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姓说那是因为现在掌管天下的是一个好皇帝。江湖中人听了便罢,拿过馒头灾米,对雨中赈灾、浑身湿透的朝廷鹰犬嘿嘿冷笑,转身就走。 唯有曲洱生出新念头,和谢长春带着米面回家,抬头就跟于笙说:“师姐,要不我去考个功名?” 不出所料,不仅被于笙骂了个狗血淋头,连带欧阳大歌和韦问星来看望他们,也顺带骂了几句。 “丢江湖人的脸”“吃什么朝廷粮,都是百姓血汗”之类的,把曲洱说得头都不敢抬起。 江湖人也要吃饭,江湖人也要养家。 如今洪水泛滥,江湖人也顾不上什么劫富济贫了,带着妻儿弟子往北边去。 听闻那江北百废待兴,又听闻封狐城重建急需人手,无数流离失所的百姓朝有希望的地方涌去。 欧阳大歌和韦问星来,说的正是这件事。 七霞码头和列星江的游家帮接上了头,游家帮一直在帮江北十二城和封狐城运送建材,十分欢迎七霞码头的人加入。欧阳大歌听闻自己下落不明的儿子曾在金羌出现过,动了去找他的念头。 谢长春明白了:“我们也同你们一起,去封狐城,去金羌?” “困守山庄有什么意思?”欧阳大歌环视周围,浩意山庄冷冷清清,“咱们当江湖人,不就得四处游历闯荡吗?你娘临走时有过什么叮咛,那都是妇人之见,她懂什么江湖!栾秋不也去了金羌?你们随韦问星坐船到封狐城去,至少先在封狐立足,做点儿江湖人可做的事情。” 说到任蔷,自然想到曲天阳。 欧阳大歌拍拍曲洱肩膀:“你娘头发长见识短,不要听她的!她就是被你师父的事儿吓的,胆子忒小,怕你们在苦炼门出事,可男子汉大丈夫,不历练怎么行!让于笙和渺渺看家算了!” 于笙和曲渺渺同时面露不满。曲洱低声嘀咕:“我才最适合看家吧……” 谢长春听着也觉得不舒服,笑了笑:“师娘胆子可不小。” 当年曲天阳尸体从四郎峰被搬下来,曲青君盖住了他的脸,说是尸体淋雨浮肿,怕山庄里的徒弟和曲洱看到,心生恐惧。 最年长的谢长春又惊又怕,牵着哭泣的于笙,紧紧跟在人群后面。抬尸体的人进了山庄,曲青君先进了山庄,说是跟任蔷交待一声,免得她太过惊怕,失了分寸。 片刻后山庄大门打开,任蔷面色纸一般苍白,双眼淌着眼泪。 抬尸的人小心跨过门槛,在一片哭声之中,忽然有东西从担架上滚了下来,正好停在谢长春鞋子前。 那是一截男人的指头,看长度大概是中指,被切断了似的。因为被雨淋了几天,惨白浮肿,隐隐腐烂。 谢长春吓得一时根本忘了呼吸。那东西太不起眼,没人发现,他不知如何是好,抬头看见了任蔷。 任蔷仍是那张苍白的、布满泪水的脸。她飞快地抓起那截指头,藏进手心的帕子里,就像从未停下过一样,抽泣着,继续随着人群和尸体往正堂一步步走去。 “那东西,换做现在,我都不敢碰。”谢长春叹气,“师娘绝非你所以为的孱弱女子。” 欧阳大歌不服气,哼一声:“那是曲天阳身上的东西,她当然敢碰!” 曲洱面色郁郁:“竟然还有这样一件事……我们都没看到爹爹最后一面,娘和姑姑说,怕我们看了之后,会忘了爹爹平日模样,只记得他……他那……” 他说不下去了。 接下来又是一番好劝,直把山庄众人劝得心动。 于笙和谢长春倒不是想去封狐城建什么功业,他们担心的是单枪匹马的栾秋。 曲洱和曲渺渺还有几分孩子心性,他们从没离开过四郎峰,自然想出去见见世面。 