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契咬破嘴唇,终于开口告诉了李舒。李舒把这些人一一记在心里,又问起今天的事情。 “……白天也有人来见我,问我进了金羌之后,如何寻路前往苦炼门,他们问得很细。” “你说了?” “怎可能!”乐契气得咳嗽,“我、我虽恨你,可苦炼门是我的家!” “既然是你的家,你何必要逃?”李舒问,“你虽然成了废人,但只要有口吃的、有口喝的,你也总能活下来,对不对?” 冷意浸透乐契全身,“有口吃的、有口喝的”,这是他过去曾对李舒说过的话。他万万没想到李舒此人竟然至今还死死记住。 “记仇不记恩,你忘了么?”李舒绕到他背后,轻笑,“星长老不让我杀你,可现在杀你的不是我英则。” 他退后一步,双手猛地使劲抽紧丝线,右足踩在乐契背上。 “是浩意山庄栾秋。” 乐契甚至来不及呼吸,像针插入布料一样迅速,丝线陷入皮肤、切断喉管,同时背脊“啪”地脆响,那根贯穿人体的粗硬骨头,生生被李舒拗断了。 在茶杯里洗干净丝线,李舒悠悠然收好,左右一看。这房子陈设简单,只是用来看管囚犯,除了门和一扇窗,其余都用砖头封死。院中看守的几个人在下双陆,没人靠近。 若是此时此刻李舒能够跳出明夜堂和自己的执念去回溯一夜经历,他可能会因为直觉而汗毛倒竖。但杀死乐契的狂喜淹没了他,他没有余裕思考一切是不是太过顺利。 震松封锁后窗的砖头,李舒从窗户滑出,翻上屋顶。为了方便行动,白欢喜买来的是一件藏蓝色外套,夜色里并不显眼。李舒依照记忆,往沈灯的院子奔去。 此时明夜堂门口,栾秋骑着一匹瘦削的矮马停下。 “灯爷在吗?”他喊。 看门的人呆住了,揉揉眼睛:“你……你不是刚进去?” “灯爷在不在?”栾秋只顾着问,“归春堂的大夫是他朋友,能否请他帮个忙,我山庄里有人得了急病,需要大夫上门。” 他额上沁出细汗,心想若是沈灯也不在,他只能不由分说把那固执的大夫绑走。虽然这等子不讲道理的事情只有李舒才会做,可他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 李舒也听见了远处的马儿嘶鸣。声音有些熟悉,他挠挠耳朵:浩意山庄那匹又病又瘦的老马,似乎就是这样叫的。 他落在沈灯的院子里,周围一片漆黑,落针可闻。门上结了个锁头,李舒用手捏住,直接将锁头整个扯落,推门而入。 不敢点灯,李舒站在门口,先借助外头月光辨明室内一切。这是沈灯的书房兼卧室,没多少东西,架子上堆满书册和账簿。李舒不知沈灯会将贵重东西放在哪里,他朝架子走去。 摸完架上所有东西,他并未找到任何机关。摸完墙面,只留下一手粉尘,李舒暗唾:太脏、太脏。 书桌藏在暗处,月光照不到。李舒伸长了手去摸,碰到的是墨迹还未干透的纸张。 在察觉指尖液体的刹那间,李舒从地面一跃而起,猴子一样跳上了窗户。 “久仰大名,英则。” 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笑着问:“我的房间有趣么?” 李舒破窗而出,蛇一样滑上屋顶。灰衣裳的沈灯如一条残影,紧紧跟在他身后。 “我们先谈谈吧!”沈灯大声说,“你我过去曾有一面之缘,你忘记了?” 迟来的惊悸和愤怒控制了李舒,他不回头也不应答,朝着街面狂奔。 明夜堂里隐隐约约传出喧闹声。栾秋系好马儿,还未抬头,便听见头顶一阵响声。 掠过街面的李舒,与抬头仰望的栾秋,正好打了个照面。 李舒:“……!” 栾秋:“……?” ---- 作者有话要说: 栾秋:为什么每次逮住你你都扮成我在干坏事? 李舒:因为爱啊。(打开上一章评论区让栾秋看)
第20章 伪装(3) 不过眨眼瞬间,李舒和沈灯已经消失在栾秋面前。 栾秋抓起自己的剑,只听得明夜堂里有人边跑边喊:“灯爷和浩意山庄的栾秋打上了!来人……嚯!在这里!就是他,快抓住!” 然而栾秋已经跃上屋顶,追着沈灯而去。 李舒心头猛跳:他怎么也没想到栾秋竟然会出现在此处。他每一次试图嫁祸给他人——尤其是栾秋——总是不能奏效。他开始怀疑自己和栾秋八字犯冲,此生注定是死对头。 沈灯不仅紧追不舍,还边奔跑边冲他喊:“英则,你这易容术确实厉害,要是真的和栾秋一同站在我面前,我肯定分不清楚谁是谁。” 这话左耳进右耳出,李舒听若不闻。“明王镜”运转全身,他胸口却忽然猛地一痛。 是了,那日被阮不奇和章漠追击,他也是这样狂奔逃窜:翻过江州城城墙,往四郎峰方向狂奔,但最终也没能顺利逃脱。想到这里,李舒胸口一团闷气怎么都抒不出来,再从丹田提起力气,胸口的窒息感忽然夺走了他的控制力。 他没有踩准下一根枝条,从树梢沉重地滚了下来。 沈灯轻轻落地。 密林包围江州城,林中昏暗,隐约能看到远处的四郎峰和四郎镇。流萤还未孵出,林间浮动着春花的香味,和月光一样朦胧。 “英则,我想见你,却不是为了杀你。”沈灯很慢、很慢地在林中走动。他内力浑厚,低沉声音涟漪般荡漾出去,不会漏掉周围任何一个角落。 “我们见过的,你忘记了吗?你那时候还很小,比曲渺渺、卓不烦更小,瘦得可怕,我能从你的手臂看到骨头的形状。你浑身是血,走在沙漠上,却怎么都不肯向我求救。” 李舒的心愈发跳得厉害了。 沈灯是一眼难忘的人。 他和所有嘌唱曲儿、民间传说里出现的江湖人一模一样,潇洒、英俊,或许年轻时更加英气逼人,但如今年届不惑,又多几分青年没有的沉着老练。他身上同时还有明夜堂的气质:讲究穿着和打扮,永远干净利索,跟邋遢随意的江湖人又截然不同。 是随手雕刻出来的人儿,但雕刻他的每一刀,都有千钧之力。 沈灯说的事情李舒记得,但却记不得自己曾见过他。 “曲天阳建立诛邪盟之前,苦炼门并不是大瑀江湖人会留心的帮派。诛邪盟建立后,我们渐渐得知了苦炼门的事情,但那些杀人放火之事,离大瑀太过遥远,一个见不着、摸不着的魔教,想恨也恨不起来。” 沈灯站在林中,月色照亮他的衣角。他不再往前。 李舒在他面前用丝线布下陷阱,月色里冷冷的数条利光。 “是苦炼门先找上门来,杀了曲天阳。一个厚道、忠诚的好人那样死去了,曝尸山顶数日,没有人不愤怒。”沈灯继续道,“于是我去了金羌,专程去找苦炼门。” 穿过金羌的戈壁,沈灯在饿和渴之间辗转。他始终没有找到苦炼门的痕迹,又因为语言不通,跟金羌几个年轻姑娘勾勾搭搭学了些日常话语,但太过粗浅,根本无法深入查探任何事情。 决心打道回府的那个晚上,他和一个姑娘相约镇外的沙漠。不料那姑娘恼他多心多情,故意约他去流沙地,沈灯差点陷进沙窝里。他依靠驴子爬到岩石上,驴子却被沙吞没了。 那夜非常的冷,月光照得沙漠雪亮。失去坐骑的沈灯裹着衣服在岩石上发抖,几乎把那颗眼珠般悚人的白月亮看红的时候,平缓的山坡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人影。 “你浑身是血,走得很慢、很慢。”沈灯说,“看到我之后,你愣住了。你我面容都跟金羌人士不同,你很快认出我并非此地居民。我用大瑀话跟你攀谈,你没有应答,继续往前走。” 李舒忽然发起抖来。他似乎回忆起来了。刻骨的冷,擦破脚底的沙子,埋伏在沙漠之中的食人动物,还有黏在身上的血。 “快日出的时候,你走回来了,已经很虚弱。”沈灯平缓地说,“我说,孩子,停一停吧,我这里有水。因为水,你终于走近了我。” 李舒闭上了眼睛。 “那些不是你的血。”沈灯说,“它们在你身上组合成非常复杂的图案,已经全部干涸、变黑了。” 李舒终于从暗处站出来。他与沈灯之间仍隔着丝线设下的屏障。沈灯没有停口。 “你跟我说了一些事。你说你叫英则,你曾有汉名,但你决定摒弃它,彻底地当一个苦炼门的门徒。你告诉我那些血的由来,它来自于别人,你正在接受苦炼门一项特殊的考验:忤逆长老的人向来是要被剥皮处死的,若不想死,就血中去、血中回。你把别人的血涂在自己身上,但一来一回,血已经干了。你说了很多话,我也说了很多话,太冷了,我们需要取暖。” 沈灯摸着下巴回忆。 “哦对,你说还有一个办法。过雪音门、走觅神梯的时候,你每走一步就磕一个头,等磕完六百九十九个头,你便能披着一身的热血,出现在那些长老面前。” 我说过吗?我连这些都说了?李舒对那天发生的事情已然记忆模糊,许多细节怎么都想不起来。白欢喜他们都说,因为太痛了,所以被迫忘掉了一些。仅剩的碎片拼凑起来,是一个没有痛觉、没有眼泪的,独自在冰冷月夜里跋涉沙漠的孩子的故事。 布满离奇的血色,诡异又神秘。 他是唯一一个“血中去、血中回”的孩子,当上门主之后,这事成了他英则有大神通的佐证。 “得知苦炼门新门主的名字之后,我想起了你。”沈灯说,“在金羌,‘英则’是大树的意思。你成为大树了,孩子。” 李舒忽然憎恶这种语气。他又觉得浑身不舒服,却不是看着栾秋那样的不舒服。 没必要跟沈灯这样的人讨论过往。李舒抽紧丝线,盘算如何在瞬间困住沈灯。 不远处一个人影轻盈落地,还没走入月色,李舒已经认出他的身姿。 栾秋来到沈灯身边,先看见的是站在沈灯面前的、和自己几乎一模一样的“栾秋”。 栾秋开门见山:“他是苦炼门的谁?” 李舒:“……”他心头暗恨,栾秋总在奇怪的地方十分敏锐。俺是你求之不得的心上人,李舒在心里学一牛派掌门人的口音答,十指微微收紧。对于他,此时此刻竟然比当日被章漠追击更惊心动魄。 然而,也更令人兴奋。“明王镜”内力奔流如小溪,从身体外溢、布满丝线又回到李舒丹田,不停循环。 他听见沈灯回答:“是英则。” 栾秋冷笑:“果然。”瞬间如弹射而起的一头猎豹,朝李舒咬来! 丝线如网如笼,当头朝栾秋罩下! 栾秋利剑出鞘,平平横扫,自己则矮身躲过丝线切割。寻常丝线已经变得坚韧无比,与他的剑碰击,一串令人汗毛直竖的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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