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跪地一拜,这才肯为颜煜诊脉。 搭上脉之前,是医者仁心想尽全力救人,搭上脉之后,却是经年所学毫无用处。 甚至不用再看什么,老者就磕头道:“请陛下尽快为颜大人准备后事吧,棺椁若迟,便会错过入葬时间。” “哈..你说什么?不可能,不可能!噗!”裴谞一口血呕出来,整个人失了一半魂魄。 “陛下!” 韩让和陈任一齐冲上来左右扶住裴谞。 老者见惯生死叹了口气。 “陛下这是急火攻心,应无大碍,宫中太医定有法子,而颜大人之症已是神仙难医,求陛下放草民离去。” “不..” 裴谞甩开左右扑过去,摔倒在老者身前,抓住老者的手臂,双眸中只剩年轻人应有的彷惶和无尽悲凉。 “朕求你,你不是神医吗?求你救救他,救救我的阿煜啊!只要你肯救他,这世间万物任你选,求你救他....” 裴谞松开老者伏到床边握住颜煜的手,那只手比深冬战场上的刀剑还要冰冷万分。 “我该怎么办阿煜?为什么,到底为什么?我只是想留住你而已....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留不住,我只想要你..别再留我一个人,我真的受不了了阿煜...求你了..” “唉..”老者犹豫着从药箱取出一瓶药。 小小的药瓶里只装着一丸药。 “陛下,这丸药,是草民半生所制,虽无活死人肉白骨之奇迹,但愈一般重疾不是难事。” 老者本不想将这个药浪费在死人身上,但看他们的皇帝伤心至此,终动了恻隐之心。 裴谞眼眸一亮接过药瓶燃起希望:“吃了就会活,是不是?” 老者摇摇头又是叹息。 “颜大人的病是娘胎带的,靠药吊着命活到现在已是不易,现油尽灯枯,回天乏术,这药或许能再将人留一个月,但...还是要看造化。” 裴谞捏紧瓶身,失而复得,再彻底失去。 这世间还有什么比这更痛苦的事? “你走吧。” “草民叩谢陛下。” 老者退出寝殿被宫人送离皇宫。 求医不果,尘世万般无可施,才会将全部希望寄托于诸天神佛。 裴谞想,不管是什么,是神是鬼是仙是妖,只要能救回他的阿煜,他做什么都行,哪怕一命换一命。 在他人生的前十六年,眼中只有黑白,是颜煜的出现,为他带来了颜色。 让他知道这个人世间是值得一看、值得停留、值得守护的。 可祈愿的灯点燃整个都城,策马拜遍所有仙佛,再回到寝殿,他的阿煜还是没有醒过来。 纵横天地之间的人间帝王,没有得到天上地下诸神的帮助。 裴谞从不认命。 哪怕千斤巨石砸在自己身上,他也会挖空巨石爬出来,铲平所落巨石的那座山。 可这次,他认命了。 丹药送入惨白的唇瓣中,青年人一夜之间两鬓生白。 “陛下,太医熬了药来,您...喝了吧。”陈任把药碗放到书案上。 裴谞好似未听到,指尖在小老鼠的头顶轻轻摸摸,将其装进笼子交给陈任。 “阿煜喜欢它,送去陪他吧。” “这...”陈任有些发懵,“颜大人就在这,陛下要奴才将这只鼠送去哪?” 裴谞眼眶红得厉害忍着哽咽道:“把颜煜和金旺财送去...送去徐府,再传朕口谕,命徐怀澈休假两月照顾颜煜。” 【我一定会带他访遍名川大山,游遍万里山河,让他亲眼看看人世间有多少有趣的事,让他的脸上永远只有笑】 “朕想,阿煜应该会告诉徐怀澈自己死前想了却什么遗憾。” 徐怀澈说起阿煜时的眼神他最知道。 那是万千欢喜,珍重于心。 所以,他信徐怀澈会照顾好阿煜。 而能将曾经的敌国人所赠之物珍藏,阿煜....也一定很信任徐怀澈。 想到这,裴谞心头抽痛难以呼吸。 身处他乡,举目无亲,身患重疾,说得放阿煜走,也只能放他离开自己身边,将他托付给可信之人罢了。 “陛下,现在就送颜大人走吗?” “嗯,他醒过来一定不想见到朕,朕答应他放他离开,到死不再相见。” 陈任看着裴谞鬓角一夜生出的白发,心疼地叹了口气:“您这又是何苦啊。” “一定要注意保暖,把宫中的暖炉先移到徐府安置好,起居一切都要用最好的,马车多铺几层厚毯子,也要用最好的,也要放上暖炉,叫韩让亲自护送,驾车慢些走,不要颠簸。” “是,奴才现在就去准备。” 殿门关上,裴谞撑起身子拿着药膏走到床边,轻轻涂抹在颜煜脖子撞出的红紫色外伤处。 眼前人,前尘事,咫尺成天涯,悔当初,恨己身,一念之差,万般祈盼皆成空。 “阿煜,若有来世,不要再遇见我。”
