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也是因为赵释没想今天杀他。 那天他用的是龙鸣剑。 龙鸣剑的真气伤害,岂是一般金丹弟子能够抵抗的? 他拔出龙鸣宝剑,放在眼前默默端详。 剑能察觉主人情绪,因为感受到他的冲动,所以收敛了全部锋芒,安静而沉重。 他比划了一下姿势,将剑横在自己的脖颈上。 放眼是昏白苍穹,巨禽自由遨游天际。他的孤寂,已经化进萧瑟的秋风里。 “大人!” 身上一重。 不知什么时候被放出来的元元哭喊着抱着徐拂青的腰。 “您别做傻事!” 徐拂青回神,用手轻缓抚摸着元元的头。 “我做错了事情,得受罚才行。” “错误已经犯下了,您应该想办法弥补。”元元抬头掰他握剑的手,他的手指很硬,掰不开,“这样不就是在逃避吗?” “死了之后,事情就能挽回吗?” 徐拂青没想到她会说出这种话,霎时如鲠在喉。 “你说得没错。但是......我觉得心痛。” “痛到有些撑不住了。” - 赵释站在风中,没有一点头绪。 大风吹起黄叶,满山的枫树,天冷都落了。 满手的血,腥臭得让他陌生。赵释愣愣地蹲下身子,将手浸泡在河水中,一点点搓洗。 听说萧凤就是掉进这条河水,被冲到下游,不知到了什么地方,至今没有被人找到。 血迹沿着河水流淌,呼吸之间融入水中,再也看不出颜色。 赵释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佛珠串放入水中,让其半浮在水中,沿着河道持续被冲到中下游,他一直轻功跟着水流,跑了一整天。 河流的中下段,是一座河堰。 河堰有八条分流口,每条口都将水流通往不同的地方,然后在某地的湖泊停下,或是汇入别的江流中,最终进入汪洋大海。 站在土坡上,赵释粗糙的手掩面,他“嗬嗬”地大喘气,满心的疑惑。 还有哪里,才能找到萧凤? 他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枫山,打开所有可以打开的柜子,兴许萧凤躲在里面,等着他来找到他。 身影掠过铜镜,他看到镜中的自己,耳朵附近的头发竟然全白了。 用手指拨了下旁边的黑发,想要将那刺眼的白色遮盖起来,可白的太多,怎么做都是徒劳无用功。 借着月色,他走到曾经的药园凉亭。 他在这里俯瞰江山,自学兵法,将思绪一遍遍捋清,在这里独自回味赵家十几年前遭遇的残暴屠杀,他反复学会和仇恨和解,将满腔的恨压在心底,他想过要做过平庸普通的凡人,和萧凤在一起平淡过完一生。 可他从来没有成功过。 一念,是好是坏,他无从预料。 赵释:“早知道,我就应该废了你的修为,让你哪里也去不了,把你关在笼子里。这样,起码你还能留一条命。 “萧凤,你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你是我的! “你八岁那年淋雨发高烧不醒,我把你抱到荒山一座古庙里,摸着你滚烫的额头听着你微弱的呼吸,你咬着我的手指说浑身难受,我以为你要死了,抱着你的身子我崩溃地大哭。我想过了,人生横竖这么痛苦都是劫难,不如我陪你一起走,黄泉路上有人相伴,来世还能生在一起。那天夜晚很黑,黑得看不见任何东西,我在佛前磕头,把额头都磕烂,求佛祖保你一命,如果不行,就把我也收走。 “你的福气大,佛祖身后竟真走出个僧人,把我骇了大跳。老僧告诉我,只要把我的命数分你一半,以自毁仙途为代价,就能换你一命。 “太好了,你是有救的,他的要求我毫不犹豫照做。看到你重新睁开眼睛,我觉得一切都值了。 “我对你百依百顺,你要不顾安危去拜师修道,我怕你生气,就做你的仆从,我以为只要守在你的身边,你总会看到我的。我没有能耐,不能阻止你修炼鬼功法,只能任你打骂,你把我的脖子快掐断,转头就跟姓徐的跑了,我才知道你的眼里从来都没有我。 “你问我恨你吗,我恨死你了,萧凤!从来没有人这样对我,这么狠,这么毒! “但我更爱你,爱到胜过了一切! “我对你掏心掏肺,不求你对我好,只求你好好活着,我能看到你,一切苦累都值得了。” “可是你就是这样对我的?” 赵释的声音越说越缥缈,他跪着弯了腰,对着天嘶吼。清冷的雨点将他的心冰冻,他的世界只剩纯白。 “这么轻易地就去死了......” 他的怀里抱着一件萧凤常穿的衣服,试图在上面找到故人的体温。 摸索着像个婴孩,意识错乱到自己还是那个拥有过萧凤的少年。 旧日的回忆源源不断,告诉着他其实从未忘记。 如果命运注定造作至此,是不是只有死亡才能逃离困局? 佛寺求来开光的佛珠,僧人说他们福泽将至,心诚者可安享百年无忧。 他从来不信的,却带了佛珠平安符,满心欢喜地回来找萧凤。 得到的只有一匹旧衣,冷冰冰的寒彻骨髓。 他的头抵在地上,长跪不起。
