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慢慢摇着“星流”,耳朵听着稚鬼的话,目光却一直往不远处的栾秋身上飘,心里想的尽是什么“栾秋怎么不看我”之类的事情。 他的悠哉愈发激怒了稚鬼。 “星一夕、白欢喜,商歌、绍布,还有虎钐!”稚鬼恶狠狠地笑了,“我知道他们都是你的帮手!你毁坏尸体、割下长老们的头颅挂在雪音门上,正是为了破坏他们身上致命伤的痕迹。可苦炼门里知道这事儿不止我,还有……” 他忽然顿住了。 眼前只有三个男子,却不见商歌的踪迹。 “还有谁?”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稚鬼来不及抬头,立即矮身闪开。然而不知何时,那几乎看不见的细线已经松松环在他的颈脖周围。 如鸟儿钻入陷笼,稚鬼一动,离尘网立刻收紧。 他反应极快,在瞬间抬手握住离尘网,竭力将它从自己脖子上拉开。 双手蕴饱内力,竟与离尘网僵持了片刻。然而纤薄、锐利的丝线,很快切断了稚鬼的手指,啪地勒上他的脖子。 商歌双足分开,站在土墙之上,双手一左一右勒紧了离尘网。 她这时才察觉,稚鬼很轻。 小时候她也很轻。因为太轻了,无法抵御、无法反抗。 多年来她苦苦地练习,每一夜入睡前都向天神祈愿,祈愿自己能拥有男子一般强壮魁梧的身体。没有任何人能压制她、伤害她。 离尘网越收越紧。稚鬼残存的喘息从丝线上传来,他已经不能说话,只有破碎的□□,手脚乱舞乱蹬。 直到稚鬼没了动静、脑袋忽然垂下,商歌才发现因为双手太过用力,离尘网也勒入她的掌心,渗出血来。 随着她松手,稚鬼的尸体沉重地落地。 她又感到困惑:竟然是这么重的声音吗? 过去的同伴、现在的同伴,全都仰头看着她。 她一点儿也不觉得高兴。虽然清点了过往的怨恨,但这种清点,根本无法补偿二十多年的痛苦煎熬。 “……商歌?”李舒走近两步,喊了她的名字。 商歌跳落地面,脚底是轻飘飘的。她走到李舒面前,李舒拥抱了她,像拥抱自己的亲人。白欢喜发现了她手上的伤口,探头探脑地看她表情。商歌没有哭,只是木木的,甚至微微皱起了眉头。 “对不起啊。”白欢喜抚摸她沾满灰尘的头发,“我们没有去接你,你会怪我们吗?” “……会。”商歌开口,“恨死你们了,把我丢在大瑀。” 李舒:“都怪白欢喜。” 商歌:“嗯,都怪白欢喜。” 白欢喜忍气吞声:“好嘛,我就是苦炼门最大恶人。” 栾秋无法走近。他没有可以和他们一同舔舐的陈旧伤口。 耳畔忽然传来哭喊声,赤凤镇里一栋房子被烧毁了。他耳朵尖,听出那是医者的哭声,连忙转身奔去。 火舌熊熊,栾秋从火场里救出医者的老母亲,看着众人救火、呼喊,心头忽然一凛——仍活着的那个小孩儿,他没有人照顾! 栾秋找到安置小孩儿的棚子时,那棚子已经被火烧透。 他找不到水,干脆蒙着口鼻,打算就这样冲入火场找人。 “喂喂喂!”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怎么又是你?大瑀的年轻江湖客,一个比一个冲动啊?” 一个方脸大汉正坐在不远处的土墙上。栾秋依稀认得,此人在医者家门外指责过自己欺负老百姓,说的是流利的大瑀话。 大汉怀中正抱着小声抽泣的孩子,孩子背上羊皮被火烫着了,黑了一片,大汉裸着半身,外袍裹在孩子身上。 “多谢!”栾秋要接过那孩子,不料大汉却挡住了他的手。 “你是什么人?”大汉打量栾秋,目光最后落在他手中的炎蛇剑上。 他自称在赤凤镇生活许久,很少见栾秋这么年轻的独行江湖客,便多了个心眼,悄悄跟在他和商歌后面窥探,才发现两人照顾着两只“小羊”,之后更是见到他俩合力与稚鬼对峙。 僧侣们放火打砸,他回头去帮忙,中途想起那蜷缩在棚子里的孩子,才匆忙赶来救走。 栾秋又惊又奇:他和商歌居然一直没发现有人暗中盯着。 不想贸然告知陌生人自己来历,他客气反问:“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大汉又仔细看栾秋几眼。 “你肯定来自大瑀。我离开大瑀许多年,从不在江湖露面,你不知道我的名字,很正常。但你应该听过我父亲。”他大咧咧地笑,“青松阁,欧阳大歌,认识不?” ---- 作者有话要说: 虎钐(shan,“杉”音)。 --- 此时的浩意山庄,来拜访的青松阁阁主欧阳大歌打了几个喷嚏。 欧阳大歌:谁?谁骂我? 谢长春:……或许是有人想你?