第八十六章 我可以抱你吗 如溺深水。 挣扎想逃离窒息,却越陷越深。 突然,水潮褪去,颜煜猛地吸入空气睁开了眼睛。 床边轻纱帷幕将光线缓冲得柔和,没让眼睛太过难受,只是视线有些模糊不清。 虽模糊,但还是看得出眼前环境极其陌生。 浑身上下每一块儿骨头都疼痛不已,颜煜想坐起来却是无能为力。 “你醒啦!” 颜煜循声看过去有些惊讶。 “哈哈,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徐怀澈把帷幔撩起来系好,拎着椅子放到床边坐下:“感觉怎么样了小颜大人?” “我...居然..还没死。” 颜煜不知道的是,他此刻虚弱的模样,看着就只剩一口气。 “我这是..在哪?” “我家。” 见对方露出疑惑的表情,徐怀澈解释道:“陛下说答应放你离宫,休了我两个月的假,让我这个你在长光城唯一的朋友来照顾你。” “你..” “放心吧小颜大人,陛下没把我怎么样,你还是可以有朋友的。” 颜煜放下心:“我是不是快死了?” 徐怀澈沉默一瞬道:“是。” “有位医师赠了陛下一颗药,说是制了好多年才得的,可以再续一个月的命,若无此药,你现在确实已经死了。” “浪费了。”颜煜闭上眼睛。 为医者耗费这么多心血制成的药,一定是为了治病救人,用给他这个将死之人简直暴殄天物,应给予更需要的人才对。 “才不浪费,若不得这一个月,你怎么能吃到神仙说好妖鬼称妙的天下无敌响彻云霄绝世澈澈面呢。” 颜煜眼睛呆滞:“那...是什么东西?” “哼不知道了吧。”徐怀澈抱着手臂一脸得意,“小爷我亲手煮的面。” 颜煜看着对方,一阵沉默后憋不住笑:“从这个名字看来,我不并不想有这份荣幸。” “别不识货好吗,尝上一口保准好吃得你一辈子都忘不了。”徐怀澈站起来,“你等我奥,马上就做好送过来。” 说完徐怀澈就跑出了房门。 没过多久,徐怀澈就端着刚出锅的面回来,先放到桌子上,把面从大碗拨一些到小碗又盛好汤。 走到床边把颜煜扶起来靠坐着,而后把小碗和筷子端过来送到颜煜身前。 “尝尝吧,吃了你就知道绝不绝世了。” 颜煜本没有一点食欲,但对方夸得这么厉害,倒是有些好奇了。 他接过面碗和筷子夹起几根送入口中,觉得奇怪又喝了口面汤。 “怎么样怎么样?”徐怀澈很是期待地看着他。 颜煜犹犹豫豫道:“你真的会煮面吗?” “当然了,我煮的面那可是整个都城数一数二的。” 颜煜无语把面碗递给徐怀澈:“你自己尝尝你绝世无敌的面是不是没放盐啊。” “怎么可能。”徐怀澈抱有怀疑,接过来喝了口面汤,“看吧,我明明记得放了,小颜大人你口这么重啊。” 颜煜平时饮食最是清淡,有一点咸味都尝得出来,刚想反驳,却忽然愣住。 眼前还是很模糊,就算昏迷太久也不该这样吧。 他垂下头道:“嗯,太淡了。” 不是没放盐,是他尝不出味道了,颜煜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每一日都离死亡更近一步。 “行吧。”徐怀澈想去重做一份,想了想挑眉一笑:“小颜大人我请你去西月楼吧,之前答应你的。” 徐怀澈期待地看着他,心里却疼痛难忍,答应的事再不去...就没机会了。 “好啊。”颜煜高兴须臾笑容就消失了,“可是...我走不动了。” “我背你。” 徐怀澈把裘袍取过来披到颜煜身上,在床边背对着蹲下。 “来,刚好我兄长回来了,叫他一起,人多热闹,上来呀,小颜大人?” 颜煜稍稍犹豫爬上徐怀澈的背。 接稳他徐怀澈站起来笑了下,背着他去找徐夕柳。 徐夕柳离都城几日,今日刚回来,还不知道昨天皇帝往自己家送了尊大佛。 这会儿正在自己院中练剑,挥剑转身见徐怀澈背着个人进来,眉毛疑惑地拧在一起迎了过去。 “这谁啊?” 颜煜抬起头,徐夕柳一愣。 “是你,娘们唧唧的矮冬瓜!” “你胡说什么!”徐怀澈踹了徐夕柳一脚。 “你小子现在都敢踹你哥哥了!” 徐怀澈怕颜煜一会儿冷了,懒得争辩:“西月楼去不去?” “那自然要去了,我正好没吃饭呢。”徐夕柳把剑收回剑鞘扔到一边的武器架子上。 “你请客。” “嗯,什么??” 徐怀澈说完赶紧背着颜煜走,徐夕柳在后面骂了两句还是跟上来了。 “人多热闹?”颜煜轻笑一声,“你是没钱吧。” “非说出来吗?我升了职可俸禄没涨呀,他月俸比我高,还是我哥,自然该他请,不然带他去干嘛。” “哈哈哈...”颜煜笑着笑着又咳起来。 徐怀澈见此加快脚步把人送上马车,徐夕柳出生到现在就没坐过几次马车,但嫌麻烦还是选择坐马车同行。 “哎,你身上这袍子....是雀金裘?听说工艺十分繁杂,这一件便耗时一年,只有...”徐夕柳愣住,“只有陛下有啊。” 徐夕柳靠到徐怀澈身边:“不是,陛下这么看重这个颜大人,怎么,怎么出宫来这儿了?” “陛下让我照顾小颜大人,之后这一段时间他都住在徐府。” 徐夕柳盯着颜煜又看看徐怀澈:“开玩笑的吧?不是,凭什么啊!” “抱歉..”颜煜移开视线确实很不好意思,人之将死却还要麻烦别人。 徐怀澈扯扯颜煜的衣服笑了下:“我兄长脑子不好,你别和他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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