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秦宽不信,不过是贤王入京才跟随的手下,能有多少感情。 这日,燕霄忙完贤王府的事,得空上街去转悠。 盛安帝公告天下祁楌晟的死讯,国丧三日,礼乐二十七日的禁令。今日正好是禁令结束的第一天,街上又恢复了往日热闹。 只不过,晋源县到底比不上盛京。这座南方水乡,从贤王府走出不远,便能见到一条窄窄的河道,顺着水流自上而下。 比起盛京的冬日,晋源县尚留着几分绿意。燕霄也没有目的地,顺着河道往人多的地方走,竟走到了街市上。 按祁楌晟给自已打造的人设,想来这些地方必定是他经常去的。 燕霄无视身后跟踪的视线,专心打量着街市上的热闹。 酒肆茶馆是最能听八卦的,燕霄挑了一处靠近河道的茶馆入座。 果然,身旁一桌便在聊着祁楌晟的八卦。 但并无新鲜的内容,无非就是贤王殿下的生平。在玄之又玄的基础上,又添加了不少新鲜的想象。 “青山不遮狼烟,执信转头空念。” “一尺布,一斗粟。” 茶馆另一边几个小童在翻花绳,嘴里念念有词,燕霄认真的听了听,可这南方的口音燕霄有些听不清。 抬手唤来店小二:“她们这是在说什么呢?” 店小二一看燕霄的说话打扮,便知他不是本地人。 “客官,那是戏园子里的戏词。今日新开张,已经演了两出了。喏,就那边。” 店小二伸手一指,燕霄便见街市的另一头,有一个有些眼熟的招牌。 但上面的字,燕霄却没见过。 结了茶馆的帐,燕霄慢悠悠走上前,那戏园子名唤“花争笑”。 戏园子没有外墙,招牌立在街边,走进去便是一方宽展的戏台子。招牌和戏台之间,零星摆放着一些小凳子,这会儿已经坐了个七七八八。 台子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汉手持一根细棍,敲着一面巴掌大的锣鼓。不抢耳的节奏,配着另外两个人略显滑稽的动作,招致台下不少喝彩。 与盛京城的欢喜班不同,这里没有店小二上前招呼客人。戏台正下方,放着一个箩筐,看客自行上前随手扔进几枚铜钱,再找个空凳子坐下。 晋源县的戏班子,燕霄靠在门外的柱子上,看了一整出。
第73章 花争笑 听至散场,燕霄都没能听到方才小童嘴里念叨的戏词。 待众人散去,燕霄才不急不慢走上前。戏台上的三人正在收拾台子上的杂物,燕霄将一锭银子放在了箩筐里。 台上的白头发老汉先是一愣,随即换了神色,笑容可掬:“多谢打赏。” 燕霄回了回礼:“刚才我听园外的几个小孩念叨了几句戏词,什么青山什么狼烟的。可我站这会儿看了好一会儿,都没听见。不知道是什么戏啊?” 老汉摸着胡须笑道:“那个啊,是早上的第一场,叫哥俩好。” “明早还演吗?” “演的。” “那我明早再来。”燕霄拱手告辞。 老汉收了箩筐,朝戏台幕帘后的人招呼着。将戏台上的道具都撤了回去,顿时戏园子不复热闹。 派去跟踪燕霄的人,在燕霄后脚回了贤王府。 随即走到秦宽跟前:“今日燕霄去了街市,喝了茶听了戏。” “可跟人有过接触?” 答话的人想了想,“茶馆的老板……还有戏台上的人。” 秦宽将人遣走,问不出什么要紧的,他也只好当燕霄是在打发时间。 第二天,燕霄再去。不出所料,在台子上见到了一个熟人。 戏台之上,老汉的锣鼓声给另外几个人打着拍子。 虽只有鼓声作伴,节奏却张弛有度,与戏子之间的搭档十分默契,将戏台上的气氛烘托得当。 依旧是简单的陈设,三两道具便成一景,有别于昨天看的那些滑稽戏,这一出听不见什么笑声,戏词又明显讲究了许多。 生涩、拗口。 所以此时看客不多,燕霄在靠前的地方找到一个空位入座。 “一尺布,一斗粟,缝补宽衣,舂舂入。兄弟二人不相容,以何渡?” 念白的人,站在戏台的偏位,像是一段画外音低吟着,半唱半念,配着鼓声起伏,将戏台上的故事娓娓道来。 燕霄津津有味地看着,戏词里写兄弟二人不相容,戏名却叫哥俩好。 有意思…… 舞台正中间的二人,扮演的是兄弟俩。骑马、打猎,背靠背迎敌。却在转幕间,一块布、一碗米都抢夺不休。 两人皆穿着华服,甩着四方步很有仪态。昨天的滑稽戏里,角色多为山野农夫、村间娘子。今日这两位角色,从着装上便考究了许多。 这出戏很短,看不出什么门道。谢幕的时候,站在偏位上念白的人,站在台上特地朝燕霄的方向致了谢。 正是南郊羽衣阁的那位班主——孟婷韵。 在这样的生活规律三四天后,燕霄借着如厕的由头,摆脱了监视他的禁军。转眼间便被人引入了街市里,一座不起眼的后宅。 “燕少侠,好久不见。”孟婷韵将戏服脱掉,搭在手臂上。脸上的胡须还没摘掉,跟燕霄打着招呼。 孟婷韵在台上念白之时,便是作男儿扮相。 难怪祁楌晟的那些皮质面具做的服帖,原来出自行家之手。换脸扮相,对于戏班来说,可是吃饭的手艺。 燕霄听着孟婷韵这般熟稔的招呼,有些不好意思。“孟班主,幸会。这里果然内有乾坤。” 