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旦回头去寻找熟悉的身影,看见陈霜宁在原地站着,一双眼垂着,看向地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所有人都出去了,他才抬起头来,看了莲旦一眼,继而,他也转身迈步,离开了屋子。 那一眼,莲旦说不出其中的意味,只觉得,那一瞬间,他心里的不安达到了顶点。 …… 外屋里,各人都找了凳子坐下了。 吴大娘抹了把眼睛,冲陈霜宁道:“你娘这是放心不下你,想把你交给她最信任的侄儿和你最亲近的媳妇照应了。” 别人一听,才明白过来方才陈老太太为什么不让自己儿子留在屋里了。 村长叹着气道:“以前,这老太太就对儿子最看重,谁都没有她对孩子那么好,儿子都成家有自己的孩子了,这老太太也还把他当成小孩看呢,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几个人在那聊天,陈霜宁一直沉默着不大出声,别人只当他是过于伤痛,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他站在离里屋门比较近的位置,微微低着头,脸上是一贯的面无表情,而他垂着的眼皮,挡住了他眼睛里一切变化,包括眸中渐盛的冷意,和在其中汹涌流动的血海暗流。 …… 足足过了有两炷香工夫,里屋还没有什么动静。 陈家人坐不住了,说了几句场面话,就纷纷告辞走了。 他们本来也是来看看,能不能趁机打个秋风,如今见不仅陈霜宁在,张家人和村长也在,实在没什么机会,便失望地离开了。 剩下吴大娘家人,还有村长,唠了一会儿磕,便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就只沉闷地坐着。 又过了得有一盏茶的时间,里屋终于有动静了。 门吱嘎一声开了,张行从里面走了出来。 吴大娘立刻起身道:“怎么样了?” 张行看了看屋外几人,脸色难看道:“说了会儿话,便又昏睡过去了。” 吴大娘重重叹了口气。 屋里头,轻轻的脚步声响起,有人从张行身后,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这是莲旦,他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皮却很红,出门时,他一直垂着头,不看人,也不说话,只安静地站在角落里。 村长站起身问道:“老太太有什么交代没,后事打算怎么办?” 张行说:“一切从简,和我姑父合葬便好。” 村长点了点头,说:“行了,先这样,都各回各家吧,等着点信儿,”他又冲陈霜宁道:“你们晚上守着夜,时刻看着,有什么情况,就来家里叫我一声,我找人过来帮忙。” 陈霜宁点点头,道了谢。 众人说着话往外走,陈霜宁在后面送客,莲旦从角落里出来,也跟着送客。 婷子说小旦睡了一会儿,醒了该得吃奶了,莲旦小声说知道了,又说了谢谢。 他和陈霜宁之间隔着婷子,陈霜宁转头看了他一眼,莲旦似毫无所觉,并没回应。 把客人都送出门了,陈霜宁进院子时把院门拴上了。 等他再回身过来,只能看见莲旦的背影,他已经一个人先回了屋里。 陈霜宁垂在身侧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下,也迈步回屋。 …… 人都走了,孩子还在睡觉,屋子里格外的安静,安静到让人感到沉闷。 莲旦进了里屋。 门,关得严严实实。 陈霜宁在门外站了一阵,便转身离开。 他给炉灶添了些柴火,然后把挤好的羊奶放在锅里蒸上了。 一起蒸的还有昨天剩下的几个馒头,和一碗鸡蛋羹,一盘油渣芥菜丝。 蒸得差不多了,陈霜宁先把羊奶拿出来晾上,然后烧上了一壶热水。 这些活都做完了,屋里传来小旦的哼唧声,是孩子睡醒了。 陈霜宁试了试羊奶的冷热,觉得正好,便从碗柜拿了勺子,端着羊奶到了屋子门口。 他要推门时,动作一顿,转而抬手敲了敲门,听见里面隔了一会儿才传出来的“进来”,他才推门进屋。 莲旦正坐在床沿,低着头给小旦换尿褯子。 陈霜宁走到床边,看着他,缓缓道:“羊奶好了。” 莲旦没抬头看他,只是动作停了一下,低声道:“放桌上吧。” 陈霜宁放下盛着羊奶的大碗和勺子,在一旁等着。 莲旦给小旦换好褯子,小旦咿咿呀呀地一翻身,就趴到了床上,他小手一伸,就奔着桌上的羊奶使劲。 莲旦怕他把碗抓翻了,忙捉住他的小手,想制止他,小旦却很执着,立刻伸了另一只小手过去,莲旦手忙脚乱地又要去捉另一只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霜宁弯下腰来,伸出双手道:“我抱着他吧。” 可他的手指尖还没碰到孩子衣裳,莲旦见到他伸过来的手,明显身体一僵,之后,他倏地抱着小旦往后一躲,竟生硬地避开了年轻男人的手。 陈霜宁的动作一僵,缓缓抬头看向抱着孩子往后躲的哥儿。 莲旦眼睛红肿,脸色白得吓人,陈霜宁此时才看清他眼睛里的神色,那里面充满了戒备、警惕,还有恐惧和怀疑。 窗外,日头西落,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 陈霜宁动作很慢地收回双手,身体站直了。 在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他的神色。 小旦似乎察觉到了不对,不再闹着要去够奶碗,而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爹爹。 过了一阵,在昏暗中,床上的哥儿嘴唇颤抖着,艰难地开口道:“你不是陈瀚文。” 话音落地后,屋子一时间安静极了。 陈霜宁站在床边,毫无反应。 莲旦的呼吸声渐渐急促,他嗓子里有了哭音,哽咽着问:“你到底是谁?”
