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时卿的眸光骤然变暗。 夕妃慈见势不妙,立刻耸了耸肩,“奴家说句玩笑话罢了,大人不必当真。韩御史可是执天教前任祭司,有的是法子克制蛊虫,大人如今不在京城,柳相就只能向他求助了。” 须臾,夕妃慈席地而坐,抬头凝视着靛蓝的天空,“昆山玉碎蛊迟迟得不到滋养,便会迅速消耗宿主的身体,大人如今才离京一个月柳相就有些吃不消了,若庆州战事迟迟未平,也不知柳相他是否……” 云时卿若有所思,眉梢渐渐拧紧。 他在水渠里泡了没多久便穿上衣物返回军营了,赵律白为了这场战事已有两天不曾合眼,昨晚子时率领两万将士夜袭回元大营,将对方打了个措手不及,两军鏖战了整整一宿,直至晌午方才将回元大军击退至十里之外,难得可以松口气儿,这会儿正迁至胡杨林的绿荫地里补眠。 云时卿没去叨扰他,兀自在营帐里观摩沙盘,没多会儿又热出了满身的汗。 正这时,卫敛掀开帘笼走将而来:“云大人,欧阳建和张仁派人送了消息过来,邀你我戌时入城一叙。” 卫敛乃正二品枢密院副使,官阶远在云时卿这位四品承宣使之上,但碍于曾经的上下属关系,他依然以下臣的身份尊称云时卿一声“大人”。 云时卿头也不抬地道:“没邀请淮南王?” 卫敛摇了摇头。 云时卿嗤道:“他二人可真够大胆啊,竟不把王爷放在眼里。” 卫敛话少,无时无刻都板着脸,眼下不知该如何接话,索性沉默下来。 云时卿将沙盘上的一面“邺”字军旗插进回元的军阵之中,继而又问道,“卫大人觉得咱们今晚该不该入城?” 卫敛道:“张仁和欧阳建都是师中书的人,他们特意避开王爷邀请大人,想来是为了在大人面前图个表现,或许在他二人眼里,飞黄腾达与否就在此一举了。” 云时卿抬眸看了他一眼,揶揄道:“我一直以为卫大人是个严肃的正经人,没想到也会阴阳怪气啊。” “实话实说罢了。”话毕,卫敛似想起了什么,又道,“王爷今日收到了京中来信,道是陛下欲增派一名军师来庆州协助王爷作战,以便早日结束这场征伐。” 云时卿一边摆弄沙盘上的旌旗一边问道:“派了哪位军师?” 卫敛道:“五年前指挥过镇南关之战的左甯左大人。” 云时卿点了点头,并未在意此事,转而又道:“昨晚这一战回元大败,本该乘胜追击才是,然而我军死伤无数,当务之急还是将伤者照拂妥善,尽快让将士们调整过来。” 卫敛道:“回元人也损失惨重,恐怕短期内不会与我军交战。” 云时卿道:“如此甚好。” 邺军的伤者大多都已送往城内治疗,前方防线不可松懈,余下众人俱都守在胡杨林外,以防回元攻打过来。 傍晚时分,云时卿和卫敛前往庆州知州欧阳建的府邸。 欧阳府虽然谈不上气派,然而每间屋内都置办了一些古玩字画,足见这位知州是个风雅之人。 他在花厅内摆设有一桌丰盛的晚宴,镂花的陶盆内盛满冰块,里面镇着几壶陈年的花雕酒,还未启坛就已闻见了香。 云时卿撩袍落座,嘴里忍不住打趣:“都说庆州是个贫瘠之地,物产稀薄、民生困乏,没想到欧阳大人竟能在此地制冰,可见传言并不可信。” 制冰耗费的银钱不是个小数目,欧阳建既舍得拿冰块镇酒,这就表明他在其他地方所用财帛之广。 欧阳建笑道:“云大人家世显赫,自幼就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如今来到这等荒凉之地助庆州百姓击退敌兵,下官自当倾尽家产来招待大人您呐。” 