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天色已晚,月上柳梢。 外面的人三三两两都散去了,几个人这才出了衙门。 杨安一直守在外面,他胆小怕事,这个时候才迎上来身后还跟着俩个小工。 苏青木皱着眉:“你现在来有什么用,审都审完了。” 杨安赶紧道:“有用有用。” 他指了指后面的两个小工:“我刚才在外面已经让他们两个把今天的事都记下来了,明天就编成本子,传到茶摊上去,赶紧把咱们店里这些天受的委屈洗干净,店里因为这些莫须有,都多少天没进账了!” 几个人边说边往外走,晏辞眼尖地看到衙门门口的石狮子旁边站着一个人。 是乔哥儿。 在王猎户被带进去以后,他就站在外面,此时看到晏辞出来,这才松了一口气,鼓足勇气上前,踌躇着不知怎么开口。 晏辞看见他过来,不等他说话便道:“你放心,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乔哥儿咬了咬唇,重重点了下头,不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 几个人慢慢地往回走,只觉得这一天实在是过得心惊胆战。 此时抬头看着头上布满繁星的夜空,众人这才感觉到身心俱疲。 晏辞就不用说了,他在那臭气熏天的牢里呆了足足五天,身上早已不知道是什么味;苏青木扛着草席被衙役撵了半天,此时灰头土脸,还不如街边的乞丐干净。 他们两个人走在一起,路人都不敢靠近,于是便单独走在一起。 苏青木看到了乔哥儿刚才的样子,忍不住问他:“你到底是怎么说服那个乔哥儿上去给你作证的,万一他不敢来,或是半道怂了怎么办?我看他看见男人跟见了鬼一样,怎么今天胆子还挺大的?” 晏辞想了想,道:“你想啊,他被卖到镇上已有许多年了,到如今还是被王猎户打,那天被我救了一次后,后来便经常往我们家跑,说明这镇上到现在为止,我是唯一一个帮了他把他夫君打跑的人。” “所以他一定会有顾虑:万一我死在牢里了,那从今往后这镇上便没有真的能帮他的人了。衙门的人行事态度你也看到了,除了浑水摸鱼便是急功近利...” 尤其是家暴这种在现代社会都很有争议难以审判的事,在这种性别不平等的古代,要想伸冤更是难上加难。 “...所以报官行不太通,我就赌了一把,让你带话给他:如果他夫君牵扯凶案,再要求和离就会容易许多;如果王猎户被判刑或是流放,那么往后连房子带农田就都是乔哥儿和他孩子的...” 大概是因为牵扯到孩子,所以乔哥儿终于下定决心。 苏青木听完挑了挑眉笑起来:“你还真是...” 晏辞无奈:“你不用这么看我,我既然答应乔哥儿,便一定会帮他。” ... 快到镇口时,走在最前面的苏白术像猫一样伸了个懒腰,嘟囔道: “这一天过得可真刺激,比杀一天猪还累。” 她打了个哈欠,看了看苏青木:“赶紧跟我回去,你这身上的味,得烧多少桶水才能洗干净。” 苏青木开口反驳:“你知不知道我今天身手多么敏捷,那么多衙役一起追,都没追上我。” 兄妹两个依旧同往常一样一边拌嘴一边离开了。 杨安上前慰问了晏辞一下,信誓旦旦说明天就把今天的事传到镇子上,紧跟着便也离开了。 晏辞和顾笙去了应怜的家里,将顾笙这些天的东西取了回来。 顾笙自从刚才从衙门里出来,整个人状态就不太好。 离开之前,应怜一直和他小声说着什么,顾笙垂着头听着,终于在临别的时候点了点头。 他从刚才便没有说话,看起来心事重重。 晏辞在驿站里叫了一辆车,把他俩送回乡下的屋子。 这一路上顾笙一直低着头,晏辞以为刚才吓到他了便也没有开口。 ... 路上享受了这些天来最安逸的一段时光。 晏辞推开车窗,迎着初秋的风,感受着发丝在风中扬起,又看了看不远处夜色下,他那阔别了五天的小屋,感觉像过了一百年那样漫长。 如今只要让他能回家,让他在猪圈跟小毛小花过一晚他都愿意。 到了门口,他抑制不住喜悦率先下车,然后习惯性地朝车上的顾笙伸出手。 顾笙自然不会嫌弃他身上的味道,可是今日看了看他被袖子盖住的手,没有扶他的手臂。 “你怎么了?”晏辞看着他自己跳下车,低声问,“怎么从刚才就不说话?” 顾笙抬起眼看着他。 他抿了抿唇,依旧没有开口,却是突然踮起脚紧紧抱住他的脖子,把脸用力埋在他的胸前。 晏辞动作顿了一下。 “没事了。” 他顺势环住他的背,小声安慰着: “我们回家了。”
第105章 晏辞的手指受了那样的刑,短短几天根本就好不了。 此时更是轻轻一动就疼得厉害,所以他不敢用力,就只敢轻轻环抱着顾笙。 “没事了。”他在顾笙耳边轻声说,“都过去了。” 顾笙依旧死死环抱着他的脖子,他的力气好大,单薄的身子用尽全身力气抱着眼前的人。 晏辞任由他抱着,感受到颈边传来的微湿的凉意。 顾笙哽咽着轻轻吸了吸鼻子,许久才放开手。 他因为哭了许久的缘故,身子在夜风中冷的微微发着抖,此时想起什么一般,垂下头看着晏辞的袖口,闷声道:“你的手...” 晏辞的手指在袖子下微微颤动了一下,然后轻松地说道:“小伤而已,刚才在堂上说的都是吓唬他们的。” 顾笙抬起头看着他,用将信将疑的目光打量着他,脸上的表情不仅没有丝毫放松,反而更紧张了。 晏辞避开了他的目光。 “真没事。”他嗓子发哑,“上了药就好了。”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许久,顾笙低下头,他声音极低,语气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我去烧水。” 