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这才收回拳头:“你在试毒?”他一怔,“万一真的有毒……!” 栾秋面色平静:“那你就不必喝了。” 李舒心情又复杂起来。他抓着水囊坐下,没注意拉开彼此距离,也没注意栾秋正悄悄靠近。 才喝了两口水,腰上忽然一紧。 栾秋用右手把人揽在怀里,李舒手中水囊差点脱手,水在胸前洒落一片。 他下意识挣扎,栾秋却紧箍着他不肯松手,胸膛紧贴他的背脊,嘴唇就贴在耳边,耳语的声音挠酸了他耳朵深处:“李舒。” 李舒心知不妙,但手脚渐渐松懈。那很轻的呼唤声断断续续地、小心翼翼地,摩擦他的耳廓。栾秋対他像是対待失而复得的宝物,他能听见栾秋胸膛中那颗心跳动太快的声音,连带着让他也悸动了起来。 ---- 作者有话要说: 看完本章的岳莲楼:谁?谁要一起骂我? 瞬间太多人吵嚷嚷说话,他捂着耳朵跑远。 --- 看完本章的曲洱、渺渺、于笙和谢长春:哪里有《大瑀行之浩意恶人》?想看! --- 模仿宋代话本写了几句,突然来了兴致。 番外可以写一下这种风格的《浩意恶人》,哈哈哈哈
第58章 无量风(3) 栾秋有千万句话想说,但每一句又都不足够。 不足够把他的忐忑、焦灼、思念和难捱简单袒露,也不足够让李舒消气。 他其实不知道李舒和苦炼门的人生什么气。 他们闯入大瑀,用假身份进入浩意山庄,栾秋全然不知情。而即便他不知情,他也从未怠慢过这些人。他一生坦荡磊落,行事做人只求问心无愧,唯独在李舒身上,虽然找不到自己做错的根据,但他知道自己总是错的——让李舒伤心过,他就该受惩罚。 这没道理可讲,天底下最正直的大侠,遇到自己的意中人,也无法把所有事情分门别类一一理清,在秤上称个你轻我重。 栾秋想明白了这个道理。 没见到李舒之前,觉得一切都可忍受,是他把自己看得太过沉着。 多日前的匆匆一瞥,令他仿佛身入烈火,五内俱焚的痛楚今日仍隐隐作怪。 李舒被他揽着,霎时间想起从前的许多事情。 其实说是“从前”,也不过就数月之前。可天地一旦变换,就像换了人间,他在干燥寒冷的金羌,每每想起大瑀,总是带着做梦一般的朦胧和潮湿。 许多困惑和疑虑都在这个紧得过分的拥抱里消散了。 栾秋是喜欢他的。甚至比寻常的喜欢还要更深、更深。李舒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可吸引这位顶天立地的年轻侠客,但当日在众目睽睽之中栾秋那句“有过一段情”,就让他不能再怀疑这份情意。 所有的胡思乱想与猜测,在被揽入栾秋怀中的时候,遁匿得无影无踪。李舒握紧了栾秋的手,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还在耳边一遍遍重复。他想说些什么,可是除了名字,他还能说什么? 名字是记认,是标记。是一遍遍重复,把心底印痕刻得深之又深的唯一方式。 正邪有别、正邪有别……李舒懒得理会什么正邪有别了。 他扭头靠近栾秋,想碰一碰或吻一吻自己朝思暮想的人,不料却闻到一股酒气。 李舒:“……” 他想起了一些令人不快的回忆,随即又记起,这人在黑塔下方,确实和那位什么霜豪迈喝过酒。 “你又醉了。”李舒咬牙,“你喝醉时说的话、做的事,总是会忘记。” 栾秋眼神很清澈,坚持道:“我没醉。” 李舒完全不信。这人平时端方拘谨,怎么会突然之间揽腰低语?他不想跟喝醉的、会忘事的栾秋说话,厉声呵斥:“放开我。” 栾秋喃喃嘀咕:“不放。” 李舒更加笃定,他现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说什么。 正打算一根根抠开栾秋手指,栾秋忽然说了一句话。 “我来金羌,确实是违背了师娘的遗愿。” 曲天阳走得突然,曲青君离开时栾秋还没担当大任,但任蔷撒手人寰时,留下的所有嘱托都是给栾秋的。 他要照顾浩意山庄,要好好看着曲洱和渺渺,要让浩意山庄存活但绝不能扬名立万。更重要的,是绝不可寻仇,更不可去金羌,去苦炼门。 叮嘱这件事的时候,任蔷手上力气大得惊人。她分明已是弥留,苍白瘦削的脸庞上却忽然显出迫切的哀求:“小秋……记住了吗……你必须永远牢牢记住!” 年幼的曲洱被母亲圆睁的双目吓得哭出声,先于栾秋答应:“我记住了,娘。” “不,我要听你二师兄说。”任蔷眼中流下泪来。 栾秋跪地磕头,重复师娘的话,发誓应承她所有的嘱托。 任蔷枯瘦的手只剩皮包骨,她抚摸栾秋的脸,含泪看他:“你若违背誓言,我在九泉之下,将生生世世不得安宁。” 李舒惊呆了,他头一次知道任蔷竟然这样胁迫栾秋。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这样讲?”李舒忙回头看栾秋,捧着他的脸,“清醒一些!你师娘也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平常人发毒誓,都用自己为凭,可你发毒誓,她竟然……她……” 李舒忽然想,任蔷真的愚笨、卑弱、毫无作为吗? 不想让浩意山庄惹人注意,任蔷顺利地在自己离世之前,任由山庄凋敝、人丁离散,浩意山庄最终成为无人问津的帮派。 