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长的街道,裴谞背着颜煜走进宫门。 吴宫的每一处都经过设计者的用心打磨,就连不起眼之处的砖瓦都雕刻得十分精细。 曾经的吴宫华美而精致,要有潺潺流水,要有满湖荷花,种得满宫应季花树,一年四季常开不败。 颜煜出生在元日,那天从不下雪的江洲竟然飘起来细雪,满城的人都出来看,是江洲城最热闹的一天。 瑞雪兆丰年,老来得子又遇祥兆的老国君认为这是上天的恩赐。 夫妇两人对这个有先天之疾的孩子宠爱非常,一句重话都不舍得说,除了不让出宫,病重时也无法出门,其他无有不应。 吴国历代国君皆提倡节俭,颜煜的父亲也不例外,但颜煜的寝殿却可以用极尽奢靡来形容。 所有用具都要用最好的,即便万金难求,夫妻两人也能求来。 整个宫殿内外皆铺了难求的暖玉,鲛绡来做遮光之用,闻名天下的南珠不过是帷幔上的装饰罢了。 走进此处如入仙宫。 裴谞慢慢将颜煜放下来,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什么是自惭形秽。 他的阿煜在吴国时曾是最珍贵的宝贝,却因为他受尽苦楚。 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努力弥补,而今看到眼前的一切,看到这座宫殿,他才知道自己做得有多么少。 亏欠如山广海阔,万死...难以弥补。 “阿煜,对不起..我会改,我会把都城的皇宫改好,我...” “你有病。”颜煜斜了裴谞一眼,自顾自走进了生活十几年的地方。 一切如旧,他把鞋子脱下来踩到殿内的地面上,还是温暖的。 这些玉石十分难得,也十分神奇,与一般的暖玉不同,不需要做什么自己便可以自然升温。 是他的父皇与母后找了三年多才找到的原料。 “居然..都还在。” 颜煜在殿内走了一圈,所有的东西都没有被动过,好像他从未离开。 只是虽物在人在,离开到回来不过几月时间,却好似已历经沧海桑田,心境大改。 “我从前最讨厌这个宫殿、这间屋子,讨厌这里的一切,讨厌每天每天都要待在这,讨厌这扇门开关的声音,因为只要有人进来,就该喝药了。” “小时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甚至讨厌我的父皇母后,我认为是他们是坏人,把我关起来锁起来不让我出门玩。” “直到我偷跑去覃国,回来后知道他们开始以为我丢了,母后一病不起,父皇也日渐消瘦,我才知道他们有多爱我,才愧疚之前的怨恨。” “再后来我长大了,父皇母后相继离世,再也没有人管着我离不离开这间屋子,可我却舍不得离开了,因为这里有他们费尽心血为我安置的一切。” 颜煜看着周围,泪水渐渐润湿眼眶:“对不起,我知道....我不配回来的。”
第一百一十四章 番外四江洲(二)/你最好活得比我久 “不是这样阿煜,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错的只有我一个。” 裴谞走过去握住颜煜的双肩,认真地注视着他:“不要把我的错,强加在自己身上。” “我从没有得到过父母的爱,或许...也从未得到过任何爱,我不知道被爱着是怎样的感受,但我想....那一定很特别。” “我总觉得可以理解他们对你的爱,只要看到你就会很高兴,看到你难过就会难过,看到你笑着,就会幸福得睡不着。” “责任、百姓、家国在肩上,只有你在心里,在这个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能活下来能过得好,他们一定会自私的想要是你。” 他们如此,我亦如此,心或许并不相通,但爱是一样的。 颜煜愣愣看着眼前的人,良久拨开了肩头的手:“别再说这些不像你的话。” “阿煜,我说得..” “王上!” 裴谞的话被一声凄切又惊喜的呼唤打断。 颜煜刚转回身就有一个人飞扑跪到他身前抱紧了他的腿,速度之快让裴谞的都愣了下。 “王上!奴才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您了!” “马辛?” 裴谞刚要动手,听颜煜叫出对方的名字便忍下了不悦。 “王上还认得出奴才,奴才死也无憾了!” 身前的人哭泣不止,颜煜有些心酸,马辛一直跟着他父皇,父皇离世后跟着他。 然后吴国亡国,他远走他乡,不知道马辛受了多少苦。 颜煜低头看着对方,穿得竟还是吴国内侍的服饰,已经破旧不堪,年过半百之人,而今又添不少白发。 “你一直...在这里?” “奴才要替王上守着这里,奴才一步都没有离开,等着王上回来,王上!您终于回来了!” 颜煜吸了口气忍住泪道:“他们...他们怎么会让你留在这里?是不是,有没有..为难你?” “没有,没有。”马辛跪直身体,“这里有存粮,奴才偷偷躲在地窖,白天不出来,只有晚上来给王上清扫寝殿,覃国人都是傻的,没有人发现。” 颜煜捂住眼睛,泪水再也忍不住。 “你才是傻的,早就没有覃国了,你应该拿些金银玉器逃走的,在这藏着做什么,愚忠。” “奴才不能走,奴才不能让那些覃国人来动王上的东西。” 唯一的曾经的覃国人裴谞,眼睛盯在老太监的那双手上。 