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院子里的井边坐了一会儿,夜里的凉意镀上他的身子,他打定主意一般站起身,回屋将外衫穿好,然后便推开了院门。 他决定去镇上找晏辞。 他一想到上次晏辞一夜未归的事,他心头就隐隐发沉,仿佛有什么东西压在心间一般,他太害怕晏辞又会出什么意外了。 村民们一向遵循着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规律,到了晚上路上就没了什么人,顾笙也不知哪来的勇气,锁好了院门,看了看远处的镇子,就迈开脚准备走过去。 刚走出几百步,前方远远传来马车的车轮滚动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直到车夫轻“吁”一声,一辆不是很大的黄花梨木马车稳稳停在他的面前。 顾笙原本还想往旁边避让一下,接着就见到马车夫下车恭恭敬敬朝着他道: “少夫人,仆来接您回府。” 顾笙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见那人微微附身朝着他,看了看他身上熟悉的衣服,顾笙这才后知后觉他在叫自己。 顾笙摇了摇头:“我不是...” 那车夫立刻道:“少夫人,是大公子让仆来接您。” 大公子... 顾笙疑惑道:“是夫君让你来接我,为什么?” 那车夫简短地与他说了事由,生怕顾笙不随他去:“少夫人,大公子在府里等着您,您先随仆回去吧。” ... 顾笙未出嫁前,那年娘亲去世,他十六岁,刚刚及笄的年龄。 娘亲去世后,他就不怎么出门了,在家织布收拾屋子,给父亲做饭成了他每天要做的事,直到有一天,媒婆带着几个穿着华贵的人来家里提亲。 顾笙很害羞,于是便躲回屋里。 那天爹爹和他们在外面讨论了很久,顾笙则关上门,小心把耳朵贴在门上听着。 那些人走后不过几天便又上门,这回来的时候还带来了十几口箱子。 爹爹盯着那些箱子很久,接着又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脸上兴奋的神色还未褪去,看着顾笙的目光极少见的露出一丝欣慰:“以后你到了夫家,记得要听话,好好伺候你夫君,手脚勤快点儿,别怠慢了人家。” 顾笙懵懵懂懂地点头,他不知道他要嫁给谁,也不知道对方是谁,住在哪里。 他只知道他要成亲了,要去夫家了。 成亲那天他依旧懵懂地穿上喜服,喜服也是夫家送来的,厚实布料和上面针脚细密的绣线都是顾笙从未见过的精致,天不亮就有人将他拉了起来,把他按在镜子前。 顾笙僵硬着身子任凭他们给他穿上衣服,给他上妆,然后看着他的脸啧啧称赞。 镜子里的少年脸上轮廓还带着些柔和的幼态,然而眼角到下巴的线条已然出落得精致有度,白皙脸颊上淡淡一层胭脂与眼角清晰的孕痣相得益彰。 他心里忐忑地被人盖上盖头,接着被人扶起送入等在外面的轿子。 之后的事他记不太清了,但是在轿子停下之后,因为外面的人迟迟没有过来掀开轿帘,所以他只能在侍从的搀扶下,下了轿子。 他在轿子前面站了一瞬,那一瞬间有风吹开了他面前的盖头,将外面的景象露出。 顾笙记得很清楚,他对晏家的第一眼,也是最深刻的印象,便是面前这必须抬头才能看全全貌的门扉。 府邸门前的一对刻着精致花卉的石鼓,门楣之上伸出两对短圆柱形的木桩,暗红色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金丝楠木匾额,上面用烫金的行书题着“晏府”两个字。 顾笙只知道这是一座府邸,不同于自己家住的小小庭院,顾家的小院子没有门前雕刻精致的一对的门当,也没有门扉上伸出来的朱红色户对。 ... 顾笙眨着眼睛看着夜色下的大门,依旧如同他第一次进门的时候一样。 只不过这次大门是敞开的,门前候着一列人。马车未到近前,便有丫鬟上前在马车前站定,等着掀开帘子。 顾笙小心下了马车,那站在那些人最前面的陈管家上前,顾笙看见他唤了一声“陈叔”。 陈昂对他道:“少夫人,大公子在厅堂等你。” 顾笙随着引路的丫鬟进门,他一身素衣,引路的丫鬟身上衣裳的质地都要比他好上许多,但他这一次没有再像嫁进来那天那般紧张不安,动作局促。 因为夫君也在这座漂亮的府邸,并且在里面等他。 一路上没有人说话,无论是前面提着灯笼的丫鬟,还是后面跟着的侍从。 顾笙随着他们经过宅门,经过青石砖铺就的过厅,再经过摆放琳琅满目的正堂,一直到后面的膳厅,面前景象瞬间开阔。 最前方高大的青瓦悬山顶之下,明亮的烛光透过雕花窗棂,从敞开的门扉里透露出来。 此时门前的柱子上正靠着一个人。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头,站直身子朝顾笙伸出手。 顾笙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前面引路的丫鬟立刻踩着碎步让出路来,顾笙则上前伸出手,把自己微凉的手指放入那人的掌心。 指腹下还是纱布有些粗糙的触感。 晏辞垂着眸子看他:“穿得少了,手这么凉?” 他领着他往里面走去,膳厅中间的屏风前放着一张厚重的红木八仙桌,上面放满了各色菜肴,似乎是刚刚做好,依旧散发着热气,桌子左后方安静立着一个丫鬟。 顾笙不解地看向晏辞。 晏辞倒是很自然地坐在桌边,然后引着顾笙坐到他旁边,立马有旁边等着的丫鬟上前为他们布菜。 “不必了。”晏辞道,“下去休息吧。” 