第54章 紫衣堡(1) 因在欧阳家族谱里排行第九,大汉自称欧阳九。 他自然有响亮的大名,但只乐意别人喊他欧阳九。 欧阳九少年时十分叛逆,和欧阳大歌一直对着干,又看不惯父亲四处钻营、想跻身江湖上流的嘴脸,一次大吵之后愤然离家出走。 在江湖上混了几年,没混出什么名堂,倒是杂七杂八学了许多本事。多年前听人说大瑀西北边防军有个厉害的统领,便提着佩剑来参军了。这军才参了三个月,他嫌军队枯燥无味,逃离后继续往西边走。 这一走就将近十年,再没有回过大瑀。 细看欧阳九的模样,确实跟欧阳大歌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大咧咧的性格,说话做事动不动就往栾秋背上狠拍几下的习惯,活脱脱一个年轻点儿的欧阳大歌。 看他年纪已有三十来岁,栾秋便问他是否在赤凤镇安家。 “我没有家,只有常住的地方。”欧阳九指着远处,“路程很远,我就不接待你去了。” 他把怀中孩子交给栾秋,转身继续帮忙救火。 天亮时,大火才堪堪扑灭。 赤凤镇百姓似乎对这样的灾厄习以为常,哭过后一个个沉默地在废墟里翻检还能用的东西。然而火势太猛,整个镇子已经剩不下什么东西。 李舒、商歌等人满脸污黑,坐在土墙边擦脸。 白欢喜倒是一身干净,十分利索。栾秋狐疑打量他,他在稚鬼的尸身上擦净了剑上的血。 “料理了稚鬼的那几个弟子。”白欢喜笑道,“斩草除根,可不能留口舌。” 栾秋:“……你杀了他们?!” 他想起和李舒、白欢喜同在那山坡上的红袍僧侣们。 白欢喜奇道:“不杀的话,倒霉的可就是我们。” 栾秋料不到这人这么轻易就取人性命,顿时面色阴沉。 白欢喜知道他脾气性格和苦炼门弟子的秉性从来不合,也不管他,催促李舒和商歌一同离开。 稚鬼死去的理由倒是好找,全推到栾秋身上就是了:商歌从大瑀带回来一个浩意山庄弟子,不料此人奸狡万分,趁隙逃脱,还设下陷阱夺了稚鬼长老性命。 “家里还有没有大葱之类的东西?咱们到时候往眼里挤一些汁液,故事更真实。” 商歌左耳进右耳出,只顾着问李舒:“接下来怎么办?” 赤凤镇百姓无家可归,附近的村镇不仅路途遥远,而且在这贫瘠的地方,难以一下找到可收留这么多人的住所。 “去紫衣堡。”李舒对商歌和白欢喜说,“带所有人去紫衣堡。” 欧阳九和栾秋去催促镇民收拾东西上路,医者感激栾秋,也帮着一同劝说。 出发时间约在正午,才能保证夜间赶到紫衣堡。两人回到李舒等人所在之处,商歌正抱着那刚刚苏醒的孩子,焦虑不已。 那孩子体温升高,正在发热。 “稚鬼在紫衣堡制造‘小羊’,紫衣堡里面有不少药物。尽快把他带过去,先不管羊皮能否剥下来,保证他活命才是要紧事。”李舒左右一看,目光掠过栾秋,直接对白欢喜说,“白欢喜,你先启程回紫衣堡,只把稚鬼的事情告诉星一夕,让他先在堡内先做好安置赤凤镇百姓的准备,尤其是食物、饮水和药物。我们今晚到。” 他想了想,又叮嘱:“紫衣堡里愿意留下的弟子全都留下,不想留的,立刻走。今晚如果还不走,或是在紫衣堡里闹事,任由你处置。” 他和欧阳九打了招呼、互道来历,叮嘱欧阳九和医者把镇民中病弱的、年老年幼的全都单独记好,还要再去找几辆能用的马车,等等。 他协调安排,一切井井有条。栾秋心中很惊奇:这样的李舒有些许陌生,不是他在浩意山庄里结识的那个好吃懒做、胡说八道的混账了。 “说到羊皮,大夫告诉我,穿过紫衣堡、离开稚鬼的地界,可以找到一个医术高明的人。”栾秋顿了顿,想起医者说的话,“商歌,那人似乎是你母亲的弟子。” 此话一出,他眼前所有人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包括拿来干粮的欧阳九。 栾秋:“……你们认识这人?” “确实。”白欢喜笑道,“要救‘小羊’,这附近也只有虎钐能做到了。正好,紫衣堡里还有不少这样的孩子,我们先在紫衣堡汇合,等他们情况稳定,再一起去找虎钐吧。” 他说完抓起两个饼子,骑上马,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平白遭了无妄之灾,赤凤镇百姓一个个敢怒不敢言,直到看见稚鬼尸身,才鼓足勇气痛骂。 栾秋却认为,赤凤镇这场灾难是自己和商歌带来的。白欢喜似乎没有把他当作外人,话里话外,是要和他一起去找救孩子的人。栾秋也没打算反驳,他此行要接近苦炼门,如今身边有商歌、白欢喜,外加一个李舒,已经是最好的机会。 但李舒一直不跟他说话。 这种僵硬的生疏,连欧阳九都感到奇怪。 “你们吵架了吗?”他问栾秋。 一行长长的队伍正在酷热的沙漠上行进。马车里坐着孩子、病人和老人,能骑马、行路的男女全都在马车前后迤逦。他们已经离开被烧毁的赤凤镇,而距离紫衣堡路程还很远。 李舒只跟商歌聊天,问她在大瑀和浩意山庄发生的事情。栾秋有时候想插话,但李舒的冷漠太过明显,连眼光都不愿意赐予,他几次搭话,都是自讨没趣。 他和欧阳九徒步行路,欧阳九喋喋不休,说的都是虎钐的事情。 这名字不久前栾秋从稚鬼的口中听过。 虎钐是十长老之一,而且是李舒这边的,年轻,不合群,商歌娘亲商祈月的弟子,医术高明。 “你一定没见过那样的人,气质非凡,性格又可爱。我在见到虎钐之前,并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一见钟情。”欧阳九挥动手里水囊,谈兴高昂,“但我一见到,我就知道,我这辈子只认定这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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