第27章 陈老太之死 “谁跟你说了什么?” 莲旦问完后好一会儿,陈霜宁开口问道。 莲旦用衣袖狠狠抹了把眼泪,说:“娘说,你根本不是她儿子,你是冒充的坏人!” 陈霜宁垂着眼皮,缓缓道:“还有吗?” 莲旦胸口起伏,他双眼紧紧盯着床边的年轻男人,说完那句话,却紧紧闭着嘴,不肯再开口了。 陈霜宁轻“哼”了一声,像是在笑,又像是只是一个无意义的回应。 那之后,他用沙哑怪异的嗓音讥讽地说:“这蛊虫果然是宿主越弱,控制力也随之越弱。” 这话几乎就已经承认了,他不是陈瀚文的事实。 莲旦震惊地看着他,脸上的惊惶达到了极点,他一把抱住小旦,往床里退去,整个人都贴到了床角处,瑟瑟发抖地看着对方。 陈霜宁抬起眼皮来,眼珠在昏暗中漆黑冰冷,薄唇微动,几乎一字一顿道:“张行说,上次他来看望他姑母,老太太便告诉了他此事,他当时没敢声张,怕是老人是病糊涂了,回去后第二天,他便去了灵匀寺。” 莲旦骇然,嗓子里克制不住地发出吸气声,他眼睛瞪得很大,嘴唇颤抖地说:“你……你能听见我们在屋子里说话?” 陈霜宁嘴角微弯,露出一个冷笑,“他说寺里表面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可处处透着奇怪。” 莲旦吓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往下淌。 陈霜宁迈开步子,向床边缓缓靠近。他用那双冷而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继续说:“他还说,过去曾与圆镜师父有些交情,圆镜现在和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莲旦再也承受不住这种压力,呜呜地哭出声来了,他怀里的小旦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陈霜宁眼睛里有什么思绪快速闪过,脚步一顿。 莲旦却不只是因为他的靠近而哭泣,他没像以往那样,第一反应去哄怀里哭的了小旦,而是身体微微前倾,问出了一个陈霜宁没想到他现在会问的问题。 莲旦的眼睛里都是绝望和痛苦,但又隐隐怀着某种期望,他压制着心里对这个年轻男人的极度恐惧,也要问清楚这个问题。 他语气软了下来,哭着道:“求求你,告诉我实话,在庙里那个晚上的人,是你吗?” 窗外,太阳彻底落山了,屋子里更黑了。 小旦的哭声抽抽噎噎,断断续续的。 陈霜宁沉默了许久,久到莲旦忍不住想重复再问一次时,他的肩膀动了动,身体转向一侧,望着空中不知名的一点,缓缓道:“不是。” 他话音刚落,莲旦的脸上明显是松了口气的神情,他之前那种痛苦,一下子都消失了,就像是濒死之人遇到了救星,虽然还是惊恐不安,但不再绝望。 可很快,莲旦又抬起头来,身体再一次绷紧了,他说:“可你身上那个咬痕……?” 陈霜宁没回应,他沉默地走到桌边,将油灯点燃了。 灯光一亮,小旦的哭声就渐渐停了,他好奇地看着床帘上,他和爹爹的影子。 陈霜宁点完油灯,转过身来,抬手将自己的一边衣领往下扯了扯,莲旦第一反应就赶紧垂下眼去,但很快又抬眼认真地看了过去。 年轻男人的锁骨下方,以前能看到一个咬痕的地方,现在光洁平整,一点痕迹也没有了。 莲旦张了张嘴,“之前,为什么我会看到……?” 陈霜宁扯回自己的衣领,淡淡道:“想骗你,很容易做到。” 莲旦质问,“可你怎么会知道那晚的事?” 陈霜宁说:“我当晚,也在灵匀寺里。” 莲旦低头沉默了一阵后,仰头看着他,“圆镜和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什么冒充陈瀚文?你到底是什么人?” 陈霜宁没回答,他看了他一眼后,说:“羊奶快凉了。” 莲旦抱着孩子的手指动了动,看见年轻的男人轻轻摇了摇头,道:“不能告诉你。” 说完,在莲旦惊讶的目光中,陈霜宁转身迈步离开。 拉开门后,他脚步顿了顿,语气自若,像平时那样说:“饭菜在锅里热着,记得吃。” 说完,他就要出门去了,莲旦叫住他,“等等,你要去哪?” 陈霜宁没回头,回答道:“晚上你带孩子好好休息,我在隔壁看着老太太。” “不用你!”莲旦的声音甚至有些尖锐,他警惕地看着年轻男人的背影,喊道:“这里不是你的家,你走开!” 背对着这边,站在门口的陈霜宁久久地没有说话。 莲旦的情绪彻底崩溃了,呜呜地哭了起来。 陈霜宁停了一阵,迈步出了屋,回身将门关上,之后,门外就再无动静了。 莲旦哭了一阵,小旦在他怀里挣扎着,啊啊地拍打着爹爹的脸,好像在安慰他。 莲旦把脸埋进孩子小小的颈窝里,努力缓了一阵,抱着孩子说:“以后,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了。” 说着,莲旦又哭了出来,但他还记挂着小旦肚子饿着,他边哭边下地去拿那奶碗,可碗里的羊奶早已经凉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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