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时卿也迈上了石阶,在柳柒对面落座:“昔年楚汉相争之时,高祖刘邦应项羽之邀前往洪门赴宴,范增使项庄舞剑,欲将刘邦杀之,幸得项羽叔父项伯和张良搭救。然吾非汉高祖,既无子房之谋臣,又无项伯可报讯,孤身来此,恐不敢宴饮。” 柳柒眉目温和,语调柔润:“我若想杀你,何须设下鸿门宴。” 云时卿不禁失笑:“大人若不是想杀我,今日总得给我一个赴宴的理由吧?” 柳柒轻抬眉眼,斟一杯清酒递与他:“云大人是我腹中孩儿的另一位父亲,若能常来探望,柳柒感激不尽。” 云时卿笑意微僵,五指倏然握紧了酒盏:“你要生下这个孩子?” 柳柒不答反问:“莫非你不想让我生?” 云时卿张了张嘴,喉间犹如堵了一块石头,久久说不出话来。 柳柒垂眸,似笑非笑道:“云大人不想要这个孩子也罢,吃了这顿饭,你我之间的那些旧债从此一笔勾销。” 他拾起玉箸,夹一片早春新笋细细品嚼。笋片虽然过了油,却没多少油腻气息,清脆爽口,鲜嫩美味。 桌上的菜肴大多都极为清淡,更甚有几道酸口的酱菜,旁人虽吃不习惯,但对柳柒来说可是难得的下饭佳品。 云时卿凝眸而视,始终没有动筷。 少顷,他沉声开口:“柳柒,你到底在玩什么花招?” 柳柒放下玉箸,双臂惫懒地搭在桌沿:“你觉得我能耍什么花招?” 云时卿与他相交多年,头一次摸不准他心里在作何打算,索性顺水推舟展眉一笑:“看来大人想通了,你我之间毕竟是掌过灯、拜过天地、入过洞房的正经夫妻,大人为云某生儿育女,云某求之不得。” 柳柒微微一笑,旋即重新握住玉箸,说道:“云大人请用膳。” 不多时,柳逢提着一只煎药的陶罐走入亭内,将其小心翼翼地放在石桌上:“公子,您的药。” 柳柒道:“先放着。” 药草的味道甚是浓烈,足以盖过满桌的菜香。 云时卿看向那只陶罐,问道:“这是什么药?” “安胎药。”柳柒漫不经心地回答着,转而对柳逢吩咐道,“你先退下吧。” 柳逢心情复杂地看了看药罐子,旋即离开了后花园。 柳柒的饮食尚未恢复,只吃了小半碗米饭便没什么胃口了,抬眸时见云时卿正盯着他看,不由笑道:“这桌菜颇有些清淡,倒是委屈云大人了。” 云时卿自坐上桌开始便没有吃过一口饭菜,待看见那罐安胎药后,心情愈发复杂起来。 柳柒仿佛没有发现他的异样,兀自吃了两口淡茶,继而捧起药罐,欲将里面的药汁倒入空碗里。 许是陶罐温度过高,柳柒甫一触上便缩回了手,掌心顿时红彤彤一片。 云时卿见状,起身折了几片蔷薇叶裹住药罐,将黑漆漆的药汁倾倒入碗。 他问道:“现在喝吗?” 柳柒点了点头:“大夫叮嘱过,安胎药需在饭后服食,否则身体会吃不消。” 云时卿不疑有他,把药碗递了过去,柳柒立时接过,拧眉屏息一饮而尽。 和风徐徐吹拂,石亭里的苦涩药味很快便被蔷薇花香掩盖了去。 云时卿重新落座,舀一碗翠丝羹汤慢慢品食,须臾,他问道:“你最近可有吐血?” 柳柒道:“没有。” 云时卿又问:“徐靖还没查到执天教那位祭司?” 柳柒道:“尚未。” 良久,云时卿再次问道:“你每天都需要喝药吗?” 柳柒摇头:“只喝这一次就够了。” 云时卿不解:“为何?” 柳柒眉目温和,含笑应道:“因为这是落胎药,一碗足矣。”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4-01-12 23:39:19~2024-01-13 23:52: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2209767、玄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豆豆子 10瓶;emotion香樟 7瓶;家有快乐小狗 6瓶;Ctrl+C 2瓶;唐陌的书、Ahom~阿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恨海无药医 恰有细风拂过, 招惹蔷薇震颤轻咽。 云时卿以为自己听错了,遽然抬头:“什么?” 那位丞相大人云淡风轻地揩了揩嘴角,两鬓墨发略有些松散, 却仍旧是面如冠玉、气度温柔:“这是落胎药, 喝一碗就够了。” 调羹滑入碗里, 羹汤微溅。云时卿紧盯着那口被烟熏黑的陶罐, 几息后看向柳柒,语调沉凝:“你骗我?” “你我之间何来骗或不骗、信任与不信任?”柳柒压低语调,似笑非笑, “莫非云大人觉得我真打算生下这个孩子?” 云时卿一错不错地盯着他, 双眸深沉似水:“你从方才穿上这件衣服开始便是在骗我, 对不对?” 柳柒垂眸,不置可否。 云时卿又道:“那你为何还要说那些话?” “为何?”柳柒反问他, “你觉得为何?” 云时卿一言不发。 柳柒哂道:“云大人答不上来了?那我替你说罢。在云大人心里,我柳柒就是个薄情寡义之人、是置同门师兄生死于不顾的大奸大恶之徒, 既已薄情到底,我又何愁再做一回恶?不过是个孽种罢了, 我要杀便杀,自是不必有所顾忌。” “我说你薄情寡义又有什么错?”