正说着,七霞码头的人忽然闯了进来:“又、又塌了!” 于笙心有余悸:“四郎镇吗?!” “不是!是山里!”那水工抹了把脸,“没有人的地儿。但我远远认出,塌的是曲老前辈那片墓地!” 雨虽然停了,山路仍极其难行,有功夫的那几个走得快,水工陪同曲洱和曲渺渺落在后面。 连曲渺渺都比曲洱走得利落些,曲洱急急喘气:“渺渺,怎么你上次受伤之后,练功反倒比我进步了?” 曲渺渺也说不出原因,干脆拖着他往上走。 曲天阳和任蔷的墓地在四郎峰侧峰的山腰处,一个风景秀丽、可远眺大江与山川的地方。 快到时,曲洱看见韦问星和欧阳大歌站在塌方的泥堆边上。 “你留下。”韦问星对水工说完,转头朝着曲洱,“你们兄妹过去。” 原来是当先抵达墓地的谢长春拒绝了两人靠近。 曲洱觉得奇怪,和曲渺渺加快脚程。山腰处一方平地被大雨冲走一半,任蔷的坟墓仍完好,曲天阳的棺椁在地下露出一半,棺盖已经被泥石冲开,斜斜搭着。 曲洱大惊:“糟糕!” 他没顾得上看谢长春和于笙脸色,举着火把冲过去。 火光照亮棺内景象的瞬间,曲天阳的脸在棺内晦暗阴影里闪现。 曲洱手一抖,火把脱手而出。谢长春拉住他,抬脚踢飞了那火把。一星火光遥遥坠落江中。 “……不、不可能……不会的!”曲洱颤抖着,听见一种怪异的破碎呼吸从自己口中传出,“已经……十六年了!” 谢长春点亮火折子,凑近棺椁。 于笙立即捂住了曲渺渺的嘴巴。 曲洱浑身冰凉——棺椁之中是一具已然化为白骨的尸首,仍穿着入殓时的衣裳。棺内陪葬的剑、玉等物品全都还在,没有任何被他人打开和破坏的痕迹。然而那白骨的头颅上仿佛覆盖了一张古怪的面具。 是面色红润的,曲天阳的脸。 ---- 作者有话要说: 好可怕!大家都猜得差不多了,( ̄▽ ̄") 也很高兴,感觉是跟大家一起玩了个小小的游戏,我的谜面足够让大家拼凑出真相(但还不是全部) 明天周日例行休息,周一见! 千江长老,下一个就是你了。(李舒阴险笑
第61章 千江(1) 苦炼门。 灰色的苍鹰在高空盘旋下落,双爪抓住一位身着暗红色僧袍的弟子肩膀。它足上系着一个摇动时会发出轻响的金属圆筒。 圆筒很薄,以精金打造而成,筒身绘制有苦炼门的火焰标记。这是长老和长老传讯的工具,寻常弟子无法打开。 苍鹰落下的地方,是千江的家。 圆筒很快交到了千江手上。 灌注“明王镜”内力后,圆筒便自火焰印记中央裂开,露出里面的小小纸卷。 千江展开,才看一眼,瞳孔忽然急剧缩小。 “稚鬼意外身死,尸体我暂为保管。七日后你若不来,我就丢到山顶喂鹰。” 落款是:虎钐。 纸卷上的金羌文字如银钩铁划,千江眉头紧皱,一是被纸上所写的内容震惊,二是不理解为何由虎钐发出这条讯息。 稚鬼与商祈月一派的几个人素来不和,虎钐虽然为稚鬼配药,但两人从无私交。稚鬼和千江来往密切,连带着虎钐也不乐意搭理千江。她从未主动联系过自己,这张纸卷,十分可疑。 千江立在门前,眼前是深不见底的苦炼门峡谷,暗灰色雾气从谷中翻起。他长久而阴沉的默然,让送来圆筒的弟子露出不安眼神。 “千江长老,是危及苦炼门的事情吗?”那弟子问。 千江干瘦的脸皮动了动,看向他。 年轻的弟子身上有千江已经逝去的强壮气息。千江足够老了,算得上苦炼门长老之中最年长的一个,头发胡子全都灰白,皮包骨头,像一具骷髅。 