在孟婷韵这里,燕霄知道了欢喜班的由来。 当年,晋源县被盛安帝引晋源河水淹了半城,死伤无数。几乎活不下去,官府无能,只能驱赶任其自生自灭。 而花争笑,是晋源当地有名的杂戏班子,靠着杂戏讨生活。在这样的天灾人祸下,苟延残喘。 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在连日的饥荒下,堪堪颠沛苟活。更遑论家中的老弱妇孺,更是艰难竭蹶,已至末路。 晋源县是他们的根,积攒的这般怨恨,挨到了祁楌晟出宫受封。 初到晋源县时,对其行刺的便是花争笑的班主,正是昨日燕霄见过的那位头发花白的老汉孟颉。 而行刺的结果,已然明了。 祁楌晟没死,花争笑留了根独苗在晋源县。从此改头换面成了欢喜班和羽衣阁。 燕霄听着孟婷韵所述,一团火在胸口炸开,疼得他说不出话。 自是金身加持,那一年祁楌晟又才多大。从宫里被贬到晋源县,又遭遇命悬一线。孟婷韵的声音很适合讲故事,道出的当年,像画卷一般在燕霄眼前展开。 里面每一页,都写着晋源人的熬煎,都是祁楌晟的磨难。 孟家两个孙女,巾帼不让须眉,一个叫孟柳瑛,嫁给了平二爷,欢喜班有名的戏本子皆出自她的手。一个叫孟婷韵,掌管着羽衣阁,替祁楌晟驻守在赤金河一带。 孟婷韵撕下脸上粘着的胡须:“少主说,见到我,燕少侠自会明白,所以将我遣回晋源。” 燕霄掩着脸上的神色,不想被孟婷韵看穿。垂着头,一时无言。 此刻,他很想站在祁楌晟身边抱抱他。 千里之外,祁楌晟刚从皇陵回来。 是有些冒险的,但他想这么做。离开盛京这么多年,又遇母后的生辰,祁楌晟前一夜便隐身在城外,一身深黑色的麻衣,换了一张皮质面具装扮。天没亮就动身去往皇陵的思容塔。 那座,从皇宫内苑迁移出来的思容塔,被安置在皇陵外。 借着蒙蒙亮的晨光,祁楌晟站在思容塔下。 塔身早已不复当年盛元帝修建它时的纤尘不染,四周的蛛网和杂草如藤蔓般从塔底徐徐往上绕。 待祁楌晟走近,还是能看出被人清扫过的痕迹。只是,再怎么清扫,被放置在此处,也只能与这些荒草丛作伴。 宋银容平生喜好素净,看见这些怕是要生气了。 祁楌晟想着,折了一撮荒草,执在手里,掸着塔底成结的蛛网。 宋银容去世时,祁楌晟才五岁。脑海里关于母亲的样子,已经有些模糊了,甚而时常将宋银容和宋云媚的模样混淆。 儿时残留的和煦记忆,被他装进蜜罐里。只在极难捱的夜里才舍得开启,浅浅回味。总怕有一天,蜜罐被掏空。但好像,不知什么时候起,罐子里装进了新蜜。 与原来的味道不同,新蜜中有一丝酸涩和血腥味,却格外甜。 祁楌晟不习惯将话说出口,蛛网一缕缕掸落,尘土飞扬又轻轻落在身旁。在这里,他好像可以暂时将阴谋算计浅浅放下,脑海里不断浮现的是一些不能宣之于口的欢愉。 他知道母亲能看见他所思所想。 拜别了思容塔,祁楌晟往盛京城赶,半道听见了异动,他将自已隐在了树丛中,直到御辇缓缓开过。 御辇中宋云媚面容有些憔悴,却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祁楌晟看着御辇的背影,略略停了半晌,恭敬地跪在御辇路过的地方,朝着远去的方向,当作拜别。 今日,南方边境的急报将第三次传到盛京。 他势在必行。
第74章 请战 “圣上,曲州水师伤亡惨重,已经没有和谈的余地。” “海匪来势汹汹,洪旺同占邑勾结,我朝驻守在南面海线的部署,早就被对方掌握。” “他们在曲州以南,我朝水军攻防的最远位置驻扎,昼夜不分滋扰我盛朝的沿海民众。手段极其狠毒,百姓苦不堪言。圣上,不可再坐以待毙。” “圣上,他们只想要夺回洪旺在曲州的家当,屡次登岸抢夺,何不……就给他们。如此也可息事宁人。” “我朝水军……一向……不善……” “难道束手无策?” 庆元殿内,朝臣听完军情急报,众说纷纭。 天书宫一案了结短短半个月,盛安帝还没有来得及处决盛京府衙关押的几百人。原想着家丑不可外扬,需先等盛京城内的番境使臣离京后再将其伏法。 结果使臣还没动身,来自番境的军情急报频频传来。 洪旺离京后直奔曲州,朝廷的追捕总是晚到一步。追至曲州,对方竟然已经往番境逃去。只风平浪静了几日,便迎来了一批接一批的海匪围攻。 齐灼此时也被急召进宫,跪在一旁听着朝臣议论。 银饰面具下的祁楌晟,脸上血色尽褪,拳头紧握,指甲嵌入肉里,疼不自知。 他失算了。 洪旺原本只是他的一步棋,设计让其逃离盛京。 他早已同占邑大当家梭图交过手,被他活捉的二当家蒙克正是梭图的弟弟。如今已经被烧成黑炭,葬在晋源县。 这是当初洪旺和梭图勾结,残杀谭龙海的回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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