云时卿十指紧攥,双眸因怒意腾升而微微泛红,“当年我在皇城司大牢里被人打断肋骨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他们卸掉全身关节的时候你在哪儿?我被贯穿了琵琶骨血淋淋吊在天柱上的时候你又在哪儿!” 柳柒的双睫剧烈颤动, 嗓音喑哑:“我在救你。” 云时卿猝然扬唇, 从胸腔内震出几声沉重的笑:“你救我?哈哈哈哈, 你救我?” 柳柒呼吸渐疾, 胃部翻腾不休, 嘴里依稀尝到了血的滋味。 他无力地闭了闭眼, 双手下意识摸向腹部。 ——孟大夫说此药甚是凶猛, 入喉不过须臾就会疼如刀绞,可现下吃完药已有一盏茶的时间了,肚子却毫无反应。 或许是喝的药量不够多,柳柒毅然决然地捧住陶罐又倒了一碗苦涩漆黑的药汁一饮而尽,虽压下了口中的血腥气,可是腹中依旧平静。 他像是失了理智般揭开药罐盖子,而后抱着它猛灌几口,其中有半数都沿着嘴角溢了出来,如墨水滑过雪白的颈侧,留下一行污浊,苦涩的药水则全部浸入了衣襟之中。 正这时,手中物什忽然一空,余温尚存的药罐被云时卿一把夺走,“哗啦”一声摔在石阶上,药渣与陶土碎片混作一团,煞是脏污。 柳柒嘴角还挂着药汁,苦涩顺着咽喉蔓延,直入心肺。 这罐子里的药几乎快要见底了,可是肚子里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他怒不可遏地一掌劈向云时卿,后者轻巧避开,那掌风带着杀意,很快又折回。 眨眼间,两人竟在石亭内交起了手,朱帘与纱幔凌乱飞扬,盛菜的碗碟器具均在打斗之际落地碎裂,声音清脆,铛啷作响,很快便将候在花园外的柳逢引了进来。 “公子、云少爷!”柳逢无措地站在石阶下劝说道,“公子您刚喝了药,不宜动武!” 云时卿眸光翕动,止这一瞬便落了下乘,被柳柒扣住咽喉抵在石柱之上。 柳柒手背青筋暴起,气息急乱不稳:“即便是恨也轮不到你云时卿来恨我,我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云时卿受他桎梏,呼吸略有些发紧,嘴里却在发笑:“大人把咱们的孽种都杀了,为何还要对我仁慈?若是恨,杀了我便是。” 柳柒倏地收紧五指:“你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柳逢快步迈上石阶,颤声道:“公子冷静些!” 柳柒屏息片刻,旋即侧首看向他:“这药可是孟大夫亲自煎煮?” 柳逢点头:“是。” 柳柒又问:“那为什么我服下之后没有任何反应?” 不待柳逢开口,云时卿就已握住他的手腕,轻笑了一声:“天意如此,看来大人注定要与我纠缠至死了。” 柳柒的双瞳似染了血,沉声吩咐柳逢:“去告诉孟大夫,让他再开一剂落胎药。” 云时卿问道:“是否要下官代劳,亲自煎煮了喂给大人?” 柳逢无奈地闭了闭眼,他听见公子哑声开口,语调难掩怒意:“滚。” 云时卿道:“大人今日邀我来此,不就是想借我之手杀死这个孩子吗?如今孩子尚在,我怎能离去?” 柳逢忍无可忍地道:“云少爷,你可否少说两句!” 孟大夫又去药铺捡了一帖落胎药回来,文火煎煮一个时辰方才熬出一碗如墨的药汁。 暮色已至,风过清泽,荷塘四周杨柳悬垂,与倒映在池中的星河无声相交。 孟大夫捧着药碗来到后院,低声对柳逢交代了几句,旋即将药碗递给他。 柳逢转身步入屋内,目光落在桌前那两人的身上,暗自叹了口气。 “这碗药比此前那罐更浓,药性也更烈。”柳逢道,“孟大夫叮嘱过,公子服食此药后若能顺利落胎,自身元气也必将大受耗损,至少需静养十日,否则会落下病根。” 云时卿一言不发地盯着那碗药,藏在袖中的十指微微动了动。 不等他出手,柳柒便先他一步捧过药碗,毫不犹豫地饮尽。 这碗药甚是苦涩,汁液浓稠,滚过喉间时犹如利刃刮绞,隐隐刺出了几分疼痛。 柳清放下药碗,面色骤然变得苍白,他一手捂住腹部一手撑在桌沿,牙关绷紧,呼吸急促。 小腹似有刀斧在劈砍,每一寸筋骨都牵出了撕裂般的疼痛,白净的面颊很快便被冷汗浸透,竟是半点血色也无。 云时卿蹙紧眉梢,起身朝他走去,不由分说地把人抱向床榻。 然而他的双手还未离开柳柒,对方便吐了一口血出来,血迹沾在他玄色的衣襟上,转瞬便消失不见。 云时卿将他平放在榻上,而后两指探脉,指尖温度冷若冰霜。 柳柒的脉象乱而急,依然如滚珠不可捕捉,云时卿无声摸着脉,面色沉凝似水。柳逢胆战心惊地侍立在一旁,谨慎问道:“公子他怎样了?” 云时卿侧眸,与床上之人四目交接。 须臾,他撤回手淡淡一笑:“我说了,天意如此,大人此生注定要与我纠缠不清,至死方休。” 见柳柒面露讶色,他又补充了一句,语调甚是轻浮,“大人,咱们的孽种还在你肚子里面呢。” 那双凤目略显呆滞,柳柒木讷地摇了摇头:“不可能……柳逢,去把孟大夫请过来。” 孟大夫胆战心惊地来到后院,胆战心惊地替柳柒摸了脉,又胆战心惊地揩掉额头的汗水:“公、公子,老朽学艺不精,这胎儿……还是没能打掉。”
156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