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哭得实在太过可怜,很难让人不动恻隐之心。 一直坐着的白伯良到底有些于心不忍,犹豫了一下朝几个衙役摆了摆手: “行了行了,让他待着,你们退下吧。” 几个衙役这才松开手退回原来的位置。 顾笙身子还在不住发着抖,后面拉着他的力道一松,立马缩回晏辞身边。 他十指紧紧攥着晏辞的衣服,指节发白凸起,将头埋在晏辞的怀里,几乎是在用尽全部力量抱着晏辞。 晏辞难过地看着他脸上的惊惧和泪痕。 他探了探手指,然而腕上沉重的镣铐限制了他的动作。 他嘴唇动了动,想像以前那般说点儿什么来安慰他,可是如今他沦落这步境地,实在说不出什么能安抚他的话,更何况此时此刻言语实显得在苍白而徒劳。 他没有开口,可是顾笙却仿偏偏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更加用力地抱住他。 “我不怕。”顾笙紧紧贴着他,泪水沾湿了他的衣服,颤抖着声音却无比坚定,好似在回答晏辞,也好似在与自己说话,“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 晏辞终究是说不出话来。 从心底不断翻涌上来的重重悲伤,不止来源于顾笙那让人心疼的哭声。 而是此时此刻他才发现,自己只是自以为能保护他。 能将他护到现在,只是因为他从前从没有与官吏打过交道,如今他才发现在这些人面前,他不仅保护不了他,甚至他自身都难保。 这世间没有什么比“无能为力”更让人感到悲伤失落了。 ... 查述文冷眼看着堂下的人,神情上不仅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嗤之以鼻。 他用手指着晏辞,神情倨傲,笑道:“你看你这罪人,品行不端死不悔改也就罢了,看看,如今还要连累你的家眷,简直不配为人。” 晏辞抬眼看向他:“大人一直说我是罪人,无论我怎么说有冤都一口咬定我是凶手,就连调查也不甚仔细。” 他顿了顿:“如此行事,难不成是有什么不方便说的缘由?” 这句话本是说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话音未落查述文脸上就变了颜色。 “大胆!”他眉毛竖起指着晏辞怒道,“本官是奉命查案,你这罪大恶极之人还敢当堂污蔑本官,实在天理难容。” 他高声道:“来人,杖责五十!” 众人皆是倒吸一口气。 这杖刑五十不得先去半条命,不死也残废? 眼看着衙役又要上前,顾笙浑身发抖再也控制不了恐惧,猛地跪下不停朝着他们叩首,声泪俱下: “求大人,我夫君真的没有杀人,不要打他!求求你们不要打他!” 应怜眼看着顾笙挣脱自己的手冲了出去,他咬着唇转头隔一会儿就看看外面,只见苏青木和苏白术的身影还没有出现。 这对兄妹一大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昨晚分开时到现在也没回来。 他攥了攥拳,转回头高声对一直围观的人群喊道: “你们又不是不认识他们夫夫,平时他们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不清楚吗?如今明摆着是有人陷害他,这案子查也不查,难道你们要眼睁睁看着他受刑?就不怕以后这种事落到你们头上?” 许是顾笙的哭声太过哀恸悲戚,人群中早已有人不忍,应怜这一句话在人群中仿若激起层层涟漪的石头。 “...会不会真的有冤屈啊,那哥儿都哭成那样了...” “他们这是不是属于屈打成招啊...” 晏辞一把将还想磕头的顾笙拉回到怀里,一只手扣住他的后脑把他按在怀里,抬头沉声道: “查大人只是此次案子的佐官,下令行刑这种事好像不在大人行权范围吧?” 他话音刚落,堂上查述文脸色便已经阴沉下来。 晏辞的这番话简直精准地戳到了他的痛处,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结果混到现在也只是个九品的佐官,比那些不入流的平民也就高一点儿,而自己一直看不上的白伯良,偏偏这无能之辈还比自己高一级。 这话若是放在往常也就罢了,此时在公堂上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简直在打他的脸。 查述文冷笑道:“事到如今还妄想狡辩,本官已经奉白大人之命佐理此案,自然有权力对你这犯人用刑。” 晏辞看他这幅样子,眯了眯眼。 原本自己还以为与他无冤无仇,不知他对自己哪来的恶意。可是如今见其这副表情,明显是被自己踩到了痛处。 晏辞若有所思看了他一眼,眼睛一转,没有理会他,而是看向一旁的白伯良:“白大人仁德,在镇上任里正多年,又是本案的主官,镇上百姓自然敬之爱之。” “今日有大人在场,自然不会看着这屈打成招之事发生,况且张知县月前巡视白檀镇时还说过莫要助长滥权之风,草民烦请白大人明察三思。” 这几句话直接提醒了一直坐在一旁搅混水的白伯良,他才是本案的主官。 而且也是提醒他,他若是继续搅混水,或是看着查述文滥用私刑无动于衷,张知县若是知道此事,以其刚正的性格,定会彻查此事,第一个问责的肯定是身为主官的他。 白伯良本来依旧如前两次那般看着这闹剧,此时一听到张知县和自己的名字,果然坐直身子,额头上眼见又开始冒汗。 他看了看面色如常的晏辞,又看了看一旁满面铁青的查述文,打了个哈哈:“啊,这个啊...