千江在看到弟子脸上的忐忑与忧虑时,心中忽然一阵急遽的悲切。 “稚鬼死了”——他撑住自己的额头,身体微微打晃。他没有子嗣,稚鬼是他看着长大的。年幼时稚鬼也是李舒这样的练功炉鼎,但稚鬼根骨奇特,他竟然依靠自己,迅速地突破了“明王镜”的四层,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拥有了中层弟子的实力。千江把他收为弟子,一路看着他最终和自己一样,当上了苦炼门的长老——可他怎么就这样死去了?! 纸卷在千江手中燃烧殆尽。他命弟子拿来武器,准备马匹,临走时回头叮嘱:“任何人都不可把我的行踪告诉他人,尤其是椿长老和满长老。若有泄露,我定拆了他皮肉,挂在雪音门上喂鹰!” 弟子们颤抖肩膀跪下,再抬头时,马厩中少了一匹骏马,千江长老身影已然消失。 唯有天空中盘旋的苍鹰,长长地鸣叫着。 金羌的天空不缺少鹰,尤其在酷热或苦寒的时候。倒毙在地面的尸体是它们的食粮。 然而并非所有鹰都愿意食用人肉。 “它是我的朋友交给我的伙伴,名为雪奴。” 一只的鹰从空中落下,收起双翅,站在陈霜的手臂上。它有金色的锐利眼睛,灰褐色腹羽,背上却是一片在日光里泛出银色光华的雪白鸟羽。 “它从不吃人,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伙伴,我相信你也会喜欢它的。” 陈霜正和栾秋站在黑塔附近的山顶,远眺着茫茫的金色沙漠与天地边缘耸立的雪山。 “不愧是你的鹰,和你的名字很相配。”栾秋没话找话说。山顶烈日晒得他昏昏沉沉,两人即便躲进了石头的影子里,炽热砂石仍炙烤着双足。越接近地面,仿佛虚空中有水波一样,所见之物蒸腾着扭曲。栾秋不由得揉了揉眼睛。 “去吧!”陈霜一扬手,雪奴便振翅起飞,“你误会了,这并非我的鹰。朋友只是把它交给我照顾而已,等他找到我的时候,我就得乖乖归还雪奴。” 雪奴的主人是高辛人,一个年轻的、绿眼睛的青年,有着念起来铮铮有声的名字。栾秋听他说着,对这些事情实在兴趣寥寥,忽然打断:“虎钐送出那信至今已将近二十日,千江真的会来么?” 他们是亲眼看着虎钐把纸卷封入圆筒,系在信鹰腿上的。 信上写了稚鬼死去的消息,虎钐十分肯定:“千江一定会来。他要为稚鬼收殓尸体,还要弄清楚稚鬼为什么死。尤其当告知死讯的是我,他愈发怀疑和警惕。” 千江绝对不会把稚鬼的死告诉任何人。稚鬼死去,千江失去了一个重要帮手,隐隐分裂的十长老之中,他立刻成为最势单力薄的一个。为了查清底细,他必然会亲自过来。 “千江非常自负。”虎钐告诉他们,十长老中,椿长老势力最大,也最有威信,千江一直隐隐地看不惯椿长老,但对其余长老十分不屑,尤其是武功平平、只懂耍弄草药与毒物的虎钐。他孤身前来,自然有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可以压制甚至诛灭虎钐的信心。 而针对千江的陷阱已经布好,无非是以众敌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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