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手往陆宛面前一伸:“也给我擦一擦。” 陆宛看了他伸过来的爪子一眼,一言不发地将用过的手帕放到他手心。 小均又给陆宛拿回来了。 他收好手帕,抬起自己的袖子胡乱在楚寻真手上抹了两下,颇为嫌弃道:“你莫要弄脏了陆公子的帕子。”
第70章 小均大侠 月色皎皎,清冷如水,在庭院中映满波纹。 “吱呀——” 陆宛推开房门,肩上披着外衣,白衣青衫,眉眼在月色中既有些朦胧,又好似透着微光。 这几日他总是睡不着,闷在房中也只能对着烛火发呆,便想着出去走走。 深秋时节,这晚间是越来越凉了,院中的石子路上渡了一层冷霜,陆宛踩着落叶,手中提了一盏灯,慢慢走出庭院。 他走得很慢,仿若梦游一般,心思也不全在沿途的景色上。 楚寻真那人,武功虽高,却邪气外泄,行事风格过于随心所欲了些。若他不是武当弟子,想来风评不会好到哪里去。 当年合欢宗一事,为了避免失去神智的楚寻真祸乱江湖,六派派出不少人试图将他捉拿,最后还是华山派的宁修远,以失去一只耳朵的代价拿下了楚寻真。 楚寻真犯下如此大错,可他偏偏是武当弟子,就连犯下如此大错,也有人替他开脱,道他是识人不清,被邪魔外道所陷害。 叶掌门至今仍在力保楚寻真,武当上下对他的所作所为也权当看不见,甚至有几分纵容的意味在里面。 ——那日陆宛被楚寻真吊在铁索上,程轩向明通长老禀告此事,明通长老也只是训斥了楚寻真几句。 毕竟这是武当的地界,长老这般护短,陆宛心软,又素来是个好脾气的,此事便不了了之。 在蝶谷时,姬慕容常说,行走江湖,最忌讳的就是像他这般心软心善。 以陆宛这样温和的性子,到了外面恐怕要吃大亏。 陆宛当时一心想要到蝶谷外面看看,听闻此言很不服气,现在仔细想想,姬慕容说得确实不错。 心善,所以在灵鹤宗救下身受重伤的江雪澜。 又因为实在心软,对着那般欺辱过他的人,着实……怨恨不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石子路的尽头,再往前便是武当弟子晨练的小广场了。 陆宛在尽头停下脚步,心中酸楚怎么也止不住,伸手摸向自己的前襟。 他却忘了,自己已经换上亵衣,如何能摸到那两枚簪子。 裴员外虽家大业大,市面上大多数灵药都能寻到,但有些药有价无市,姬慕容开的药方,家丁跑遍了荆州城所有的药铺都没凑齐。 裴盈儿躲在闺房中悄悄抹泪,连最心爱的话本子都没有心情写。 姬慕容却不急,她写了封手书,托人带上武当去,武当派底蕴丰厚,想来不会缺少药材。 裴盈儿得知此事,请求姬慕容务必把手书交给她,由她亲自送上武当,并带上厚礼,以表谢意。 “也好。”裴盈儿救父心切,姬慕容怎能狠下念头拒绝她的一片孝心。 只是那上山的路并不似管道那样宽敞平坦,裴盈儿上山又是为父求药,自然免不了赶路,这样一来一回的折腾,怕是要吃些苦头。 裴盈儿自幼被家中娇养,能不能受得了路途颠簸,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掌门不是旁人说见就能见到的,因此裴盈儿上得武当,首要之事便跟着武当的弟子前去拜见明通长老。 跟随引路的弟子走到半途,她忽然瞥到了一抹熟悉的青色身影。 自那日在荆州一别,裴盈儿未曾想到自己还能再见到陆宛。 只见陆宛一袭青衣,发丝高束,身后跟着一个十几岁的小童,二人正有说有笑地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走去。 她有求于武当,又是人生地不熟,处处担心出错,见到陆宛,心中自是欢喜。 然而口比心快,裴盈儿心中还未做出反应,嘴中已经下意识地唤住陆宛:“陆公子!” 话一出口,引路的弟子停下脚步看了她一眼。 裴盈儿也有些后悔。 她确实莽撞了些,距离上次见面过去这么久,也不知陆宛是否能记住她。 “盈儿姑娘?” 裴盈儿赶了一夜的路,脸色并不好,往日白中透粉的脸色也只剩了苍白。 陆宛记性却是很好,一眼便将她认了出来。 “陆公子。”想不到他还记得自己,裴盈儿眼眸一热,险些要失了礼节,丢下为她引路的弟子走向陆宛。 “盈儿姑娘,”陆宛拉着小均往裴盈儿的方向走去,目光带着关切:“裴员外的事情我已经听说了,有师父在,想必裴员外一定会安然无恙。” 小均不认识裴盈儿,不过裴盈儿样貌不俗,哪怕脸色有些暗淡,气质也依旧很出众,令人心生好感。 他从兜里摸出几枚干巴巴的枣干,请裴盈儿吃一些。 裴盈儿接过枣干,微微福身,向小均道谢。 美人身形薄弱,一举一动都十分优美。 小均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礼遇,当即红了脸,往陆宛身后躲了躲。 陆宛拍拍他的后背作为安抚。 得知裴盈儿要去见明通长老,顾不上叙旧,陆宛冲带路的师兄笑笑,道:“师兄不如去忙,由我带盈儿姑娘去拜见师叔。” 那名弟子乐得如此,抱拳拱手:“那便谢过师弟。” 既有姬慕容的手书,又是陆宛亲自带过来拜见的。 明通长老看过手书,吩咐程轩去掌事长老那里领药房的钥匙,带着裴盈儿去取药。 