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谢玉衡的动作跟着停了。 我瞬时提心。 从前一次的经验判断,谢玉衡不会直接和我生气。但他一个男人,被夸俊逸潇洒、风流倜傥都是应该的,加一句侠肝义胆、功夫过人也理所应当。唯独“你好香啊”,哪怕是事实,应该也有些冒犯吧? 看他前面直接岔开话题,便知道谢玉衡对此也不喜欢。 “我不是那个意思。”迟迟等不到身前人开口,我紧张地澄清,“就是随口说说,你、你别在意。” 话音落下,我听到谢玉衡吐气的声音。 “我以为已经盖住了,没想到,”他沉默片刻,语气里听不出情绪,“无妨。时候也不早了,再看看书,而后就睡吧。” 直到他把话讲完,我的思绪才开始转动。 还是没生气,但的确不喜欢自己身上的味道。 “好。”我小心地说,“其实也没有很明显。可能是咱们离得太近了……” 谢玉衡笑了笑,说:“我知道。” 我看着他的神色,有种预感。今天晚上,十有八九又要梦到谢玉衡。 后面念头成真,内容却让我哭笑不得,和谢玉衡分享:“还是咱们俩逃命的时候,一不小心撞下来一个野蜂窝。我简直要吓死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那群蜜蜂只跟着你,理都不理我。 “你只好跑啊跑,结果跑得越快,蜜蜂越多。” 我边说边乐,谢玉衡无奈:“怎么一天到晚净瞎寻思。行了,赶快洗漱,今天想吃什么?” 我来了精神,立刻道:“香椿炒鸡蛋!”这个季节,正适合吃些时令菜。 谢玉衡答应下来:“行。我就知道,只要和你提了,你十有八九是要点这个。” 我乐了两声,“那是,你最懂我。”又晃晃脑袋,“昨晚咱俩睡得好吧?谁也没打扰谁。我就说,你之前根本就是在抹黑我。” 谢玉衡:“哼哼。”一副拒不认错的样子。念在他已经改正,我宽容地不和他计较。 等到谢玉衡出门买菜,我也没闲着。 晃晃荡荡地出了门。没走远,人就在屋子前头。想了想,又转回头,从房间里搬出来一把椅子。 这可耗费了我不小力气。如果谢玉衡见到,多半要再戳戳我额头。 想到那样的画面,我唇角不由浮出浅笑。同时脑袋抬起来,仔仔细细地看着前方枝叶茂密的杏子树。 这就是我选给自己的目标。 首先,它的枝条很细,轻易不能打中,完全符合我练准头的目的;其次,它枝条很细,只要多用一点力气就能折断,正好让我试验自己究竟有多少力气。最后,虽然现在不撑不胀,但我是真的挺想吃这些青杏子。 吸溜一下口水,我凝神聚气,开始尝试。 好吧,不太顺利。 一直到谢玉衡买菜回来,我都没能成功。以至于他进门以后见了我,还当我是在院子里吹风。 我也不是故意不解释。但看他一脸心疼,说委屈我在房子里闷那么久,讲明真相的话就被咽了下去,换成:“那谢玉衡,你是不是要给我一点补偿?” 要是昨天之前的谢玉衡,一定是会毫不犹豫地答应我。可经历了“共寝事件”,他提高了警惕性,只说:“今天一定给你买糖瓜。” “……”明明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个,“行了,快点做饭吧。记住啊,以后所有碗筷都归我洗。” 伤重时没办法,眼下逐渐转好,自然要分担家务。 我做好决断,把人推进炊房,自己又开始对着杏子枝一次次努力。 兴许因为谢玉衡回来了,我情绪比之前安定很多,也兴许是纯粹运气好。总之,不久之后,我迎来了第一颗掉下来的杏子。 也是这时候,香椿炒蛋的香气从炊房冒出来,直直钻进我鼻子里。 肚子“咕咕”叫起来,像在我胃里打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雷。 犹豫了不到三个呼吸,我抛弃青杏,投入谢玉衡——正在往盘子里舀的菜——的怀抱。
第9章 窗户纸 “哇,”我叫道,“谢玉衡,你还买了炊饼!” 谢玉衡:“对。” “用回锅蒸过的饼子夹鸡蛋好香,唔唔,你也吃!” 谢玉衡:“好。” “还有饼子吗?我再吃一个。” 谢玉衡:“行。” “你学我,把饼子掰到底,先在锅里擦一圈、抹上油,这样是不是又香了好多?” 谢玉衡:“是。” 热热闹闹填饱肚子,我挽起袖子,开始依照之前承诺的刷锅洗碗。 谢玉衡原先是想阻拦,却被我强硬推出炊房,“去去去,不要打扰人干正事!” 谢玉衡眼角抽抽,一言不发地盯着我。我不理他,自己回到灶台前忙活。 等到舀水进锅的声音响起,我听到谢玉衡逐渐远去的脚步。他最终还是妥协,却也没真正闲下来。等我细细将锅子擦干,再到外间,映入眸中的画面让我一愣。 谢玉衡竟然把桌子搬出来了。与之一起的还有铺好的纸张、磨好的墨水,架势很明确,要我在院子里“做功课”。 “近来天气没那么寒凉,”对上我的视线,他笑一笑,“你出来转转,倒是比窝在屋时显得活泼。” 我唇角勾勾,自己也不知道这是因谢玉衡的关切而开心,而是仅仅因他朝我笑而雀跃。 “不过,”笑完了,我下巴抬起一点,“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谢玉衡一愣,嘴唇动动,似乎想要问我。