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尚书刘燊听见这话,霎时觉得此刻大殿之中异常憋闷,坐得他冷汗直流,扶着袖摆擦拭。 这其中有什么事情被他忽略了?贸易量逐年增加,为何舶税却不足往年五成。 刘燊汗如雨下。 “其海盗的人员中,亦有大盛子民,请大盛天子陛下考虑我国陛下的建议。” “什么?还有盛朝人?”端王祁高扬此前对海贸不甚关心,唯有每次番船运来的香药是他最需要的,听至此很是意外。 “回禀大盛皇子殿下,我国海兵曾逮捕过一艘海盗船,船上半数为盛朝人。但还没来得及押送,就被他们的同伴救走了。他们行事风格训练有素,极有可能是贵国的土兵。” 此话一出,场面就有些难看了,盛安帝面露不悦。 大殿上一众文臣,面露鄙夷之色。 “这蛮国使臣,不懂礼节。这等事情,如何能在盛宴上状告。不懂规矩!” “文官清流,就不见有这般龌龊之事。” 祁楌晟听见身边几位文臣已经忍不住谴责一番,言语间不曾遮掩的藐视。 “既然尚未捉住,使臣这番话,恐有不妥。”此言不是小声交谈,而是声量宏大地回敬。 众人往出声的方向看去,发声者坐于另一边的末席处。有人不识得,向身旁问询。“这是五年前的武状元许衡,出身将门。” 难怪。 朝殿之内一石激起千层浪,躁动不安。 齐灼看准了时机,给祁楌晟递了个眼色,站起身。 “回皇上,龙海船行也曾遭遇过海匪,因而控制了每年的行船量,以确保海员安全。这位使臣所言非虚,确有不少大盛逃兵,但却不止逃兵。沿海的渔民、泛海求利的商人,他们选择了落海为寇,早已不属于盛朝子民。其海匪的船只均停靠于番境之地,盗船上鱼龙混杂,国别繁多。请皇上明察,如能结多国之力严惩,必将造福于民。” “齐卿所言深得朕心!龙海船行的造船工艺,怕也是经历了多般磨难,才得以有如此长足进步。”盛安帝对齐灼之言,甚为欣赏。 “谢皇上夸奖。” “洪卿可曾遇见过海匪?”盛安帝转头看向还坐在边侧的洪旺。 突然被问到的洪旺,匆忙起身答话:“回皇上,应该是……遇到过的。” “应该?” “遇到过……遇到过的!因为草民不负责出海之事,只从下属的船长和船员处听过一些,不太……不太清楚。” “那,齐卿对于海匪之事,可有高见?”盛安帝又问回齐灼。 “回皇上,海匪的人员中不乏各国将帅之才流亡汇集。一般的人手尚可应对,如遇训练有素,其对抗难度,不亚于两军交战。如能结多国之力,组成海程巡兵。不只是在大盛岸口驻兵,更是在重要海程要道也进行巡逻,培养水师将领,当可有力抵抗,甚而歼灭。” “齐君说得极是!”几国使臣对此多番称赞。 刚才面露鄙夷之色的文臣,却还是本能地看向盛安帝。陪宴的朝臣,不管任职几何,大多都是科举出身,自然也是明白盛安帝多年来的治国方略——能不战就不战。 祁楌晟坐于末席,放眼望去,还是发现了有几人对齐灼投去炙热的目光。其中一位,便是勇平侯张势。 下一幕,张势竟然就站起了身。 “皇上,臣请愿。” 此话却被盛安帝的一句从长计议暂时按下。 哪有那么容易,祁楌晟冷眼看着。 此时几位皇子倒是来了兴致,相继问询齐灼,关于海匪之事。 不同于洪旺的洪记船行,多是手下的船长出海。龙海船行,从谭龙海开始,便是自已带船。齐灼说起海上风云,一点不比欢喜班逊色。 沙哑的嗓音,听来更像是被凛冽的海风浸润过似的。祁楌晟就这么远远看着齐灼哄弄盛安帝的几个儿子。 “那些海匪,难道一直都生活在船上吗?”四皇子祁高颉问道。 他平素只爱读书,对于齐灼所描绘的海上争夺是无法想象的。 “回殿下,自然有番境的岸口供他们停泊。” “那岂不是,这些使臣的国境?” “殿下,海境之大,远超您的想象,除了在座使臣们的国境,还有很多不为人知之境。以及那些,人心之下的藏匿。”齐灼学着高深莫测的口吻,似是而非的说着那些事。 身旁的文臣也听得一震。 “否则殿下以为,他们何以如此猖獗呢?掠夺去的商舶,总要有地方分销,一条看不见的经络贯穿着在座诸国呢,殿下。” 使臣听罢,也补充道:“回殿下,一些尚未互贡的国度,兵就是匪,匪亦是兵。其国内部纷乱,在海上肆意妄为。” “可,那些大盛的流民又是为何?” “当然……不会是因为海上风光啊。不瞒殿下,我的师父就是死于海匪之手。其手段之丰富,其经历之险恶,不可想象。”齐灼说完,眼角一丝红润闪过,余光仿佛像是掠过洪旺身上的一记利刃。 齐灼的师父——谭爷,谭龙海,龙海船行的灵魂人物。 “始料未及的出行,海匪就像是提前知道了我们的路线,在海境之地施行埋伏。” 齐灼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天,海雾缭绕,船行缓慢。在夜静,途径一座无名岛屿之时,被潜伏在此地的海匪船只劫道而上。艰难抵御之下,依然尸横遍海。至此,我师父结束了他跟海的一辈子。” 齐灼沙哑的声线配上他故作不经意的调笑,就像是谭爷诸多精彩历险中,平常的一天。一场海上厮杀的画面,血腥之气被他淡化。 却悉数灌进了末席上祁楌晟的脑海里,那是他离宫后,第一次直面杀戮。晋源人逼向他的不过是一把利器,而谭爷死的那天,他看见的是遮天盖日的浩劫。 几个皇子倒是听得兴致勃勃。 宫宴行进尾声,盛安帝吩咐摆驾西校场。 祁楌晟无人搭理,齐灼倒成了皇子们的座上宾。幸有宣王祁珃、勇平侯张势邀祁楌晟同行。一行官员跟在盛安帝的御驾之后,步行至皇城西校场。 刚才齐灼语境中描绘的那抹海腥味,被迁徙的人群冲散,淡不可闻,无人关心。