张仁也笑着说道:“云大人别看这西北之地荒凉,可庆州城内的百姓却过得极富足,今日欧阳大人招待您二位的这些菜肴不过是寻常百姓之家常食物,没甚稀奇的。只是制冰之术不传百姓,故而才没在民间流传。” 云时卿从京城出发,进入永兴军路后,越往北上越是荒芜,这一路的所见所闻悉数存于他的脑海里,许多平头百姓连吃水都困难,更别提这些山珍美味了。 欧阳建和张仁是什么货色自不必说,他二人在外胆小怕事,在内行事张扬,与知进退、识大体的乐蟠县县令高忠不可同日而语。 云时卿淡淡一笑:“如此说来,云某倒是要感谢欧阳大人的盛情款待了。” “云大人折煞下官了。”欧阳建说罢对一旁的侍女使了个眼神,侍女当即走近,斟了四杯冰冰凉的花雕酒,他亲奉两杯酒送入云时卿和卫敛手里,而后示意张仁与他一道敬这两位京官。 云时卿与他二人碰了碰杯,旋即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卫敛也默不作声地喝光了酒。 半盏茶后,四名妙龄女子掀开花厅左侧的珠帘婀娜走来,她们俱都赤着脚露着腰,两截纤白手臂以及脚踝上皆裹缠着细小的铃儿,行进时叮铃铃作响,尽显妩媚。 云时卿侧眸瞧向珠帘,这才发现那帘子后方还坐着一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她身前置有一张琴桌,显然是为了这顿饭而助兴。 欧阳建循着云时卿的视线瞧去,而后拍了拍手,那姑娘领会之后当即拨弄琴弦,琴音悠然荡开,如山涧之溪流,潺潺滚滚,泠然悦耳。 厅中的四位女子立时起舞,腰肢娇娆,眼含春情,委实勾魂摄魄。 云时卿的杯中不知何时又蓄满了酒,他欣然饮之,却没再去看那些个漂亮娇媚的姑娘。 花厅中琴音绕梁,依稀有女子的脂粉香萦入鼻。欧阳建和张仁仔细观察云时卿和卫敛的神色,见他二人没有排斥,张仁于是轻咳一声,那四名舞娘顿时扭着腰往这边走来,有两人偎进了卫敛的怀里,另两位则柔若无骨地攀靠在云时卿的肩头,嘴里柔柔地唤了几声“大人”,并斟了一杯酒与他:“大人,妾身敬您一杯。” 云时卿颇有风度地接过酒,却没有饮下,喉咙里震出一声轻哼:“欧阳大人、张将军,你们可知云某方才想起了什么?” 欧阳建道:“下官愿闻其详。” “前朝有位诗人曾任剑南西川节度使,他有一首诗令我印象深刻——”云时卿抬眸,似笑非笑地道,“将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 欧阳建和张仁的笑意俱都僵在脸上,卫敛默不作声地吃了两杯美姬喂的酒,对他二人的神色变化视而不见。 云时卿古井无波地推开了左右的女子,旋即展颜道:“云某与二位开个玩笑,莫要当真。” 欧阳建和张仁对视一眼,默默擦掉额角的汗渍。 几息后,欧阳建忐忑地道:“下官府上的厨子技艺不佳,两位大人若是吃得不爽利,尽管直言。” 卫敛依旧板着脸,云时卿笑呵呵地说道:“有劳欧阳大人破费了,云某不甚感激。” 欧阳建渐渐放平了心态,他和张仁对视一眼,两人眼神流动,肚子里又涌出了坏水儿。 少顷,府上的管家领来一名白衣青年。 那青年长发半挽,手里握着一柄乌木折扇,一双凤目格外好看。 盈盈而望时,眼底有藏不住的温柔情意。 欧阳建笑着看向云时卿:“此乃下官的义子,名唤景禾,听说云大人莅临寒舍,特来拜访。” 