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宥深深地看了对方一眼。 宋珩之微不可查地叹息一声,垂下眼眸,静静地盯着桌展上的茶杯。 “臣还有些祭拜事宜,便先告退了。”沈郁离清浅地笑了一下,“望殿下恕罪。” 赵宥点了点头,沈郁离作揖退下,自不再多言。 宋珩之在沈郁离合上房门时与对方对视一眼,眸中冷暖,自当知晓。 沈郁离走后,禅房归于一片平静,宋珩之坐在赵宥身侧,两人皆垂眸不语,各自心怀鬼胎。 “王佐之才。”宋珩之轻声道,打破一片寂静。 赵宥抬眼,望向远处佛香廖廖升旋。 “你该拉拢他。”宋珩之吹下眼眸,语气沉静。 赵宥浅笑一声,缓缓摇了摇头:“沈郁离非池中之物,现在他不会做出选择的。” “你是说,他的这些话,也对另外两位说过?” “豫章沈氏,只会站在天子的身后。”赵宥轻笑一声,“他被迫成为昭王党,我不信这其中没有父皇的意思。” “陛下?”宋珩之眨了眨眼,很快联想起一个名字,“因为嵇山夜?” 嵇山夜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承华帝心中一根刺,沈郁离身为嵇山夜的得意门生,承华帝‘爱屋及乌'之下会对他下点绊子也很正常。 “赵子昭可以是赵宥,也可以赵朗。”赵宥冷冷扯了扯嘴角,“父皇只是要沈氏做不了中立。” “……真恶毒。”宋珩之闻言勾了勾唇,目光缓缓落在赵宥脸上,意味不明地开口。 “皇帝,都是如此么?”
第27章 争执 “帝王心术。”赵宥从善如流地接下宋珩之带刺的话,“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语气甚是淡薄。 宋珩之直直注视进赵宥的眸中,见其中不乏几分冷冷的薄凉,似乎生死、天地都不过是被他睥睨之物,如此冷酷、如此高傲。 帝王心术么。 深恩负尽、死生师友么。 赵宥,你也不过拘泥于此么? 宋珩之冷冷垂眸,掩藏好眼里的几分凉意,不再出声,是要打算撂下这个话题。 “……”赵宥张了张口,却又收了声,无意解释下去。 一将功成万骨枯。 大雍如今的繁荣,如何不是建在他琅琊王氏先辈的鲜血之上。 大雍太祖皇帝于乱世之中联合东道几大世家起兵,以琅琊王氏、汝陵裴氏为首,为太祖鞍前马后、厉兵秣马,拥立至终。 开国元勋,首策之功,他琅琊王氏哪一点对不住了大雍? 可这承平盛世到如今却成了承华帝与慧妃的悲剧之源。 岂不可悲可叹。 “……你以为我也是如此?”赵宥自也听出宋珩之语气中的疏离的冷意,似是无奈地叹息道,“残酷、寡恩?” “不敢。”宋珩之微微垂眸,有意避开赵宥的话题。 赵宥却不依不饶,罕见地失了态继续追问下去:“你为沈氏可惜?” “……我并无此意。”宋珩之微微后退了一下,有些讶异于赵宥此刻的咄咄逼人。 赵宥有些无力地叹息,“我早与你说过,我无意于那个位置。” “……我曾以为自己可以袖手旁观,明哲保身,”他面上扬起一分淡淡的笑,眼里却冷浸浸的,连半丝笑意也没有,“大雍开国以来,这帝位上就没一个正常人,从太祖杀妻证道、太宗强娶兄嫂、世宗囚禁太师……再到我父皇赶尽杀绝……如果那就是登上皇位的代价,我宁愿不要。我曾以为放下天下共主的执念就可以解脱……可是,到头来我竟放不下母家……” “母妃这一生过得太苦了……我只是想在她仙逝之后,保全她的琅琊故土,只此而已。” 宋珩之静静垂着眼眸,听赵宥几近沉寂的自白。 “就像……你不愿与我深交一样,我知你是为了满庭芳。”赵宥轻声道,眼里染上几分落寂的自嘲,“母妃死后,琅琊王氏只剩了叔父在朝堂上成为众矢之的,几度风雨飘摇。我却又为了逃避而逃避……” 最是无情帝王家。 赵宥看惯了权力的尔虞我诈、虚与委蛇,他一心想做个闲散浪子,可母亲的冤屈、家族的荣耀,都成为了压在他肩上的一道枷锁。 他放不下。 他要报仇雪恨、他要琅琊永昌。 可实现这些最好的方法便是坐上那个位置。 …… …… 天下岂有两全? 此事古难全。 …… 此时近于正午,碧蓝的天边挂着几率舒卷相生的云霞,遥遥地随风而动。 杳杳青天之下,一池碧水,两点鸥鹭,三枝春花,自是晴日方好。 赵宥俊朗的面颊上也迎上一行日光,灿灿寥寥的光影在一张极俊的面容上忽明忽暗地闪动。 那双眸子如冷雨般,森然而寥落,又难掩眼底冰冷刺骨的寒。 琅琊王赵宥。 宋珩之垂在膝头的手缓缓收紧,一双潋滟着凉意的秋水眸落在赵宥的如塑刻般的侧脸上。 传言,琅琊王赵宥最爱的一折戏,是戏曲大家关汉卿笔下的《不伏老》。 琅琊王殿下曾为此在盛京第一阁天地阁一掷千金打赏犒劳。 承华帝得知后,当即罚了赵宥回琅琊闭门思过三月不许出府。 赵宥罚期一至,便又回了登天阁点了一曲《不伏老》。 其叛逆可见一斑。 我是个普天下郎君领袖,盖世界浪子班头。 分茶攧竹,打马藏阄;通五音六律滑熟,甚闲愁到我心头! …… 占排场风月功名首,更玲珑又剔透。我是个锦阵花营都帅头,曾玩府游州。 …… 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踘、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 …… 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 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那,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 …… “所以……你羡慕裴修尧。”宋珩之握拳的动作愈紧,又乍而卸了力,“同为两大姓之后,他可以做一个恣肆不羁的世家浪子,你却被皇族的身份压得喘不过气。” “呵……”赵宥笑得粲然,“是啊……” 那笑里忽而又染上几分狂戾。 “我若为权臣,大雍千古之相何不易主?琅琊王氏何不立士林之巅?” 即使慧如世宗太师也将逊色,即便傲如汝陵裴氏也将俯首。 可…… “可你是皇室。”宋珩之面不改色地接下赵宥未竟的话音,他的语气也很深,“你若为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是为终尽。可你为王,你的大业,是君临天下,是四海称臣。” “……” 赵宥彻底冷下了面色,不再多语。 他的脊背笔直,如一柄出鞘的利剑,他的眼里,却是一片浓厚的沉郁,像是终年化不开的积雪。 “……你……与我说这些……”宋珩之握在膝上的手捏住了膝上的衣料,他死死盯着自己因用力而煞白的手,唇角甚至发起微微的抖,“……为什么。” “宋珩之。”赵宥倏尔转过身,一把握住了宋珩之的手腕,半强迫地把人往自己处拽了拽,“你问我为什么。” 宋珩之心头一跳,用力挣了挣,却没挣开。 赵宥的眼神已然凛冽地似一只看准了猎物的猛兽。 “你心知肚明。”赵宥紧紧扣住宋珩之的手腕,忽然笑道。 宋珩之几乎是要反攥住赵宥的衣领去质问他,究竟是谁心知肚明什么? 深恩负尽? 死生师友? 你当真知我心? “我该明白什么。”于是宋珩之冷眼回望,细细地、薄凉地一字一顿把话扔还给赵宥,“我该明白你费尽心机地接近我、要利用我,利用满庭芳?” “……” “……” 赵宥蹙起眉,握着宋珩之手腕的力度变得更紧。 宋珩之冷眼抬眸,腕上用力,有些吃疼地挣了一下。 “你是我的朋友。” “我赵宥再不济,也不会把算计算到朋友头上。” 手腕上的力度之大,宋珩之依旧感到腕骨隐隐作痛,他冷眼与赵宥对视着,他望进那一双深邃而俊美的眸中,目光中流露出几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原来你一直这么想我的?”赵宥忽而松开了手上的力度,语气里带起一阵自嘲的轻讽,“以为我满腔算计?以为我为了满庭芳而拉你入局?” 宋珩之有些不自在地缩回了手腕,没再去看赵宥锐利的双眼。 “那你本可以在酆都就此离开,为什么还与我同行?来试探我?来看我笑话?” 赵宥兀自笑了一声,讽刺又戏谑,像一缕失意的孤魂。 宋珩之几乎是要被那一抹笑刺痛了双眼,他艰难地抿了抿唇角,一时间无言以对。 “亏得我还……” “我还对你…… ” 赵宥似乎是很难堪地抚了抚衣袖,他几度挣扎,却最后失了力气一般地松了手,似是极度疲倦,他的手最终按上了自己紧皱的眉头,却好像怎么也抚不平。 “……宋珩之,你我相识一场,我也不想搞得那么难堪。”赵宥缓缓扯出一个勉强的笑,“今日也算说开了,我懂你的难处。既如此……” “我明日才会去拜访慕容府。”赵宥顿了顿,像是才冷静下来一般地缓缓开口道,“你既然信不过我,在事情覆水难收之前,你早脱身去吧。” 宋珩之眉尖蹙起,深深凝望着赵宥,对方沉寂的面色令他不大习惯,或许他还是更喜欢那个轻佻又潇洒的贵公子赵宥,而不是眼前这个冷情又理智的琅琊王。 赵宥全无犹豫的目光静静回视着他。 “我们可以,就此作罢,一别两宽。”
第28章 图谋不轨 “……” 宋珩之艰难地抬起眸,与赵宥深深地隔相对望。 两人陷入一片死寂的沉默之中,两相不语。 “……你这是赶我走,还是放我走。”宋珩之轻轻开口,语气里不带有任何一丝的情感波澜,眼里却带了些许复杂的情愫,有恼,有恨,或许还有些别的什么。 “你怎样理解都好。”赵宥长叹息一声,随后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十分寡淡的一笑。 笑出几许的悲凉与无奈,似乎是悲悯天人,又似乎是看破红尘。 宋珩之最看不得的就是赵宥这样看透一切的笑,似乎他能预知所有的事情,他有把握控制所有的事情,如此自傲,如此自负。 与他的郁结对比之下,分外刺眼。 于是他干脆破罐子破摔,几近咬牙切齿地抬手去掐赵宥的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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