第22章 赛前 今早,燕霄在皇城南华门守着祁楌晟进宫赴宫宴。却只得在宫门口匆匆一面,祁楌晟交代了燕霄和常安一同领着贤王府的牌子去西校场,便再无其他。 燕霄也不知道如今是开窍了,还是对祁楌晟的情绪更敏感了,他总觉得今日的祁楌晟,拒人以千里之外。 回想了昨天在丰月楼的席面,燕霄也没能理出头绪。 待祁楌晟进宫以后,燕霄问了常安半天,却是什么都没问出来。不是常安不说,而是常安不知道。 “王爷怎么了?王爷不是好好的吗?”常安满脸真诚。 燕霄心忖道,其实常安跟在王府,是祁楌晟在保护常安吧。 常安同燕霄一起,将马车驱抵西校场。常安正欲拿出牌子,就被一嗓子叫喊声吓得差点把牌子脱了手。 “燕!霄!” 两个人被薛应鸿遇个正着。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不是跟本公子说你不来吗?”薛应鸿朝燕霄问道,对于燕霄出现在这里,很是费解。 话说完,才看见站在燕霄身侧的常安,如此眼熟。 “贤王府来看你比赛呀。” 贤王府? 薛应鸿看着眼前之人,尘封的记忆涌现。脑子里出现了大半个月前,站在贤王身旁,把球还给自已的人。 眼珠子瞪得溜圆,盯着燕霄。“你你你……” 居然真的攀上贤王府了! “今日,你的球可不能再打碎酒壶了。”常安一本正经地说道。 薛应鸿把质疑的目光锁定在燕霄和常安身上,三个人一时难解难分。 此时祁铎社蹴鞠队成员从三人身旁路过,原本看见薛应鸿和另外不相熟的两人交谈,无意上前。直到……有人看到了燕霄。 “你是那天……金逐社踢中七个风流眼那个。”褒奖的话,从一张充满傲气的嘴里说出来,燕霄觉得有些刺耳。 “七个……风流眼……真的吗?”身后一群人念叨着这个成绩,又看了看眼前仆从打扮的燕霄。 “真不真,本公子就不知道了。不过是在丰月楼看到他们庆祝罢了……” “倒是看不出来,跟谁踢啊?”有人问道。 “好像……就是跟丰月社!”旁边有人补充着。 “原来是夏老板啊,他倒是惯会做人的,这个人不会是跟夏老板串通的吧,送薛公子一份大礼。” “也是苦了夏老板一番心力。” 身后一群哄笑。 “不然,想他薛大少的技术,那不是……早~就~加入祁铎社了嘛。”身旁另一人略有些阴阳怪气附和道。 “今日,就看薛大少发挥咯。” 说完,言语傲气的那个人带着身后哄笑的众人,抬步进了校场,把薛应鸿同燕霄留在了一处。 燕霄自是生气,但薛应鸿的反应却更令他稀奇。 “哟,薛大少稳重了嘛。”燕霄双臂抱在身前,看着薛应鸿憋得通红的脸,却一个字都没吭。 “哼,人在屋檐下!” 常安见那群人已经走远,“走在最前面那个人,是谁啊?” “沈俊茂,中书省书令史,当朝宰相沈昱的儿子,大皇子祁高扬的小舅子。” “哈哈哈哈,头衔挺多的!”但他没有金身,在燕霄眼里没有金身,就是炮灰。 “你小点声。”薛应鸿听见燕霄的笑声,警觉地看了看已经走远的人群。 燕霄收敛了笑声,却想起此前跟着祁楌晟在欢喜班遇见薛应鸿的父亲,太常寺卿薛维岳。当时薛维岳正跟端王祁高扬在一个雅间看戏,还特地下楼与祁楌晟寒暄。 而宰相沈昱是端王祁高扬的岳父,那沈昱跟薛维岳难道不应该同属一个阵营吗? 虽然阵营这种东西,对祁高扬一定没什么用,燕霄笃定自已看见的金身一定是主角,祁楌晟一定有自已的谋划。 但一个宰相之子,一个太常寺卿之子,这个沈俊茂对薛应鸿未免也太不留情面了…… “你同他,有过节?”常安问道。 “本公子,那是不与他计较!” “是不计较,还是惹不起啊。你就惹得起我,踢你一球,追我三条街。”燕霄揶揄道。 “本公子要是不追你三条街,你能有如今……吗?”薛应鸿回敬燕霄就没有那么客气了,在燕霄略有些心虚的眼神里游走,不言而喻。 “如今什么?”常安在一旁不解地看着二人。 “如今……如今燕霄在贤王府是做什么差事的?”薛应鸿绕过燕霄,走到常安面前问道。 只见常安陷入了思考的状态,半晌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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