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姜公公那副得逞的模样,似是在等他先开口,可顾楼月却调笑一声:“怎么不给我来一杯茶?” 姜公公太阳穴抽了一下,却叫旁人照实给上了一杯。 本想着这下能好好谈谈,却不想,等茶水上来后,顾楼月就着身旁的白面馒头,一口一口吃了下去。 压根儿不理他。 姜公公讽刺道:“顾大人高风亮节,如此气魄,即使将来沦为阶下囚,恐怕也不会担心精神方面出什么问题。” “看来你很有经验,且连我未来的下场都知道了。”顾楼月吃下最后一口馒头,拍了拍掉落在身上的碎屑子。 “顾大人,您别太自信了,边塞战场倒戈,江南勾结逆王,这哪一项不是死罪,阶下囚尚且还有一条命,你有什么?” 姜公公话说到后面,语气里掩不了的轻蔑。 “我有什么?哈哈!”顾楼月轻笑两声,配上一头杂乱无章的黑发,整个人更显疯癫,“若我如此罪该万死,你们为何要留我活口,为何还得给我端茶送水,刚刚那馒头,丢到水里喂鱼,也比喂我这么个将死之人好吧。” 姜公公不说话了,显然是被拿捏住了,他不觉得顾楼月会自视轻贱,可殊不知,顾楼月什么样糟糕的经历没遇到过? “顾大人何出此言?” 顾楼月喝下最后一口茶水,问道:“李长爀怎么样了,还活着吗?” “那日在他的登基典礼上,所射出的箭羽都下了毒药,每种都是见血封喉的效果,他不可能活到第二日。” 顾楼月笑的更加得诡秘了,“李长爀何等尊贵,你们却要对他下杀手,而我却要留个活命,明显我这个人对你们更有些价值。” 姜公公面色未改:“顾大人,人有时候太聪明,不是一件好事。” “死都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死的,这才是一种不幸。”顾楼月笑容中带着一丝惆怅。 既随着谢阳做了反贼,那便要有以身赴死的决心,他做不到置生死于不顾的心态,可若是像个小鬼一般嚷嚷着怕死,那才是让人看了笑话。 他顾楼月,最讨厌让人看笑话。 几个回合下来,姜公公也不想再在顾楼月的身上自讨没趣了,“留你活口是太子殿下的命令,这艘船最终的目的地是京城,你就不要想那个姓谢的能来救你,他能不能从京城赵家的军队活下来都不一定。” 顾楼月凝视着他,那淡然自若的神情终归是在这一刻瓦解,“我为诱饵,以此击溃谢阳是吗?” 算算时间,谢阳逼近京城时,发现了江南内部有奸细,而且在李长爀的登记大殿前后,京城的军队便朝着他们有猛烈进攻,这时,正好他自己被敌方掳走…… 江南战事集中于与北交接一块,消息穿的恒快,他昏迷已经有两天,谢阳必定是得到了消息。 此时将军交战之际,传来一番噩耗,绝对会影响人的定性,谢阳若是战死,那是如了他们的意了,若是没死,接着杀入京城,也没关系,京城里还有顾楼月这个人质,怎么算,李长颂的盘算都是不亏的。 “谢世子的英勇善战传承于当年的北寒王,硬碰硬自然毫无胜算,咱家所做的,无非是多一成胜算而已。”姜公公不免露出一丝得意,“人都知道谢世子是个情种,就是不知顾大人您在他的心中有多大分量?” “哈哈哈哈!多大分量?怎么你难道指望他能为我放弃这些年打拼的一切?做个不爱江山爱美人的王吗?” 顾楼月开怀大笑,若不是手带枷锁,坐于草席之上,估计没人会觉着他是个囚徒。 “他若是个二者择其一的人,我必然不会选择他,没有权能的蝼蚁才会做出选择,我与他野心很大,什么都想要!” 话语的末梢加重了语气,配上他那一副狂妄的模样,旁人甚至都觉得不寒而栗。 “那顾大人就在此好好呆着吧,但愿你再见到他时,双方都是活人。” “承蒙祝福。” 姜公公见此,不想再多说,或许他还是小看了顾楼月,原本认为他不过就是个谢阳上心的玩物,殊不知被摆了一套。 都没关系,在对方心里的地位越重要,将来可以当做筹码的价值就会越大。 现在还早,京城才是他们的主战场。 …… 姜公公离开后,屋子内又再度恢复了昏暗,与刚醒来时无二,只是多安排了一些人手巡逻。 顾楼月朝后倒在草席上,杂乱无章的稻草扎的他有些难受。 明明之前是睡过这样的床的,可跟谢阳在一块儿,吃穿用度都上了一档,与其翻云覆雨时的床垫都是金丝软珍,今儿沦为阶下囚倒有些不习惯了。 还有嘴里也是无味,口中回味着刚刚那干巴巴的馒头和泛苦发涩的茶水。 谢阳把他给养刁了。 摸了摸胸怀,那是他收到的最后一封家书。 纸张不会有温度,他也不想看,只是翻了个身,找一个何时的角度,念着以前的记忆入眠。 我的小狼崽子,你可要快点来找我啊。 …*…*… 关押着顾楼月的货船一路朝北行进,黑暗的房间让他失去了对时间的观念,只能通过夹板照射下来的光线,和一日三餐送来的时间来推算他被关押的时日。 期间,有天晚上外头很是闹腾,上方踩在夹板上的声音仿佛有数百人之多,其中还不乏穿插着兵器相互碰撞的铮鸣,人们口中说着什么‘偷袭’,什么‘快逃’一类的。 反正他那一晚上都没睡好觉。 一夜过去倒也重新安静下来,只是那晚过后,他的饭菜稍微上了个档次,不再是那么难以下咽。 