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煜听出了他话里的情绪,当即起身,来到他身前撩袍跪下。 柳柒一怔:“你这是做甚?快起来!” 祝煜跪地不起:“下官今日来此是有事相求,还请柳相能听完下官的话。” 犹疑几息后,柳柒道:“你说。” 祝煜道:“下官委身三殿下,从来都不是自愿的。当年三殿下奉旨前往峡州治水,不幸染了疫症,途径襄阳时得了我一剂良方相救,适才得以好转。可我没想到三殿下竟从那时起就惦记上了我…… “今岁科考赐宴琼林苑时,一众试子都向几位殿下敬了酒,我也不例外。只是没想到我的那杯酒被人动了手脚,离去时糊里糊涂被人扔上了三殿下的马车。 “三殿下权势滔天,我不过是个小小的探花郎,纵然有心反抗,也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无异,连日来,只能委身求全。” 这些事虽然早在柳柒的预料之中,可当祝煜亲口说出时,他仍然有些愤怒:“我此前不止一次问你,你为何要瞒我,不肯把实情告知于我?” 祝煜苦涩地笑了笑,语调里隐若有几分懊悔之意:“下官以前有眼无珠,不敢相信柳相的贤名。” 柳柒颦眉:“此话何意?” 祝煜避而不答,继续说道:“下官自幼读圣贤书、学圣贤德、修圣贤身、立圣贤志,从未想过承欢权贵,谄媚侍人。如今已非清白之躯,自是无颜再见双亲,为免给祝氏蒙羞,下官以后便永留汴京了,柳相辞官之后若能游历南北西东,途经襄阳时,还望能替子清问候双亲。” 柳柒心头一凛,劝慰道:“祝大人不必如此,你之委屈,我定会上呈天子,还你一个公道。” 祝煜的眉目依旧清冷疏离,但是较之前却多了几分生气:“多谢柳相替下官做主。” 柳柒正要唤他起身,却见他忽然叩首,行了三个大礼。 柳柒肚子大了,躬身时多有不便,只能提着他的胳膊将人搀扶起来。 祝煜缓缓抬眸,眼眶微有些红润:“下官还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柒道:“但说无妨。” 祝煜强忍眼中的酸涩,哑声道:“淮南王此人,柳相还是远离为妙。他……不值得你如此辅佐。” 【作者有话说】 居然100章了…… 感谢在2024-03-25 13:19:06~2024-03-26 12:03:5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玄难、joanna、笑笑吖、小太阳多好一猫啊 20瓶;平生展眉为东风 18瓶;64393981 10瓶;风和日丽的星星 5瓶;庄凡心 4瓶;好运连连 3瓶;ZXZ926、我又来催更了 2瓶;无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与君相决绝 祝煜踩着夜色回到府上, 后院里灯火如昼,几名不属于祝府的侍卫板板正正地候在院中,见他到来, 纷纷揖礼道了一声“祝大人”。 他并未理睬这些人, 步履轻缓地进入屋内, 果真在寝室外间见到了赵律衍。 “子清, ”赵律衍含笑走来,握着他的手道,“你去哪里了, 怎回来得这般迟?” 祝煜抽出手, 淡声道:“听说柳相即将辞官离京, 下官特去相府拜望。” 赵律衍闻言一怔,蹙眉道:“他要辞官?他不辅佐我二哥了?” 祝煜道:“下官不知。” 赵律衍半搂半抱地把他带到内间屋子里, 笑着说道:“不提他了。我给子清带了个好物什儿,你来瞧瞧。” 桌上摆放有一盏通体莹亮的琉璃灯, 灯罩为玲珑曲面,其上光滑平整, 并无任何点缀之物,灯座上却有一柄红檀开关,不知作何用途。 赵律衍松开他,将屋内的灯烛一一吹灭, 顷刻间黑暗一片。 祝煜忽然产生了一抹惧意, 他不知这位殿下又要对他玩些什么花样, 本能地想逃, 可是双腿却不听使唤, 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下一瞬, 一抹柔光自琉璃灯内蕴散, 赵律衍轻轻拨动那柄红檀开关,只听“叮铃铃”一声响,脆如泉水滴石的乐声悠悠漫开,一对体态娇小的雀鸟徐徐展翅,在灯罩内翩飞跃舞。 细细瞧去,才发现琉璃灯内镶着一颗鹅蛋大的夜明珠,珠体外有一面玲珑的蜀绣围屏,上面绣着比翼鸟,拨动灯盏开关时,那围屏便会缓慢转动,比翼鸟也因此“活”了过来。 赵律衍道:“此灯名唤‘八音琉璃盏’,据说是前朝时由波斯国进贡,后来便成了中原皇室的珍品。几天前我在母妃宫中瞧见了它,便向母妃开口索求。” 祝煜挪开视线,没再看那盏奢靡的琉璃灯。 赵律衍回头,见他脸上并无半分喜色,不由问道,“子清,你不喜欢?” 祝煜道:“如此珍品,下官无福消受。”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怎就无福消受了?”赵律衍握住他的手,温声说道,“这灯是我赠与你的,你若喜欢,就收下它罢。” 祝煜抬眸,问道:“殿下今晚要歇在此处吗?” 赵律衍点头:“嗯。” 祝煜道:“下官这就去洗沐清理。” 在他转身之际,赵律衍忙将人制止住:“今晚不做那事,你陪陪我便好。” 祝煜立在原地,任由他搂抱揉捏。 