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衡已经在床下穿衣服了,我悻悻抱着被子躺着不动。兴许是过了一晚的缘故,情绪不似昨日那样跌宕。但再看他,心头仍要不可思议。 不单是惊异于这份思慕,同样惊异于自己的迟钝。如今想来,头次见他时我便觉得此人眉目灿烂,动人心魄。这当真只是因为他长得好吗?有没有可能,是我虽忘记过往,可仍有几分本能留下来,告诉我谢玉衡与旁人皆有不用。 我喜欢他。这四个字在我心头转了一圈,变成:还没失忆的时候,我已经在喜欢他。 那谢玉衡呢?他对我是什么心思、有没有同样喜欢我? 揪着被子角,我决定试探一下。 “说起来,”等到刷牙时,我假装不经意开口,“谢玉衡,我还不知道你究竟几岁。” 他站在我旁侧,口中同样含着牙刷,回答:“唔唔唔。” 我辨认:“二十五?” 谢玉衡无语地看我一眼,漱漱口,重新回答,“二十一,”完了还要补充,“比你大。” 我吃惊:“咦,原来我还不到二十吗?” 谢玉衡耸肩,“反正你是这么说。” 我:“哦……” 低下头,同样漱口。一阵“咕噜”完,才又进行下一步。 “咳,”我道,“前面看那些话本,里头的小姐十四五岁就定亲了。书生能晚一点,但也是在加冠之前就要结亲。呃,也不知道……” 不怪我讲得磕巴,实在是说到一半儿,谢玉衡的眼神便飘过来了。 他拿一种微妙的目光看我,不等我解读出其中内容,便道:“你倒也和我提过这个。” 什么?我屏住呼吸,意识到另一件事:万一早在遇到谢玉衡之前,我已经成了亲、有了家室,而今无论对他是什么心思,怕都不能作数。 胸膛像是压了一块石头,重得叫我喘不过气。好在谢玉衡不打算卖关子,下一句话便帮我将石头踢走,道:“说你家乡那边自有风俗,无论男女都要二十以上方可结亲。也不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要那男男女女自行决定。” 我“呀”了声,转忧为喜,高高兴兴:“真不错。那谢玉衡,你呢?”讲到一半,意识到自己表现太明显,又很生硬地补充,“是朋友,那就一起单身!” 谢玉衡似笑非笑,“我哪有这些心思?别的不说,只道师门……” 师门怎么了?啊?你说啊! 我眼巴巴地看他,心想他身上莫非还背着与其他门派联姻的重任。偏偏谢玉衡是真一点儿继续说的意思都没有,直接切入下一段,“今日要吃什么?——对了,我还得买两坛酒回来。” 我挣扎半天,还是选择顺着他的话毛遂自荐:“酒坛子很沉吧?我与你一起去呗。” 谢玉衡笑道:“算了吧,你还是留在屋里休息。否则到时候不知我是抗酒回来,还是抗你回来。” 我斜他一眼:“喂喂,你可别小瞧我。” 谢玉衡说:“不小瞧,乖,留在家里做功课。” 我:“……” 谢玉衡是故意的吧?知道我听到“家”字,就会忘掉前情、只顾着傻乐,于是专拿这话转移我的心思。 可我又真吃这套。低低“唔”了声,我没出息地从了:“行吧……你也别老问我喜欢吃什么啊,你自己呢?” 谢玉衡思考。 谢玉衡摸摸下巴。 谢玉衡一脸严肃:“嗯……” “得,”我看出来,他恐怕真不是和我客气,“你上次买的萝卜不错,再来两根。肉也要些,不必多,能稳当拿回来为先。今日呢,咱们做一顿萝卜宴。” 谢玉衡笑了,眉毛舒展,又好看得晃人眼:“好,都听你的。”
第11章 萝卜宴 既然带了一个“宴”字,今日的菜肴必然是比往日丰盛。可我们就两个人吃,真把满汉全席端上来也浪费。 在谢玉衡出门采购的时候,我斟酌着拟了一个简单菜单。 共有三道。其一是油炸丸子,这个简单,前面我俩一起做萝卜盒,谢玉衡已经尝试过一遍肉馅儿调制。眼下只要稍微调整一下馅料比例,再将这玩意儿一团团送到锅里就行。 其二是拌萝卜丝。有了一道油腻的菜,就该再来道清爽的。还可以再拌点杏肉丝进去,一样脆口,还再添几分酸味儿,更是开胃。 其三……我决定先看看情况。若谢玉衡买的肉够,就做萝卜炖肉。若是不够,拿蛋来代替也行。总归是汤,热乎乎的,很适合微凉的早晨。 加上前头包过甜酱肉丝卷的薄薄煎饼,足够两个成年男性吃饱了。 有了主意,余下就是等谢玉衡回来。考虑今晨耗在吃食上的时间一定颇长,我还主动研了墨,先把写字功课做好。 右臂上的伤已经结成一条长长的疤,再无崩裂风险,我却还是用左手书写。半是习惯,半是前头其实试过,发觉自己右手写字同样难看,不怪谢玉衡总怀疑我其实不曾读书。 我倒坚持认为自己有曾进学,否则如何认得话本上的字?最多最多……嗯,没学几年。 我摸摸鼻子,倒不心虚。若真如此前所想,家里爹娘是开酒楼的,我岂不是会算账就行了。 像当下,我就很会算:谢玉衡给我的功课是一天十页字。总量在就行,对每页写多少没有严格规定,内容更是随我心意。看着挺宽松吧,但若我真只把“沈浮和谢玉衡是好朋友”单列出十张纸,他肯定要不高兴。