又等了不知道多久,他才重见了光明。 走出船舱时,船上的人少了很多,他被押送着下船。 此地为京城城郊外的一处岸口,再往前便是京城的护城河,前些日子刚过完中元节,河上还有零零散散的花灯,只是已经尽力过一番世间的摧残,华丽的外表已然不见,只剩下一具能支撑在水面上的内架。 “姜公公,我们奉旨前来,人呢?” “竟然是周统领前来迎接,洒家何德何能有这福分。”姜公公阿谀奉承的话几乎是张口就来,身后三个人押送着顾楼月,仿佛他真的是那种十恶不赦的大混蛋。 “这是曾经的镇远侯顾大人,若不是太子殿下同咱家说过他是回鹘一族的人,咱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他。” 说着,姜公公将一囊*交到周玉箫的手上:“这香辛料您收下,对了,周统领似乎还和顾大人是旧识,咱家提醒一下,可莫要趁着这个时候报旧仇啊,要不然太子殿下为难咱家可怎么办?” 周玉箫接过,神情冷峻,回头对着一侍从道: “喂,你去接人,剩下的人重新调整队列,务必在日落之前返回京城!” “是!” …… 顾楼月许久未出来走动,身体还没来得及习惯,就被塞上了布条和蒙住了眼,对于周遭发生的一切只能用耳朵来分辨。 周玉箫的声音很有辨识度,短短几句话,他便知道,自己的性命再一次做出了转交。 周玉箫的手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腕,力气不大,隔着衣物布料传来一阵暖意,带他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开始行驶,那人才摘下他的眼罩与口中的布条。 马车内的光线并不刺眼,顾楼月眨了几下眼睛倒也适应了,只不过当他看清楚来人时,差点就骂出声: “江岭!” 对方倒也是不意外,似已经料到他会是这么个反应,“半月不见,顾大人怎落得如此狼狈了?” 江岭似是清高在骨,语气里毫无轻蔑,反倒是多出一丝关切来。 顾楼月哼了一声,“江统领果然是位福星照耀的人,半月前与我所说的抱负,不到半个月便实现了。” “我只效忠应该效忠的人。” 顾楼月靠着马车后座,他今日还未进食,不免有些乏力,“说说吧,半月不见,你是跟了周家,还是直接跟随了太子殿下。” “是周家帮我觐见的二皇子。” 不知怎的,顾楼月觉着江岭的话有些少,平时他可是话多的家伙。 顾楼月接下来不问,他自然也不开口,老实地就像一个府邸中的下人,安静的很。 马车一路进京,直接驶入皇城里。 京城早无往日的喧闹,耳边只有稀稀拉拉的马蹄声与脚步声,顾楼月未曾想,时隔一年未回的京城,曾经纸醉金迷的天子脚下,竟也是一片萧条之景。 马车逐渐驶过朱红色的宫门,随后便停了下来,顾楼月步伐虚,手上还带着枷锁,靠着江岭的搀扶才稳步下了马车。 “顾大人,太子殿下已经恭候多时了。” 周遭多了不少人,不光是护卫,暗处还有几道气息,周玉箫一改往日嬉皮笑脸的模样,正经起来倒有些不习惯了。 “带路吧,希望我还能吃上一顿热乎的晚饭。” 顾楼月看了眼即将要落山的斜阳,不免地苦笑一声。 “这就未必了。” 周玉箫作为押送人,自然得由他带着顾楼月去见李长颂。 一路上,宫女,侍卫,太监都跟在他们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个后宫嫔妃的加冕。 如此礼遇来对他这么个犯人,未免太兴师动众了。 不过毕竟他的身份摆在这嘛。 “喂,周玉箫。” “何事?” “我会死吗?” “我不知道,当我巴不得你早死。” “你说话还是那么呛人。”顾楼月叹了口气,自然知道周家小姐的事,这辈子在周玉箫心里是过不去了,不过也没关系: “喂,周玉箫。” “又要干什么!” “我成亲了,跟那个当年在京城的死对头。” “!?” 顾谢二人成婚的消息,只有边塞一带的人知道,所有当顾楼月把这句话说出来时,所有人都惊了。 在场的大多都是京城的老人了,谁还没听过顾楼月和他当年死对头的那些事? 周玉箫更是瞳孔地震,一口气没喘上来,咳嗽了两声,也是自己这是在押送途中,转过身,瞪着铜铃般大的眼神看着他。 现场唯一淡定自若的,恐怕只有江岭了。 “真的,没骗你,还没出三个月,现在还在新婚期。” 顾楼月笑着说着,脑海中似是想起那个人的身影,整个眼眸都写着‘幸福’二字。 这真不想是在骗人的样子。 “所以,若是我死了……若是我死了,也请告知他一声,就说是我这个人命贱福薄,与他无缘吧。” “你这个家伙……” 顾楼月说话之时,脸上不带泪水,不带哀伤,只是用平静的话语来描述着,仿佛说的并不是自己的故事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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