“刷——” 顾长思手腕一拽,哥舒裘的血喷涌而出,浇了他半身血色,满脸血迹,饿狼嗅到血腥味更加兴奋,两只前爪都扒住了顾长思的腿,似乎恨不得立刻从那块肉和骨头一起囫囵吞下。 哥舒裘死了。 结束了。 这时顾长思才发出一声痛呼,想要用手去掰那饿狼的嘴,可杀掉哥舒裘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他的手臂手指都在颤抖,堪堪拿起破金刀,可那疼痛就愈发猛烈的反扑回来,疼得他几乎要失去意识。 那就这样吧……顾长思看见了那匹饿狼里自己的样子,知道自己难逃此劫。 起码我亲手报了仇,嘉定关外风雪里,我也终于能够走进去了。 就在他用尽最后力气将破金刀捅进饿狼喉管时,一柄利箭破空而来,重重地射进饿狼的眼睛里,那狼吃痛地松了口,顾长思趁机将腿抽出来,森然的血洞冒着汩汩鲜血,看上去就让人心惊胆战。 接二连三的箭矢纷纷射进饿狼的眼睛与脑袋中,一道剑光自天而降,将那饿狼的头颅一把砍下,顾长思尚未反应过来,便传来了一声石破天惊般的尖叫:“长思——!!!” 长若姐、长记、还有长念……顾长思想,自己的模样一定很吓人,否则为什么就连医人无数的秋长若都会流下泪水来。 但没关系了。 我好累。 从昭兴十一年的嘉定关外回来后,就一直很累了。 如今,我终于能够,好好地、放心大胆地睡一觉了。 破金刀从他手中挣脱,争先恐后地摔在地上,顾长思眼中的世界缓缓倾斜、模糊、漆黑一片——他跌进了沉沉的梦境里。
第90章 爆发 顾长思的腿就毁在那一天。 封长念把顾长思背出北境布政使司,他身上的血味儿混着硝烟的味道直往鼻腔里钻,逼得人几乎要掉下眼泪来。 苑长记托着他那伤痕累累的左腿,都不敢问秋长若一句还能不能救,那左腿在他手里都软绵绵的提不上力气,秋长若当机立断先草草包扎了一下,然后紧着往营里赶。 “长记,去跟裴将军说,长思重伤,我已经到了,立刻开始施救。”秋长若一抹眼睛,镇定道,“长念,立刻去照着我说的方子抓药,回来的时候打盆水来,他这腿再不能拖,再等一时半刻只怕真的要废了。” 两人匆忙应下纷纷抽身而去,秋长若拿起小剪子将顾长思的裤子破开,那被饿狼咬出来的伤口狰狞猩红,她用帕子擦了擦,本该很痛才是,可顾长思已经陷入深度昏迷,对所有的疼痛无知无觉。 “长思,你等了这么久原来是在等这么一天……”秋长若抽出绷带、金针和药粉,喃喃道,“但你不能死,一定要给我撑住,我就是拼尽这一身医术,也会把你抢回来的。” 顾长思身上的大小伤口在腿伤映衬之下都相形见绌,被秋长若交给了封长念去处理,自己专心致志对付着那不断涌出鲜血的左腿咬伤,点穴、扎针、敷药、止血、缝合……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人眼花缭乱,秋长若嘴唇抿成一条线,动作分毫不差,可她心底却已经慌慌张张地哭成了泪人。 但她再慌,手不能抖,心不能乱,眼睛不能花,她是大夫,她是行医之人,现在顾长思一条命就是握在她手里,如果她先垮了,那才是真的无可救药,没有转圜之地。 顾长思一直昏睡,躺在榻上没有反应也没有知觉,苑长记趴在他耳边高高低低地叫他的名字,什么反应都没有,吓得苑长记几乎要哭出声,又担心打扰秋长若,只要自己拎了块帕子咬死了,紧紧抓着顾长思的手不松开。 折腾了大半宿,就连裴敬都从前线布置好收尾工作赶了回来,还没进帐,就被门口血腥气熏得眉心一蹙,内心大叫不好。 秋长若剪断缝合的线,吐出一口浑浊的气,居然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好了。” “长若姐。”封长念扶了她一把,“如何?” 秋长若却摇了摇头:“还是抓紧回长安,北境刚刚收复,百业待兴,再加上气候贫寒,药材短缺,我先给他处理好,起码这条腿是保住了,但最好还是尽快回京,才能够得到更好的治疗。” “事不宜迟,抓紧走,我安排快马和马车。”裴敬一撩营帐走了进来,虽然有所准备,但还是被触目惊心的血色吓了一跳,再看床榻上顾长思那张没有血色的脸,说他已经故去都不会有人怀疑,“我已写信通报陛下,军报八百里加急,提到了世子重伤之事,太医院和玄门必定会有所准备,赶紧走吧。” 封长念扶着秋长若坐下,长揖一礼:“有劳裴将军。” “罢罢,也是我没看住世子殿下,他非要领兵打嘉定,我当时虽然对他的动机有所顾虑,但也知道除了他之外没有更好的人选,现在……唉,多说无益,快快回去。” * 顾长思再醒时,已经是收复北境的半个月后了。 他迷迷糊糊地醒来,目光所及之处是熟悉的帐顶,昏睡多年的头脑还没来得及转一转,就被苑长记的惊呼催着醒了过来。 “长思!长思你醒了!!!”苑长记一个箭步冲到了顾长思榻边,又碍于他身上伤痕累累,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到最后只好攥住了他放在外头的手,语无伦次道,“终于醒了,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我以为、我以为……” 顾长思动了动唇,嗓子哑得厉害,只有一阵意味不明的单音。 “喝口水润润,不能太多。”