晏辞看着他转身去厨房烧水的背影,这才走去了香房,然后轻手轻脚地关上门。 他的这间香房还像离开那天一样,所有的香料分门别类地放在柜子里,所有的香方整整齐齐地放在匣子里,不大的房间沁着各色香料搅混而成的特殊气息,工整陈列着各种工具。 晏辞眯着眼摸黑从架子上取来一个小荷包,将里面的火石和火绒倒了出来,就着月光,有些费力地打火想点上油灯。 只是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他的手指上的纱布便沁出血来,不过片刻细汗便顺着侧脸流到下颌。 晏辞抿着唇,就着微弱的光坐在桌前,将手指上裹着的的纱布一层层掀开,露出内里受伤严重的手指。 他的手受了拶刑之后那两天几乎是疼痛难忍,晚上连觉都睡不着。 晏辞心想,衙门里的衙役当时用刑的时候力气再大一点儿,若是撕裂了指根,导致肌肉坏死,他的双手恐怕就会废掉。 十指连心,他甚至不记得当时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晏辞愤恨地想,查述文就只被罚了三个月月俸,而自己的手一个月都好不了。 难不成这就是官和民的区别? 晏辞咬牙切齿地忍着疼用指尖从医药箱里拨弄着药瓶。 一方面他不敢让顾笙看到这幅景象; 另一方面以往这种受了伤的事都是他自己处理的,他不习惯麻烦别人,也不习惯别人看到自己的伤处。 即使这个人是顾笙也一样。 找了半天,等他终于找出一个看着应该有效果的伤药,然后用肿胀的手指尝试着拿起药瓶,下一刻药瓶便从颤抖的指尖滑落,摔在地上裂成几片。 “啧。” 晏辞低头盯着一地碎瓷,下意识蹲下身伸手,就在这时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了。 顾笙十分慌乱地走进来,还没问发生什么,就看见晏辞蹲在地上,探着手似乎还想捡地上的碎瓷片。 看到自己进来,他立马站起身下意识把手收回去,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手指的样子尽数落到了顾笙的眼里。 顾笙瞪大眼睛在原地停顿了一下,忽然急促地喘息起来起来,接着便疯了一般冲过来,把晏辞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他死死盯着晏辞缩回到袖子里的手,胸脯不断起伏着。 “让我看看你的手。”他没有看晏辞的脸,一味盯着他垂下的袖子。 “没事...”晏辞又往后缩了缩。 “让我看看你的手!”顾笙忽然拔高声音。 他的音调隐隐有些尖利,吓得晏辞屏住呼吸。 晏辞看着他的样子一时语塞,以为是伤口吓到他了,不知要说些什么,勉强露出个僵硬的笑: “其实...就是看着吓人,不疼的...” 顾笙抬起头,用眼睛定定地看着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此时顾笙双目通红,鼻翼因为紧张或是惊惧一翕一合,嘴唇打着哆嗦,整个人似乎在极力克制什么。 这幅他从没在顾笙脸上见过的表情太过骇然,以至于晏辞脸上的笑终于挂不住了,下一刻有些讷讷地收了笑,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下头,竟然再也不敢说话。 顾笙没再说话,他伸出手握住晏辞的手腕,袖口滑落。 原本漂亮修长的一双手,指根上紫的发黑,原本修剪干净的指甲甚至隐隐有脱落的迹象,形状极度骇人。 顾笙盯着他的手指半晌,才轻声问: “都成这个样子了,怎么会不疼呢?” 晏辞有点心虚地看着他,轻轻往回挣了挣手,结果顾笙握得很用力,他没挣开。 顾笙抬起头。 他盯着晏辞,呼吸越来越急促,就连语气也不自觉地加快:“你不准备跟我说是不是?” 晏辞咽了口唾沫,支吾道:“不是...” “不是什么?” 顾笙喘着气,表情像是在极力忍耐,眼尾瞬间泛起红色,带着质问的语气开口: “...我不是你的夫郎吗?” “...” 顾笙哽咽着问道:“我是你的夫郎,为什么这种事你都不告诉我?” 晏辞说不出话来。 顾笙用袖子把泪水抹去,没有看他,转身出了门。 他甫一出门豆大的泪水便抑制不住地滑落下来,他没有立刻去灶房,因为他腿脚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不得不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捂着胸口站了一会儿。 感受着从墙面不断传过来的寒意,他只觉得心里仿佛压着块儿石头,难受得厉害,以至于他不得不攥紧衣襟,弯着身子挺了一会儿,才能勉强从鼻腔喘出一口气来。 ... 屋里,晏辞靠在椅背上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片刻后顾笙才木着脸回来,他手里端着一盆温水,坐到他身边,用干净的纱布沾湿了,一点点仔细地帮他清理手上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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