相反,若是我在一张纸上把这句话写十遍,他定是会夸我。 想到他笑眯眯说我做得好的样子,我唇角忍不住勾了勾。等低下头,却没真把自己当玉岩屋个复写机器,而是找了篇话本抄。 哼哼,我才不想当谢玉衡的好朋友。要做就做话本里的“书生”,早晚有天和谢玉衡月下定情、你侬我侬。 怀揣这般雄心壮志,等谢玉衡回来,我乖乖给他看自己刚写完的纸页。 谢玉衡果然道了句“写得好”。这还不算,他又开始从一撇一捺里细细分析那些烂字究竟好在哪里、与前些日子的功课相比进步多少。我听得受宠若惊,若非还保留了几分理智,怕真觉得自己要成为一代书法圣手。 “你这样,”我忍不住和谢玉衡抱怨,“我岂不是没有进步的动力。” 谢玉衡看着我,眨眨眼睛,若有所思。 我立刻改口:“老话说夸奖是进步的阶梯,能流传那么久肯定有它的道理。” 谢玉衡依然仿佛沉吟。 我略带紧张地望着他。这么看了片刻,他到底“扑哧”地笑了出来。 “沈浮,”谢玉衡似是喟叹,眼睛弯弯的,眉毛也弯弯的,让我心脏“怦怦”不停,“你怎么这么……从哪里听来的‘老话’,嗯?” 话音末尾像是有根细细软软的羽毛,正好拨拉在我心上。 我废了好大力气,才让自己站在原地、不凑近暗恋对象。信口开河地答了他:“你没听过?那估计还是我家乡的话。”又滔滔不绝转移话题,“这么一看,我的记忆岂不是恢复有望?哇,这是好事儿啊,得多做些好吃的庆祝一下。” 谢玉衡一定知道我在瞎说,但他不戳破,还笑眯眯地顺着我讲:“好,那就庆祝庆祝。我买了这些菜、肉,你瞧瞧够不够?” 我顺理成章地探过脑袋,一面估摸篮子里东西的分量,一面想入非非。谢玉衡是看出我想靠近他了吗?所以给我一个理由。 “够了。”无论是不是,我姑且这么相信,“来,咱们一起去炊房。” 谢玉衡还是笑眯眯:“好。” 我给他讲思路:“你还买了排骨,那正好煮萝卜排骨汤。这个简单,只是耗费的时间长,咱们先给备上。骨头切成寸长的小节,冷水下锅……” 有了前头那些磨合,我俩而今配合得相当好。 我烧火来他动刀,不出半个时辰,已经有了丰盛的两菜一汤。我心满意足,和谢玉衡自夸:“邻居闻到咱们这儿日日传出香气,怕也要羡慕。” 谢玉衡还是眨眨眼,“那是,你家的酒楼一定生意极佳。” 我:“嘿嘿。”就当是承他吉言了。 毕竟是早晨,又已经有喝的,我们便没再倒酒。 虽说如此,我依然用汤碗和谢玉衡碰了碰,做出豪迈样子,“干了!” 谢玉衡一脸啼笑皆非,却还是配合地与我碰碗。我见状,果断开启“边喝边聊”模式,拿前面抄了半天的话本当引子,说:“前头便觉得这些话本无趣,如今细读更是如此。别看名字不同,其实都讲了一模一样的故事。家贫清高的书生,温婉可人的小姐,仿佛全天下只剩这两种人了。” 谢玉衡道:“我前头在书行看,买这些的几乎只是那些书生。如此看,该说他们一个个都只喜爱脾气温婉的小姐。” 很好!我给自己鼓劲儿。他正是按着我的思路往下说的,那接下来,便轮到我—— “也是。书生会买书生当主角的本子,像咱们这样的江湖人,便该买江湖人当主角的本子。谢玉衡,”话到喉头,我竟又有些紧张,“若有人以你为题写个故事,你说,里头的情情爱爱会对着怎样的人?” “我?”谢玉衡乐了,“哪有人会……好好好,让我琢磨琢磨。” 我“嗯”了两声,又新给他舀了一碗汤。谢玉衡还是垂目去喝,我看他动作,心头“啧啧”感叹神奇。 与总要把头发整整齐齐扎好的我不同,谢玉衡自始至终都是长发垂身,还完全不以此为累赘。就拿昨日他抓住一堆纸页的画面来讲,无论谢玉衡做出多大动作,那头乌发都整整齐齐,一点儿凌乱的意思都没有。 搞得我手痒痒。舒展一下五指,我心头计划:找个机会,定要好好弄弄他的头发。 但这是很久以后的事。而今,我的更多注意力还是放在他的话上。 心头数了十几声,谢玉衡总算“琢磨”出一点结果,是:“师门给我安排的吧。” 我瞠目结舌,“等等,你还真要去和其他门派联姻啊?” “什么联姻?”谢玉衡比我更吃惊,“呃,我就是想不出来,敷衍你一下。” 我幽怨地看他。谢玉衡咳了声,快速道:“逗你玩儿的,莫说我了,就连比我年长四五岁的师兄都不曾成亲呢,他们哪管这个……哎呀,别不高兴嘛。那沈浮,你想要个什么对象?” 我嘟囔:“和你说正经事,怎么净开玩笑。”不过,知道他师兄也不曾有家室,我还是安心许多。 虽对江湖规矩很不熟悉,但“尊师重道”几个字我还是懂的。尤其听谢玉衡的意思,他仿佛自小便离开真正出身的家,去了所谓师门。这么一来,对他来说,“师父”恐怕就是“父亲”。 不听从对方的话等同不孝。有这么一个帽子,办什么事都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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