不过,不等他开口,风已经很给面子地为他“解答”。 一阵“哗啦啦”的动静传来,原先被他整齐扑在桌面上的纸页飞起、散向四方。我虽对这幕已有预料——被谢玉衡忘了的东西可不就是镇纸——真见到了,还是忍不住抽了口冷气。 脚也迈开,预备冲上去抢救七零八落的纸页。 然而这项目的并未达成。并非我在装模作样,而是谢玉衡反应更快,我甚至没看清他究竟如何动作,只觉又一阵纸声入耳,眼前之人身形极快移动。眨眼工夫,那些飞出去的纸竟又回到谢玉衡手中! 脚下站定的一刻,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呼……幸好。” 我则默默扶起被惊掉的下巴,得出两个结论。 第一,谢玉衡的武功确实好。 第二,谢玉衡的腰挺细。 …… …… 随着练习增加,我的字渐渐有了模样。依然与“好”无缘,与谢玉衡的字相比更是虚浮得不像样。但要是和我自己最开始的水平比较,依然好了不少。 为此,今日功课结束、放下笔的时候,我郑重地给谢玉衡说:“为了庆祝,我决定再在院子里留些时候,感受天地之韵。” 谢玉衡说:“我又没瞎,看不出你在打杏子吗?” 我觉得他没有幽默感。不过,见他不反对,我干脆转变思路,提起:“要是再打下来,请你吃哈。” 谢玉衡不屑一顾地拒绝了:“这东西青啦吧唧又酸又涩的,爱吃你吃,别拉我。” 如此果断,我只得叹一口气,说:“行吧,到时候再说。” 谢玉衡这才哼笑,人又进了炊房。 等他再出来,我有了新收获:两颗青杏。 谢玉衡一脸促狭,问我要不要现在就吃,他去打水帮我洗净。我说:“不急,晚点再说。” 他笑眯眯地看我,我初时只是又叹了一遍他长得好看,过了会儿,忽然发觉他这副表情的意思是“叫你嘴硬,下不了台了吧”。 竟然对我幸灾乐祸。 我眼睛也眯起一点,当面儿没说什么,私下却定了计划。有这股心气在,一下午过去,堪称是收获极丰。满树杏被我打得七七八八,其中难免有些破损。倒也如谢玉衡所言,酸味儿冒得整个院子都是,激得我口水都变多了。 “谢玉衡,”我叫身边的人,“咱们这儿有酒吗?” 谢玉衡很长地“哦”了声,“原来你要这么处理?有是有,不过恐怕不够。” 我说:“不是全部。”讲话的同时蹲下身,在地上捡了起来。也就取了五六颗杏子,拿到炊房擦洗干净,再将它们放入石臼。 谢玉衡在旁边晃悠来,晃悠去。我被他身上的香味儿勾走片刻心神,很快反应过来,深吸一口气,开始动作。 捣! 把杏核捣出来,杏肉虽然碎了,却还是大块大块。酸味儿更明显了,直冲鼻腔。谢玉衡还是一脸从容,但我绝对听到他咽唾沫的声响。 这仍不够。我抱着石臼到了灶前,在台子上找:辣椒粉,糖,还有盐。三样都毫不留手地往石臼里倒,其中辣椒粉用得最多,转眼就把青色的果肉染成红色。 又捣了两下,我将被盐析出的汁水倒掉,再拿了筷子,夹起一块儿果肉送入口中。 “嘶——” 酸!且辣! 却并非让人无法忍受的滋味。相反,原先能直冲脑门的酸被辣味压下许多,加上糖的中和,虽然刚入口时颇冲,多品上几下,竟引人不由又落下一筷子。 另有杏子未熟时自带的脆爽。三种滋味相加,一不小心,我直接将石臼里的青杏吃了一半儿。 这时候,才有工夫去看旁边的谢玉衡。见他一脸审视地看着我,再看看石臼里的东西,像是在判断我究竟是真的觉得好吃,还是纯粹与他演戏。 要是换个人来,这会儿怕是要与他推拉上几轮:“你尝尝”“我不尝”“就尝尝呗”“好吧,我勉为其难” ……… 但我不同。又一次落了筷子,这回,包裹着辣椒面儿的果肉没往我嘴巴里送,而是直接冲着谢玉衡去了。 他被我这手弄得措手不及,等反应过来,东西已经含在嘴里。 我承认,这么搞偷袭也有想看他神色变动的缘故。只见谢玉衡那张好看的面容瞬时扭曲,眉尖压着、鼻子皱着,视线牢牢盯住我,到底没把杏子吐出去,而是开始咀嚼。 嚼着嚼着,他表情一点点恢复寻常。等果肉咽下去了,谢玉衡缓缓说:“下酒倒是不错。” 我问他:“那,来不来?” 谢玉衡面皮抽动,到底抬起手,在我脑袋上敲了一下。 “只能小酌。”他说,“你的伤还没好呢。” 我回答:“哈哈,我就知道你会答应。”语毕,赶在他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补充,“你对我最好了,是吧?” 谢玉衡:“……” 他又要敲我。这一次,我灵敏地躲开,去准备更多“下酒菜”。谢玉衡呢,则在原地叹了口气,去准备主菜了。 天色尚未昏下,我们俩便仍不进屋。一壶清酒,两个人影,三盘菜肴,同处树下。 谢玉衡已经释然,这会儿一手扶着面颊,另一只手端着酒杯:“这些日子看你,仿佛总在吃食上有许多想法。日后若是愁生计了,不妨开家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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