那双手从颜煜的膝盖移到颜煜的腰上,老太监哭得伤心,头埋在颜煜的肚子上。 裴谞犹豫忍耐许久,最终实在忍受不了上前扯开马辛,搂住颜煜的腰把人揽走。 “差不多行了,念在你忠心,朕许你一同返回都城。” 马辛擦擦眼泪看看裴谞:“王上,他,他是...” “放开。” “不放,放开他又抱你。” 裴谞帮颜煜轻轻擦去眼泪,没有丝毫要放手的意思。 颜煜懒得挣扎,他想反正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可掩藏的。 “他是曾经覃国的皇帝,现在是天下的皇帝,我是俘虏、降臣、奴才。” “不是!”裴谞慌了一刹,“你不是,你是我的...” “你的什么?”颜煜打断对方的话,“别说多余的话,我不想听。” 裴谞慢慢握掌成拳,低头不语。 说是不说多余的话,可腰上那只宣誓绝对主权的手已经表明一切。 马辛看着眼前的两个人,活了大半辈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没想到亡国后,一国之君竟要这样委曲求全。 “王上...”马辛俯在地上百感交集又哭起来,更对颜煜心疼不已。 “别再唤我王上了,吴国已经亡了,便与其他人一样唤我颜大人吧。” “这怎能行,奴才..”马辛抬起头看到裴谞,怕再称王上惹怒这个皇帝,害了颜煜的命,只能改口。 “颜大人。” 马辛有太多话想问想说,但人在屋檐下,就算他不怕死,他也怕裴谞会一个不高兴杀掉颜煜,因而未敢再说什么。 “阿煜,我会带他回都城留在你身边照顾你,好不好?” 裴谞小心翼翼地询问,温柔到极致,很怕再惹颜煜不开心。 “阿煜?” “嗯。”颜煜看着马辛那身破旧的衣服,心中更加酸涩,“你的衣服多久没换过了?” 还没等马辛回答,裴谞马上接话道:“现在,现在我就派人为他准备新衣服,沐浴更衣诊看。” “阿煜,别不高兴好不好,你还没用早膳,去吃些东西吧,不要饿坏身体。” 马辛狐疑地偷偷瞄了眼裴谞又赶紧低下头,为什么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 “马辛,我会在这里住几日,然后,你愿不愿意随我一起离开,去长光城,我不是国君了,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但...但..我想...” “颜大人在哪奴才就在哪,能继续跟在颜大人身边伺候,是奴才几辈子才修来的运气,不管颜大人是谁、在哪,奴才都愿意跟着颜大人。” 颜煜笑了,终于在这一刻寻回了自己存在的意义。 裴谞朝宫殿外招了下手,将马辛安排稳妥,吩咐要仔细照顾不得怠慢丝毫。 几人离开退守回宫殿外,裴谞本以为颜煜可以高兴一些,但没想到对方脸上的笑又不见了。 “阿煜?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颜煜摇摇头:“没有,现在我的一切都是你给的,要依附于你才能生活下去,你不用再担心我会逃了。” “那不是给,那是...” 裴谞不知道对方是这样想的,一瞬间颓唐下去。 “阿煜,你想要什么我都会捧到你面前,但那不是施舍,是因为....是因为我爱你,我..我不知道要怎么解释,绝不是你理解的意思。” 颜煜捏住裴谞的袖子轻轻扯了扯:“我们出去走走吧。” “好,好,我背你吧阿煜。” “不用,我自己能走。” 走出宫殿,颜煜带着裴谞走到一座花园,小路两侧的树木还带着绿,没有人打理的石板路长了不少青苔。 两人走到花园内的廊亭,颜煜快走了两步到那里的石桌处,坐到椅子上,在石桌下摸了摸。 裴谞跟过去站在颜煜身边俯身去看:“在找什么?” “找到了。” 颜煜从石桌下的凹槽里拿出了一根风干的鸡骨头。 “这是什么?” 颜煜举起鸡骨头笑了下:“是一根鸡腿。” 见裴谞露出疑惑的表情,他忽然真的开心笑起来,裴谞看到他笑,先是一愣而后也跟着笑了。 “是我偷偷吃了藏在这里的,我不能吃这些,父皇母后在的时候他们会看着我,他们不在了那些大臣内侍宫女也都会看着我。” 颜煜感叹着打趣自己道:“我这个国君做的,和做坐牢差不多了。” “鸡骨头怎么放在这里了?”裴谞看着他,眼中映出他,映出他的笑,流露出无数未曾隐藏的爱意。 颜煜没注意到这个眼神,扑哧笑了下。 “那天我支走身边的人,趁膳房没人偷了只鸡腿出来在这里吃,谁知道刚吃完几个大臣来找我,我没办法只好把骨头藏在这下面。” “被发现了吗?” “那倒没有。”颜煜露出苦恼的表情,“不过当时害怕被发现吃得急,又咸又油,刚吃完就吐了。” 裴谞神色一黯,心中有些难受,颜煜觉得有趣还在继续说着。 “偷吃完鸡腿,我卧床难受了好几天,每日都吐几遍血,他们以为我要死了,太医问过过好多次有没有做过什么,我根本没敢说哈哈哈哈。” 听到死这个字,裴谞脸上笑意全无,指甲嵌在掌心努力隐忍着,耳边颜煜的声音依旧轻快。 “最后喝了不少药,用针还要嚼很苦很苦的东西,有些也记不清了,总之是挺过来了,不过那之后我就再也不敢偷偷吃太医不让吃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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