青年近前几步,拱手揖礼道:“草民景禾,见过大人。” 举手投足间尽是儒雅的书生气,就连语调也颇为柔润。 他的模样,像极了柳柒。 云时卿面色沉凝,很快便挪开了视线,冷声质问道:“欧阳大人这是何意?” 欧阳建说道:“这天下谁人不知云大人和柳相有过一段秘不可宣的旧情?那些话本都传到塞北来了,道是云大人对柳相念念不——” “哒——” 欧阳建话音未落,云时卿便用力掷下酒杯,汉白玉制成的器具顿时一分为二。 花厅内的美姬吓得花颜失色,纷纷退至一旁。 云时卿眼风掠来,哂道:“欧阳大人连话本里的东西也信?” 不待欧阳建开口,他又沉声说道,“让你的义子滚!” 【作者有话说】 下章见面! 感谢在2024-02-26 01:37:11~2024-02-27 01:43: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7630076、芣苢、峨眉山的猴子乱蹦、莙zd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流辉映重逢 柳柒拉开抽屉取出瓷瓶, 倒了一枚暗朱色药丸服下。 这是他第三次服用延缓蛊发的药丸了,此药仅有五天时效,在未得到疏解之前, 服食的次数越多, 便越是耗损身体。 韩瑾秋虽替他短暂地封住筋脉阻止了蛊毒的扩散, 可淤积在丹田内的阴毒之气始终难消, 唯有服药强行压下方可控制其淫-性。 他放回药瓶时又瞧见了那只毛绒绒的白狐,以及貌美如花的九尾狐男和仗剑天涯的道士的皮影。 云时卿留下的轻浮信笺不知被他扔去哪儿了,唯有这几样物什还好端端地保留着。 柳柒握住白狐轻捏了几下, 指腹抚过塞满棉絮的狐狸肚, 此处圆润鼓胀, 倒真像是怀了崽儿。 目光轻移,柔柔地落在皮影上, 凝神看了几息后,他将皮影取出放在案台上端详, 指头勾了勾操控皮影的竹竿,那九尾白狐立刻手舞足蹈起来。 柳柒从未接触过此物, 顿觉新奇无比,然而竹竿太过滑溜,在他手里几乎不受控,本该是漂亮清俊的狐郎, 却被他玩成了滑稽憨厚的姿态。 每只皮影均需要好几根竹竿来控制身体的关节, 以此来完成各类动作, 而技术老练的师傅完全可以只手操控皮影, 单独完成一支戏不在话下。 柳柒玩了一会儿便有些泄气, 将它们仍在一旁不再摆弄。 不多时, 柳逢从耳房入内, 绕过屏风来到了内室。 见他还未歇息,正要劝说,视线冷不防瞥向桌案上的皮影和狐狸,心下不由一怔,微顿片刻适才开口:“公子,已经四更天了,您早些入睡罢。” “嗯。”柳柒随口答应道,继而拾起桌上的物什走向拔步床,并将它们仔细收入屉柜内。 柳逢一言不发地伺候他入睡,转而把事先备好的熏香放在灯盏之上,可安神,亦可驱防夏夜的蚊虫。 柳柒的肚子越来越大,多数时候都是侧躺入眠,他寻了个舒适的姿势欲合眼,忙不迭又想起了什么,于是问道:“左甯大人何时前往庆州?” 庆州虽比不上玉门关和雁门关重要,可一旦失守,中原危矣。 按理说庆州现在已有十余万大军与回元抗衡,又有云时卿和卫敛两员得力大将坐镇,应当很快便能驱逐宵小夺回失地,可昭元帝却担心大夏等国暗中派兵协助回元,与朝臣们相商后,最终决定派左甯前往庆州出谋划策。
156 首页 上一页 77 78 79 80 81 8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