不想因诛邪盟的事情与曲青君生起冲突、让浩意山庄和弟子们成为江湖人的笑柄,于是曲青君顺利离开师门,甚至任蔷也从不在他人面前议论过她的背叛。 不想让山庄涉险,不想失去自己的孩子和仅剩的弟子,她临死前用自己的“生生世世”作为威胁,令栾秋不得不答应她的要求。 所有她想做到的事情,全都一一做到了。这哪里是江湖传言中的孱弱寡妇? 李舒愈发心痛。栾秋是背负着这些沉重的东西,把浩意山庄支撑到现在这个地步的。 “你又为什么要来?”他问。 “师娘说,对不起我……”栾秋的声音很低、很低,李舒从来没听过他这样说话,不由得安静下来。 顿了片刻,栾秋看着李舒眼睛:“可我早已违背誓言。” 他参与了诛邪盟,他顺从了自己内心最迫切的想法。 但奔赴金羌和其他事情完全不同。这是任蔷押上自己来世所有命运跟栾秋赌了一局。 “她没有什么对不住我的,是我对不住她。”栾秋的眉头深深锁紧,他确实醉了,心里的许多话终于找到可以倾诉的人,再也不想隐瞒掩饰,“是我违背誓言,令师娘……” “去他妈的誓言。”李舒恶狠狠打断他的话,“那是已经死了的人!你还活着,栾秋。你有自己想做的、必须做的事情。哪怕是你要掀翻苦炼门……对,我是苦炼门的门主,我不乐意你这样做。可我要告诉你,你有这样做的自由!” 栾秋伤心、憔悴,被往日的恶誓折磨着。李舒说的话他只听清楚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轻飘飘滑过耳朵,被风吹散。他忽然看清楚眼前人的面庞,霎时想起自己唯有在李舒面前,才敢说出平日深藏于心的话。 李舒不是寻常江湖人。李舒不喜欢那如笼如罩、把栾秋困在其中的大瑀江湖。 李舒敢恨敢骂,李舒自己明明卑鄙却还讽刺他人不义。 李舒洒脱。李舒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做。李舒在瘦弱的、开不成花的杜梨树下偷偷喝酒。李舒总是等他来到身边,等他开口。 李舒是他唯一的出口。 栾秋抚摸李舒的脸,拂开被风吹乱的鬓发。 “其实你来苦炼门挺好的,说不定一切并不是你和你师娘以为的那样。曲天阳怎么死的,我看曲青君才是嫌疑最大的那一个,那毒蛇般的女人说不定故意嫁祸苦炼门,反正咱苦炼门山长水远的,你们来不了也找不到,她岂不是正好脱身?……”李舒还在滔滔不绝,“反正……反正现在这儿并不是浩意山庄。你不必有什么顾忌,想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 他说完心中有一角暗暗懊恼:明明是栾秋惹他生气,怎么反倒变成自己在安慰栾秋? “……什么都可以?”栾秋忽然问。 他小心地吻李舒的额头,察觉这不是往日的幻梦,呼吸骤然急促热烈起来。 李舒察觉不对,正要推开他,那吻已经密实地封紧了他的嘴。 躺在又冷又热的沙地上,能看见清凉如水的月光。 那月光把李舒犁开,从心头、从身体深处,久违的情动诱发轰然震颤。他抱紧了栾秋,头脑还在犹犹豫豫,身体先主动坦诚。 火堆渐渐烧尽,人和人的影子,山和山的影子,在沙面上分离交叠。 月色铺满一身。栾秋的影子把李舒彻底笼罩,令他想起刚认识这位端谨的正道大侠时,心底直觉般的悚然。 星一夕说他这一生都会极痛。李舒在喘息中忽然想,自己倒是忘了追问:痛之后呢?苦尽甘来,总有这样的时刻吧? 栾秋捏他身上要害,不满他的分神。李舒怒道:“你醉了!你明天……你明天又会忘记现在做了什么!” “不会的。”栾秋说话时又急切,又喑哑,带着承诺般的郑重,“我定不会忘。” 金羌日落早,日出也早。 冰凉的沙面微微热起来的时候,李舒在熄灭的火堆里扒拉出两块拳头大的熟肉,扔给栾秋一块。 栾秋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皱眉看他。两人之间又恢复了能塞下四条大汉的距离。 李舒开口就骂:“可恶,我就知道你记不住。” 栾秋:“……我没忘。” 李舒大口吃肉,狐疑看他。在他目光里,栾秋的耳朵浸了霞光一般飞速红了起来。 “……”李舒吃惊了,忙坐到栾秋身边看他的眼睛,以防此人撒谎骗人,“真的?” 栾秋恼他不信自己,扭头看李舒时,瞥见他颈上清晰的吻痕。他嗫嚅片刻,开口说:“只是印象有些许模糊。” 李舒冷冷一哼:“果然。” 栾秋:“或许还要多做几次。” 李舒:“……” 他掏掏耳朵,平平地“嗯”一声,紧接着又惊又奇,满是不可思议地:“嗯???” 那双手立刻抓住栾秋衣袖:“你刚刚说什么?你是栾秋吗?你……你还醉着?还是被冻傻了?” 那两片耳朵红得愈发厉害了,连带着栾秋没什么表情的面庞也染上潮红。他支着下巴静静看李舒,目光里全是视死如归的勇敢:“你说的,做什么、说什么,都可以。” “疯了,我要告诉山庄的人,二师兄疯了。”李舒被他的态度弄得自己也害羞起来,无话找话说,“嗬,栾秋被我李舒弄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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