查大人,这晏辞到现在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想来此案没有想象的那般简单,这动刑的事情还是谨慎为妙...” 此人平日没什么政绩也就罢了,搅混水上却是把好手。 查述文眉毛几乎拧了起来,没想到这刁民还认识张知县,还在这个时候将其搬了出来,他一脸正气地沉声道:“虽说如此,但人命关天之事不得不审,还请大人以民为重,还那受害女子一个公道。” 晏辞在心里冷笑,觉得此人简直虚伪至极,面上表情看着还真像一个爱民的好官,这个时候说以民为重,在牢里对自己动私刑的时候怎么不说他是民? 而且公道?所以他晏辞的公道就可以不值一提,他在牢里被打死活该?活该成为他升官的垫脚石? 一想到此处,手指上又隐隐传来抽痛的感觉。 晏辞抱着顾笙的手指紧了紧,他垂下眸子,面上虽不动声色,可看着怀里的顾笙还像受惊的小动物般惊惧地抽噎着,心头沉重的不得了,心里第一次产生如此大的怨念。 查述文明显不想就此放手,还想再说什么,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众人皆闻声看去,只见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肩上扛着一卷草席,几乎是撞开人群冲进来的,后面还跟着一众骂骂咧咧追着他的衙役。 他冲到堂上往前一跪,直接把那卷草席放到了众人面前,吼道: “大人!此案有冤情!” 他这句话刚喊完,就被后面几个追过来的衙役七手八脚按在地上。 晏辞回头看着他,正是苏青木,不过不知道他跑去了哪里,此时身上仿佛掉到坑里一般,满脸满身都是土,脸上还有几块淤青。 晏辞又转头看向身前那一卷草席,心想:不是吧? 白伯良倒吸一口气:“你,你又是何人?”他的目光也落在草席上,“这...” 几个追过来的衙役忙回道:“回大人,这人在镇上偷偷摸摸扛着卷草席到处乱跑,看着不像好人,谁知道他会一路跑到这来...” 他们下面的话还没说完,苏青木已经挣脱开一个衙役的手臂,直接把那草席翻开了,里面正是死去多日的余荟儿。 这一下子众人都倒吸了一口气,纷纷往后退去,刚才被他撞得人吓得直拍衣服,生怕染上什么晦气之物。 一旁温氏母子见此更是尖叫起来,温氏一副想扑上来掐死他的样子,直接昏厥,余庆则惊恐地看着他。 苏青木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土,朝着白伯良道:“大人,荟儿她身上的伤痕有问题,她不是当天晚上死的,她是那天晚上之前死的!” 白伯良被他这一通操作搞得头都大了:“什么这天晚上那天晚上的?” 查述文更是一脸怒意:“哪来的疯子扰乱公堂,还不赶紧拖下去!” 几个衙役还没动手,门外又传来一个声音:“住手!” 这回是个姑娘的声音,众人再次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引着一个有些上了年纪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白伯良一见这老人,奇道:“严仵作?” 这个老人正是衙门里先前的仵作,在衙门里干了三十多年,验过几百具尸体,非常有声望,两个月前因为年岁已高还乡,如今不知怎地竟然又回来了。 而在他还乡以后,接替他的年轻一些的尚仵作,正是验余荟儿尸身的那个,今日不知为何没有到场。 大家谁也没想到这两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苏白术却是上前一步:“禀大人,民女认为本案死者的死亡时辰有误,为了防止案情错判,无辜冤枉好人,所以特地请严老过来重新验尸,请大人明察。” 查述文冷笑道:“哪来的自以为是村姑?这公堂之上是你们过家家的吗?尸体想搬就搬,想验尸就验尸?” 他指了指苏白术苏青木,又指了指晏辞,了然道:“我看几个小毛孩,跟这罪人是一伙儿的吧?来人,都给我押下去。” 几个衙役刚要上前,人群里的应怜又大声道:“为什么要把把人押下去,既然人不认罪,说明是有冤屈,当大家伙儿的面演验一次,让大家都看看结果到底是什么,如果心里没有鬼,有什么不敢的?” 他这么一带节奏,围观的人纷纷点头。 本来是来看热闹的人,先是对顾笙抱着同情,现在又觉得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于是人群中有人出声道: “大人,你就再验一次吧,万一真的有冤屈呢?” “对啊,大人,再验一次吧!” 白伯良眼见这些人呼声越来越高,和查述文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个想法:此时再将人押进牢,不仅他们几个不服,恐怕连围观的百姓都要有不满了。 最终白伯良选择妥协,摆了摆手:“哎,那就再验一次吧。” 两个衙役抬着余荟儿的尸体去了堂后,严仵作应声而去。 查述文脸色铁青,看着站着这几人,似乎没想到这镇上还有这么多人因为一个晏辞站出来反抗官府。 那边温氏母子依旧哭个不停,温氏醒过来以后一直在骂苏青木擅自开棺的事,王猎户则站在一旁,脸色愈发难看起来,再没有之前到处与人说自己看到的场景。 一个时辰后,严仵作终于从后面走过来。 堂上堂下所有人的心弦都绷紧了,严仵作走到堂前恭恭敬敬行了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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