赵律衍拉着他在桌前坐定,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子清,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你从未开口向我提过什么,我也不知你道底喜欢何物,每每送些新奇物件,你都毫无反应,真叫我束手无策。” 祝煜道:“我求过,但是殿下没有答应。” 赵律衍疑惑道:“你求了什么?” 祝煜敛目,睫羽轻颤:“我求殿下放过我。” 赵律衍眸光忽沉:“放过你?我对你不够好吗?你口口声声让我放过你,那谁放过我?” 一番质问,两人沉默,八音琉璃盏仍在默默转动,乐声悠扬,与胶着的气氛格格不入。 少顷,赵律衍放柔语调,问道,“你是不是后悔救了我?” 祝煜依旧垂着眉眼,俊秀的面容上瞧不出半分情绪。 赵律衍沉了沉气,忽然恳求道,“子清,除了此事之外,我什么都答应你,只要你不离开我,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是真心想对你好,及冠之后我也不娶妃,我会恳求父皇和母妃给你一个名分,以后定——” “殿下,”祝煜忽然开口打断他的话,“本朝民风虽开放,但尚无迎娶男妻之先例。殿下贵为皇子,当为皇家谋颜面。” 赵律衍凝眸而视,半晌后说道:“你若不愿,我自不会逼迫你。” 祝煜没再应话,静默几息方才起身往榻前走去。解衣之时,他听见赵律衍又开口了,“今年先帝忌辰时,我在金恩寺祈了愿,若有来世,我愿投身寻常百姓家,如此一来,便能与子清厮守了。” 握住腰封的手一顿,祝煜面色煞白。 * 云时卿吹灭屋内灯烛,只留床头两盏供明。 掀开帐幔见柳柒侧躺着出神,不禁用发梢挠了挠他的脸:“自我来这里开始你就在发呆走神,想什么呢?” 柳柒拨开他的手,缓缓闭上双目。 云时卿躺下后又问道,“莫非礼部有棘手之事处理不了?” 柳柒道:“我与王爷相识七年,却一点也不了解他。” 云时卿疑惑道:“为何突然这么说?” 柳柒以手掩面,语调尽显疲惫:“你我现在还处于不同的立场,有些事我不便告诉你。” “既是政事,不说也罢。”云时卿拥他入怀,一下接一下地抚摸他的背,“再过两日便是淮南王的大婚祭礼,你身为礼官又得忙活了,身子吃得消吗?” 柳柒道:“等他的婚事一结束我就离开,操劳最后这一遭,无甚要紧的。” 沉吟良久,云时卿问道:“柒郎,你心里有恨吗?” 柳柒抬眸看向他:“什么恨?” 云时卿道:“先帝和皇后之死。” 柳柒复又把脸埋进他的颈侧,淡淡地道:“有恨又如何?杀了陛下虽能报私仇,可是一旦群龙无首,便会天下大乱,我不想因一己私欲牵连更多的无辜。” 云时卿静默在当下,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柳柒搂着他的脖子,淡淡地道,“既然已经决定要离开,我就不会再想过去的恩恩怨怨了,国仇家恨也好,昆山玉碎蛊也罢,纵然查明真相了又如何?父皇母后回不来,我也无法摆脱现下的处境,知道的越多,反而越难受。” 云时卿心生怜意,温声道:“忘掉这些也好,柒郎还有我和孩子。” 柳柒微微蹙眉,担忧道:“沐教主和韩御史都说过,此子因蛊虫而生,纵然产下,多半也会夭折。我担心……” “不会的,孩子定会平安无事。”云时卿安抚般吻了吻他的额头,“柒郎心善,菩萨定会庇佑你们父子。” 柳柒心中愁云渐散,不禁笑了笑:“你倒是越来越信这些了。” 翌日晨间,柳柒至礼部点卯,待手头事处理完毕后就换了常服前往淮南王府,然而看门的小厮却道王爷一早便去了宫中,尚未归来。 他让小厮捎话转告,言其有要事与王爷相商,让王爷出宫后务必与他见一见。 小厮应了声是,旋即目送他乘轿离去。 然而肩舆刚行入昌隆街,适逢一名锦衣少年携侍卫于闹市中纵马疾驰,轿夫甫然受惊,跌跌撞撞地抬着肩舆往一旁避去,柳柒被颠簸得撞在轿壁上,肚子微有些吃疼。 “别晃了,快停轿!”柳逢吓得不轻,当即喝住轿夫掀开帘栊,“公子您没事吧?” 柳柒捧着肚子坐直身躯,摇了摇头:“无碍。方才是何人闹市纵马?” 柳逢道:“是三殿下。” 柳柒蹙眉:“三殿下竟目无法纪至此等地步。” 话甫落,又见两位身着绯色官服的太医背着药箱打马而来,似是追随赵律衍而去。 柳逢立刻把人拦住,喝道:“身为官吏,闹市纵马,罪加一等!” 两名太医都认出他是柳柒的人,忙勒停了马,拱手道:“下官奉命前去救人,情况紧急,还望柳相通融通融。” 不等柳逢问出口,那两位太医便绕过他快速离去了。 柳柒沉思几息,心中蓦地一凛,立刻对轿夫吩咐道:“去祝大人府上,快!” 赵律衍这一路不知撞了多少行人与摊肆,烈马行至祝府外,还未来得及停下他便急匆匆地跳了马,脚下生风般跑向后院。 后院里围了一堆下人,他推开众人往里挤去,迈过门槛时不慎被绊倒在地,几乎是连滚带爬进了内间。 祝煜躺在床上,肩颈处血淋淋一片,饶是缠了厚厚几层纱布也无济于事。 赵律衍双腿骤然发软,浑然无觉地来到榻前,将昏迷之人小心翼翼地搂抱起来,讷讷地唤了一声“子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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