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慕千山牙关咬紧,对方身为龙骧卫的副指挥使,王亭的得力干将,在京城中遍布消息网的暗线,不管有什么秘密都无法瞒过他的眼睛。何况这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 “八年前,慕、谢二位将军去世。”赵卓眼神平淡地注视着他,语气中没有半分波澜,“慕公子身为广平王府世子,当时才八岁,因为皇上的一道旨意,搬去了叔父府上。然而他却不知道,表面上待他很好的叔父,心里正想着怎么不知不觉地让他死在府中。慕公子,是谁救了你一命,你自己知道,不用我说了吧?” 血淋淋的伤痕虽然已经被疮疤覆盖,却并未愈合,如今重新揭开,仍然带出一阵鲜明的痛楚。 是明玄…… 明玄如今也落到这个境地来了…… 慕千山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目光冷冷投向赵卓,衣袖下的手早已不知不觉攥紧。 赵卓迎着他的目光一整衣襟,“其实范胥在你心中虽然重要,但也没那么重要吧?你真正看重的人是我们那位太子殿下。正是因为这次死的是范胥,所以慕公子你才能保持冷静,甚至还能稳住阵脚在这里听我说这些话。若是死的是太子殿下,你的刀恐怕已经砍到了我龙骧卫的脖子上……说实话,我对付你还真没有什么必胜的把握。你毕竟,是慕家的人,师承锦衣卫,他们那一套武功,你应当学得很好吧?” 这些信息毫无疑问,也来自于龙骧卫的调查。 “那你们究竟想如何令我就范呢?” “你还没有到能接掌兵权的年龄,皇上也不会同意让你接掌。”赵卓笑了声,迎着慕千山冰冷的眼神,话音轻轻在空气中回荡,“但你应该看得明白大势已去,太子从今往后便不是太子了……这是今天,皇上亲自下的旨意。他既然落魄了,你再跟着他,不免也会落魄。前朝之事我所知不多,但自古以来被废弃的皇子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想你应该知道。你也不想他经受你经受的那些事吧?”慕千山低下头,喉头似乎滑动了下,从额前垂下来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胸膛起伏,呼吸频率快了不少,似乎内心正在做着激烈的斗争。 “你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保下他,”赵卓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他的所思所想,“或者你打算冒这个险?” 慕千山沉默了。僵持良久,终于叹了一声,态度似乎有所松动。淡白天光垂落,他的瞳孔深处却是黑沉沉的一片,似乎压抑着无数情绪。 “先带我过去见他,”他最后道,声音艰涩沙哑,“他在哪儿?” 听到这句话,赵卓的后背无声无息地一松,知道自己赌赢了,脸上浮现一丝笑容,“慕公子这才是明智的选择。” 他扇子一抬,示意手下向两侧分开一条两人宽的道路,两人一前一后地穿过人群,在沉默的气氛中朝着东宫的方向而去。穿过所有人后,训练有素的龙骧卫立刻后队变前队,一步不离地紧紧护送在他们身后,几十道目光在身后随时注意着两人的一举一动。 分明黑压压的一大群人,气氛却沉默如死。除了赵卓时不时插两句话,整个队伍便只有呼吸声和靴底擦过地面的声音,十分压抑。 慕千山没有理会他的任何一句话,一言不发,紧随其后,远远地便看到了东宫。 和平日里记忆的不同,东宫附近也是黑压压的一片,已经被宫中巡卫围得和铁桶似的,恐怕连一只蚊子都飞不出来。 慕千山脸上没有露出任何端倪,心中还在快速地想办法。但他不得不承认王党这招实在是狠,几乎断掉了所有可能的退路。 围住东宫的侍卫不敢拦龙骧卫,分开一条路,让赵卓和他的手下走了进去。 东宫已经变了样子,前院里也站满了人,两拨人正剑拔弩张地对峙。明玄已经拔剑在手,剑尖一星寒光对准了为首那个中郎将;宣读圣旨的小太监似是被他威势所慑,正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两人目光对撞。 慕千山率先唤了声:“明玄。” 明玄的目光慢慢转到了他身上,褪去了其中森冷。 慕千山目光定在他脸上,右手状似无意地搭在腰间,轻轻摩挲着身侧那把鎏金刀鞘,“可以听我说么?” ----