第80章 逢生 萧凤像是掉进了很深很深的雪坑中。 雪是冷冰冰的,但非常柔软,他整具身子掉落进去,像被托在棉花上,轻飘飘的。冰碴子挠着他的面颊,包裹着他的十指,将浑身的倦意都催发出来。 他知道属于自己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但是就是沉溺在其中不愿醒来。 宁可在雪堆中窒息而死,也不想睁开眼睛。 在雪坑里躺着,可比在外头喊打喊杀要舒服多了,练剑的时候,被刺伤的感觉可不好受。他用灵识摸索自己后背上的伤口,又摸到许多条鞭伤,那些小小的疮疤已经很不太明显了,但只有他记得,自己是抱着怎样的耻辱去忍受那莫须有的指摘和鞭打的。 萧凤闭着眼,又摸上前胸,有个血窟窿。 徐拂青可真狠啊,看也不看就往自己身上刺了一剑。 那时候的自己,有那么吓人? 当时走火入魔的他捏着周芗的脖子,可能让他心疼了吧。周芗那家伙,只会对着徐拂青装可怜,让大家围着他转。 他就是那个大恶人,也怪自己太蠢,从来不去好奇别人给自己的都是什么东西。 落到被人刺死的地步,也有部分是他咎由自取。 然后呢......然后现在,他应该已经死了。 死了以后,也能想东想西吗? 紧闭的双眼,眼皮慢慢睁开一条缝隙,感受到刺眼的光亮后,很不适应地又闭上了。 这么亮的光,是想照死他...... 附近的人仿佛能读到他的心声,起身将窗子关上了。 眼前的光线一下暗下来,萧凤这才慢慢试探着又睁开眼。 他发现自己全身没法动弹,连张嘴说话的能力都没有。 眼前的人黑乎乎的,也看不清脸,脖子更是抬不起来,想要去问他自己这是在哪也无能为力。 只能任着那人用暖热的手掌握住自己的手,像两片叶子一样包裹着,慢慢移动他的手指,折起弯曲,再一点点拉直了,恢复成原样。 他迷惑地眨眨眼,把注意力放在手上,继续感受着自己的手变成面点,在厨师的劳动下变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能感觉到吗?” 头顶上传来嗡嗡的震动声,萧凤仔细辨认一番,一时半会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只是勉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他动了动食指。表示自己可以感觉到有人在捏他的手。 对方轻笑一声:“是吗,那就好。你昏迷了十天,还好救回来了。” 萧凤一听他说长些的句子就头疼,想让他别说了,可他也表达不出来,只能揪住他的手指,尽力地拉一下。 对方一愣,停下说话。抽出一只手来,轻缓地摸着萧凤的脸。 从颧骨到下颌,脸颊的肉也不轻不重地揉过,带着茧子的手又宽又热,像热的毛巾盖在脸上。萧凤打着盹,有些贪恋这样的触感。 他慢慢呼吸着,试图在昏沉中找到自己的四肢,恢复更多的行动能力。 结果有些不尽人意,但此刻他直觉自己处于安全状态,所以并不害怕。 芬芳的香气飘逸在屋内,清爽干燥的空气让他周身舒缓。 他最喜欢的秋天的味道。 疏松了眉眼,他放松身体平躺在床上,任着救他的人捋起他的袖子,将银针一根根刺入手臂。 很快困意再度袭来,萧凤纵使心里有再多困惑,也只能把眼皮阖上,沉沉睡去。 晏傀做好今天的治疗工作,吐出一口长气,整理衣袍起身。 他重新将窗子打开了,看着窗外纷飞的落叶,阳光明媚,茵茵草地向外延展,空旷的漫野生意盎然。庆功宴事发,他及时赶到,在傀儡的接应下成功接住坠崖的萧凤。 他接连用了数个匿踪符,抱着萧凤奄奄一息的身躯离开掌苍云天,连夜赶往苗疆,请来当地最好的巫师,为他修补经脉,用灵丹妙药吊着命。勉强救活萧凤后,又带他到医仙谷,求了许久神医为他医治内伤。 神医要他自献修为,为萧凤输送灵力整整三天三夜。晏傀枯坐三天为他疗伤,把自己的灵气都抽干了,才堪堪填上萧凤流失的灵气。 萧凤能醒,很大程度是依靠机缘。 他也是在神医口中才得知,萧凤修炼的功法极其容易走火入魔灵气爆体,真气膨胀如同火药,会将他的身体炸得粉碎。 而贯穿入他身体的剑伤,又是罕见的真气伤,将他的修为损毁,真气外泻,这才避免因爆体而亡。但常年练功的身体已经脆弱不堪,不仅此生不能再奢望成仙,更要担心身体的负荷过大是否能撑过十年。 对萧凤的情况,神医也束手无策。 无可奈何,晏傀只能先将暂无性命之虞的萧凤接回他在魔教的住处养病。 他坐回萧凤床前,将银针一根根拔出收回。 不过是去了趟苗疆找人问问他身上蛊虫是否有毒性,也就几天的功夫,萧凤竟然就出事了。 他将尸傀安排在萧凤附近,因为没有呼吸心跳和体温,一般人是发觉不到它的存在的。以此为眼线,他时刻关注着萧凤的动向。 直到庆功宴当日,他察觉到不对劲后,由尸傀身上附着的自己一缕分神为引子,铸成分身,才在混乱之中救下萧凤。 他若是知道自己先前放在掌苍云天的卧底周芗会对萧凤出手,他是怎样也不会放萧凤回去的。 “差一点就失去你了。”晏傀摸着萧凤的手背,轻声自言自语。 “不过你那师兄估计也想不到,他误打误撞还救了你。否则等到你灵气爆体,怕也是神仙难救了。”
90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