裴盈儿感激不尽,俯身想要跪拜,明通长老看向程轩。 程轩会意,在裴盈儿手臂旁虚扶一下,制止了她的动作,笑道:“师父感念姑娘一片孝心,行礼就免了,请随在下来吧,救人要紧。” 取了药,程轩却没有交给裴盈儿,反而派了门派中其他的弟子去送药。 原来是他看出裴盈儿身体不适,恐怕经受不了回程的颠簸。 “天色尚早,裴姑娘不如在武当休息片刻再回程。” 裴盈儿眸色一暖,福身谢道:“盈儿谢过程大侠。” 程轩因为这个称呼有些莞尔,小均倒是艳羡不已,拉拉陆宛衣袖,悄声说:“好威风。” 陆宛捏捏他的脸,故意逗他:“小均大侠。” 听到这个称呼,小均黑脸一红——亏得他脸黑,就算害羞了也不甚明显。 有了武当弟子前去送药,陆宛和裴盈儿倒是有时间叙叙旧。 裴盈儿的父亲与孟青阳的父亲乃是至交,她与孟青阳也算是两小无猜。 然而据裴盈儿所言,她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孟青阳了。 在此之前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不管孟大哥平日有多忙,若是经过荆州,一定要过来看我的。”裴盈儿眼中露出几分怅然。 荆州盛产话本,她化名无墨书生撰写话本,书中情节引人入胜,十分能打动人,其中很多故事,便是整日在外闯荡的孟青阳回来说给她听的。 “孟大哥他……” 陆宛皱了皱眉,想起被江雪澜带到千机教之前,孟青阳身边是跟着一位性格有些刁蛮的郡主的。 算算日子,那位郡主也该回京了,孟青阳莫不是被其他事情缠住,所以才脱不开身? “暂且不提孟大哥,”裴盈儿见陆宛也不知情,心中虽然惆怅,面上却依旧挂起浅笑:“倒是陆公子,多日不见,变化好大,盈儿险些没有认出来。” 陆宛只当她消遣自己,弯着眼睛随她笑笑,捧起手中尚且冒着热气的枣茶轻轻抿了一口。 裴盈儿却并未拿他玩笑。 许久未见,陆宛确比之前更好看了些,他生的本就白净漂亮,性子又柔和,说话轻声细语,眉目如画,似春风吹雨,浸润心泽。 人说面由心生,这话不假。 裴盈儿也端起陆宛特地为她煮的枣茶,刚要凑到嘴边饮一口,忽而想起什么,“咦?怎么不见江公子?” 女儿家的心思何等敏感,更何况裴盈儿聪慧过人,早就看出这两人之间有些不一般。 那位江公子她看不穿,陆宛却简单的多,对江公子的在意溢于言表,还踩了人家的脚背——想到这里,裴盈儿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陆宛张了张嘴,目光微动。 小均听他们二人叙旧,本就因为插不进话感到郁闷,听闻裴盈儿说起什么“江公子”,眼睛一亮,道:“姑娘说得可是江教主?” 裴盈儿一愣:“江……教主?” “小均。”陆宛看了小均一眼,眸中虽无责备,语气甚至说得上柔和,小均还是乖乖闭嘴了。 “盈儿姑娘有所不知。” 陆宛垂下眼帘,乌黑睫毛宛如鸦羽,他望着沉于杯底的枣肉碎渣,终于忍不住倒出心中苦水:“那位江公子,是个大骗子。” 他说这话时泫然欲泣,让裴盈儿心中升起不忍:“此时若是惹陆公子伤心,不提也罢。” 陆宛却非说不可了。 自从来了武当,他都不曾与谁说起过江雪澜。 不是他不愿意提起,是没有人可以听。 他实在是很想和什么人聊聊那个人。 小均虽然顽皮,不过非常机灵,他看看陆宛,再看看面有担忧的裴盈儿,转转眼珠:“我去外面找那个疯子玩。” “小均,”陆宛无奈地捏了捏眉心:“休得胡言。” “我又没有说错!”小均撅起嘴巴,心道那人本来就是个疯子,自己哪有胡言。 “……随后我便同小均,跟着师兄回了武当。” 陆宛隐去一些不该说的部分,将离开荆州以后的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不过以裴盈儿的聪慧,自然猜到江雪澜将他带回千机教做了什么。 陆宛不说,她只当不知道就是。 “原来如此,孟大哥不曾回来过,我竟不知发生了这么多事。”裴盈儿轻叹一声,心中感慨万分:“还望陆公子不要难过。” 陆宛笑笑,将手中杯子放下,道:“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见我,想来……也只是戏弄我,将我当做有趣的玩物罢了。” 裴盈儿却摇头,“陆公子,你与那——” 她原本想叫江雪澜叫魔头,可江雪澜毕竟从采花贼手里救过她一命,裴盈儿犹豫了一下,魔头二字还是叫不出口。 “你与那江公子并非同道中人,怎么能奢望好聚好散。依盈儿之见,江公子或许是舍不得你离开,所以才不愿与你见最后一面。” 陆宛并不相信裴盈儿这番说辞,不过他也知道裴盈儿一番好意,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他不要太难过。 因此他点头笑笑,“或许是吧。” 小均撅着屁股趴在瓦房上,冻得牙齿直哆嗦,还道:“喂,我们这样偷听陆公子说话,不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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