从他进门起,府里的下人大概是被陈叔告诫过了,都低眉顺眼一声不吭地站在自己该站的地方,但是即使他们不说话,晏辞也能感受到他们悄悄打量自己的好奇目光。 晏辞任由他们打量,此时还是他进门之后跟府中人说的第一句话。 那丫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只见面前这原本面色虚浮的大公子仿佛变了个人,烛光下面容俊秀,神态稳重,周身带着几分从前从没有过的贵气,让人不敢近身。 她微微红了脸,不敢再看,服了服身便退下了。 正堂的门扉合上,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下一刻晏辞在晏家人面前的端庄荡然无存。 他立马放松下来,皱着眉抬头环顾了一下头顶颇高的房顶,看了看那些石刻的窗棂上精致,但是完全挡住外面光线的花纹。 这种大宅子因为封闭而与生俱来的幽冷深邃的感觉顿时扑面而来,就算点上再多的蜡烛,都很难把每个角落填满暖意。 晏辞想起来以前看过的中式恐怖片里的桥段,手里揽着顾笙的腰往自己旁边带了带,低头问道: “冷不冷?” 顾笙终于有时间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 晏辞眨了眨眼,一脸无辜:“陈叔非让我今晚回来。”他道,“你若是觉得这里不好玩,明天早上我们就回去。” 顾笙欲言又止地看着他,烛火下面容温柔清秀,眼角悬着的小痣愈发明艳。 晏辞低声道:“还不知道我爹的病情,我明天去看看他,没什么大碍我们就回去。”他顿了顿,笑道,“万一他醒来看到我再生气就不好了。” 他指了指桌子上五花八门的,盛装在各色釉彩瓷盘中的菜肴:“饿了没,先吃饭?”
第112章 顾笙闻言目光方才落在桌子上。 他看了看桌子上摆放整齐,散发着美味的菜肴,手上却迟迟没有动:“这些是...” “是陈叔准备的。”晏辞随口答道,“他说我们好不容易回来一次,自然要吃些好的,” 晏辞一边说着一边挽起右手的袖子,手指还没抬起来,身边就伸过来一只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晏辞回眸,见顾笙漂亮的眉头微蹙,眉中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川字,眼里满满的不赞同: “不是跟你说现在别用手吗?” 晏辞看着他这般严肃的样子,笑了一声:“忘了。”随即真就放下了筷子。 顾笙伸出手拿起桌上的瓷碗,从碗里盛了一碗白鱼羹,那鱼羹用的是银刀白鱼,打成鱼泥挤成丸子,汤里加了鲜葱竹笋,熬成汤的味道极为鲜美。他舀起来一勺放在唇边小心吹了吹,这才递到晏辞唇边。 安静的膳厅只能听到碗碟碰撞的细碎声音。 两个人安静地吃着饭,顾笙十分尽职尽责地尽着他身为夫郎的义务,一顿饭下来自己没吃几口,把晏辞喂得饱饱的。 “...今晚我们要住在这儿吗?”他突然问道。 晏辞伸出手握了握他的手。 他对晏府的记忆并不多,除了原主回忆里那些细碎的片段,他对晏府的记忆还停留在他魂穿过来的那一天。 原主以前在晏府的屋子是正屋旁边的厢房,也是他和顾笙成亲后的婚房。 推开门后,入目的起居厅装潢古色古香,一旁的卧房稍小一点,但所陈家具皆是古朴大气。 引路的小丫鬟看着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青涩,此时怯生生地看着他们:“大公子,您有什么事吩咐奴婢就是。” 晏辞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这间屋子,顺便观察了一下屋子里桌椅柜子所用的木料,顾笙进了门便没有说话,他侧身则安静地坐在床上,低着头用手轻轻抚摸着床上柔软光洁的缎面布料。 晏辞回头看到他脸上稍显落寞的神情,走过去坐到他身边,顾笙感受到他的动作抬起眸子,后者仔细打量着他的神情:“在想什么?” 顾笙摇了摇头,他没有跟晏辞说自己想到了新婚那天的事,还有他数个夜晚独自一人睡在这间屋子里。他主动靠上晏辞的肩头,在他的气息里闭上眼睛。 隔天一早,晏辞穿戴整齐便去了后院。 晏老爷自从摔下台阶后,就被晏夫人安排在了后院的一处偏房,她的说法是这里清净偏僻,但是明眼人都知道她打的是什么心思。 晏辞看了看床榻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白发老人,呼吸有些微弱但是很平稳,晏辞看了每一味他最近所服之药,又请来了郎中。 “这个时候还是不要随便挪动的好。”他看着晏昌道。 “我爹身子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因为这些天喝的药里掺了毒素,一时之间还在昏迷,等过段时间毒素排出身体,人应该就会醒来了。” 因为陈昂的请求,于是在衙门抓捕晏方的这段时间里在晏府住了几日,郎中开的每一方药,晏辞都亲自经过手。 陈昂看着他对晏老爷的身体很上心,看着他的眼神愈发恭敬。 顾笙却不太喜欢这里的氛围,他以往在家时一直是个安静的人,但是这几日每天吃了早膳便往外走。 晏辞伸手拦住他:“回去?” “我得先回去,猪还没有喂。” 顾笙那两头小猪都是按时喂着的,这已经成了顾笙每天的习惯,一旦忘记喂了,或是喂的晚了,那两头小猪就要哼哼唧唧不说,顾笙也会心神不安。
266 首页 上一页 108 109 110 111 112 1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