秋长若听到动静急匆匆赶了进来,端起一旁晾好的温水,一点一点地给他顺进喉咙里,“没事了,长思,是不是哪里疼?但你别担心,这都正常的,不光是我,师父还请了玄静师父来一同给你看了伤,其他都不要紧,就是腿伤还要好好养一阵子,都会好起来的……” 她轻声细语地安慰着,顾长思喝完了水,只是缓缓摇了摇头。 “嘶……死了吗?”顾长思被抓着的那只手一点一点攥成了拳头,“哥舒裘,还有他那个崽子,都死了吗?” “哥舒裘已经死了,被你杀了的,一刀毙命,当场就咽气了。至于哥舒骨誓……”秋长若顿了顿,“我不大清楚,接你回来后就没再过问那边的事了。听话,先别想了,当务之急是养好伤,身体最重要啊。” “那就是没杀。” 点点滴滴的恨意慢慢凝结成冰,顾长思本想用力,可奈何刚刚醒来,手指还没有力气,只能徒劳地捏一捏苑长记的手掌,苑长记被他掐得倒吸一口冷气,意味不明地看了眼秋长若。 秋长若接收到了他的眼神,劝道:“你先别想这些事,长思,你听姐姐说……” “为什么不杀了他?为什么!!!宋启迎到底在等什么!!!” “不一定,不一定,说不定杀了,真的,你先别激动,裴将军前两天刚刚到京,要不这样,我去问问他,好不好?我去问问他,我去问问裴子澈,我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好不好,你现在不能生气不能急,长思,冷静下来。” 顾长思仿佛是被人触到了逆鳞,连呼吸都像是只破风箱一样直喘,但还是消不掉那熊熊燃烧起来的猛烈恨意,秋长若看着实在害怕,还不等她接着劝解,顾长思怒极攻心,猛地咳了一口血出来。 “长思!!”苑长记赶紧给他拍背顺气,直到这时秋长若才明白,为什么封长念当年将顾长思带回来后会思考是不是自己做错了,因为她也能够将顾长思从鬼门关前抢回来,如同封长念那样,可他们抢的只是这个人的身体,他的灵魂一直饱受煎熬,留在那场风雪之中从未断绝过。 一颗心死了的人,到底怎样才算是真正的解脱呢。 秋长若只是医者,救得了疑难杂症,却剜不出一个人心底的沉疴。 本以为顾长思刚刚恢复些精神,有些事情会记不分明,于是本想宽慰着先打马虎眼过去,再做定夺。结果等到顾长思有力气下床后,这人一声招呼都不打,直接闯进了刑部大牢。 淮安王世子重伤的消息传遍了朝廷,郭越看到他面若修罗地出现在刑部大牢时真的险些给他跪下,顾长思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郭越也不敢拦,生怕给他那还没怎么痊愈的身体雪上加霜。 于是在刑部大牢的深处,顾长思当真看到了哥舒骨誓那张令人牙根痒痒的侧脸。 真的没有杀……宋启迎真的不打算杀哥舒裘和哥舒骨誓! 如果他没有抗旨,难道就让这两个凶手逍遥法外?难道就要将他们放虎归山?难道这就是宋启迎兢兢业业谋算出来的帝王心术吗!?这就是他作为帝王的魄力和能耐吗?! 如果不是那铁栅栏横在面前,顾长思真的会冲进去拧断这人的喉管,如同他那该死的爹一样,不,不止于此,哥舒裘临死前那一席描述霍长庭临终前的话语像是有什么魔咒,远远近近地一直缠绕着他,每每听见就恨不得将这两个人千刀万剐,五马分尸,再到黄泉之下打个魂飞魄散,让他们生生死死都永无宁日! 可是…… 郭越为首的刑部官员们里里外外跪了三圈,今天顾长思和哥舒骨誓但凡一个在这里头出了事,他们这些人都脑袋都别想要,因此郭越暗示那狱卒死死捂住腰带上的钥匙,万万不能让那崩溃边缘的世子殿下窥见一丝一毫。 好说歹说才将这尊祖宗请走了,顾长思走的时候脸色惨白,郭越本以为是气的,结果追出去才发现不是——地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迹,蜿蜒着随着顾长思的身影而去,那血迹正是从他左腿上流下来的,因为他穿了一身黑才看不出来,但靴口的素边已经被染成了一片殷红色。 顾长思回到玄门时左腿疼得几乎都不敢动,坐立难安的苑长记和封长念几乎是在他进门的一瞬就一左一右给人架住了,可顾长思走了几步,忽然想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转头又要走。 “干什么去?!”岳玄林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目光瞥见他颤抖不止的左腿和一片血色的靴口,又落到他惨白的脸色上,心中疼得要命,“……伤还没好利索,你又要去哪?” “我要进宫。”顾长思咬牙切齿道,“我要去找宋启迎。” 直呼圣上名讳,顾长思是真不要命啊!! 还不等苑长记去捂他的嘴,顾长思就一把推开了他的手:“我要去找宋启迎问个清楚!嘉定之役死在关外的将士算什么?嘉定之役丢弃边疆的屈辱算什么?这两年的隐忍蛰伏又算什么?” 他的声音渐渐高了起来:“为什么不杀了哥舒骨誓?!为什么押那狼崽子进京只是扣在刑部大牢?为什么不把他午时抄斩、五马分尸、以儆效尤!他到底在想什么!!他到底想干什么!!!” “顾长思!”岳玄林语气不变,只是音调高了些,“越说越不像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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