第33章 围杀 “你为什么在这里,”空气仿佛静止了,良久之后,明玄才淡淡地吐出一句话。 慕千山却没有理会,而是先将他周身上下都仔仔细细观察一遍,发现身上没有伤痕,肩背微松。 “我来见你。”他这么说。 分明是剑拔弩张的局势,这两人都没有察觉到似的。明玄身前还站着东宫的一应禁卫,禁卫统领正拔刀在手。也许是察觉到了赵卓的意图,每个人都神色绷紧;慕千山就站在这些禁卫的前面,眼光却穿过人群,直直锁定在了他身上。 “……”赵卓眯起了眼睛,神色发生了一些变化,但没有说什么。 “如果我是你,我会选择先走。”明玄轻叹一声,垂下了眼。 慕千山却轻轻一扯唇角。 他转向赵卓,拉开一段距离,道:“赵大人的好意,我心领了。” 赵卓深深地看了慕千山一眼,道:“你还是选择了追随他?” 慕千山勾起唇角,眼底却殊无笑意,“是。” 气氛凝重如死,明玄的声音却比赵卓还要冰冷:“赵大人遣人围我在此,却是何意?” 慕千山默不作声地向明玄走了一步,明玄却冷冷地道:“站住。” 慕千山脚步一停,顿在了原地,“你不想让我过来吗?” 明玄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你……没有看到吗。” 当然看到了。 除了宫殿四周牢牢围着的侍卫,四面墙上,已经都埋伏了卫兵,锋锐森寒的无数箭尖正指向院中。可以想象只要一个命令,立刻就是万箭齐发,院中的所有人都绝无生理。 “我只是想保护你而已,”慕千山喉头轻轻攒动,“没关系的。我可以帮你挡箭……” 明玄呼吸不由一滞,分明温暖的阳光就照在身上,他却分毫感受不到,呼吸艰难,就像寒冷的空气灌满了肺腑。再看慕千山,心底不由得生出一丝恍然,原来当初被自己无意间救回来的那个孩子已经长大了。 就在这微微愣神之际,慕千山又是上前一步,将明玄拉到了自己身后,眼眸微抬,闪烁着冰冷寒光的箭簇映在他眼底。 在同龄人之中他算是高的了,但由于年龄差,看上去还是比身后的明玄矮上一些,身形甚至有种单薄之感。 明玄就站在他身后,目光静静地落在慕千山背后,无人知晓他内心的波澜,“挡,怎么挡?这是内监特制的机括弩箭,劲道极强,足以贯穿数人身体。我今天就算走不出去,也不想让一个比我小三岁的家伙挡在我前面送死。” “我知道,”慕千山低声,“这些事情我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了。” 明玄垂下眼眸不再看,淡淡道:“你不怕死?” 慕千山摇头,胸膛中仿佛被棉花堵塞,让他喘不上来气,眼前也蒙上了一层白雾似的酸热。他没有说话,只是用力摇了摇头。 啪,啪,啪。 赵卓似乎胜券在握,因此没有打断他们说话,听到这里,不咸不淡地鼓了三下掌,脸上露出笑容,“两位之间的情谊还真是令人感动,不过……现在可以结束了。” 这么多弩箭,足以让他们二人都死无葬身之地。 这两人中,明玄是必须要死的。他本来想招降一个慕千山,但看到眼前这一幕,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不可能的事,便也无意多说,令人放箭。 破空之声凌厉而来,无数黑压压的箭矢如同飞蝗石雨,顷刻间到了二人面前。 慕千山的反应十分迅速,错刀出鞘,当啷打掉了冲面而来的精铁箭,掩着明玄往屋里退。另一个方向,龙骧卫挥剑而上,着力劈砍,院中登时一片混乱。明玄神色寒冷,持剑砍翻两个冲上前的兵士,围住两人的包围圈却越来越小。再这样下去,力竭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禁卫统领卫戈挡在他们面前,半身已是血污,在密密麻麻的铁箭雨中厉声道:“就算二殿下不再是太子,他也是大晋的皇子!你们在宫禁之中谋害皇子,难道就不怕被弹劾吗!” 赵卓哈哈大笑,等到笑声停息,他的眼神已经凝成一股厉芒,寒声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卫戈,你不妨睁开眼睛看看,放眼当今朝廷,有谁胆敢弹劾尚书大人!” 卫戈胸膛不断起伏,意识到一件事——御史台恐怕已经落到王党的控制之中了! 难怪他们如此有恃无恐。 身为外戚,这何止是恃宠而骄。这简直是控制了大晋的半壁江山,朝中大部分势力恐怕都落到他们手中了! 卫戈咬牙,他是被范胥派到明玄身边的亲卫,时至今日也感觉有心无力:“殿下,有机会往西边逃!” 西边是皇帝所在,巡逻卫兵轮换,数量众多,只要能惊动皇帝,说不定还有一丝获救的可能。 刺杀明玄是木已成舟,如今范胥已去,沉迷修道的皇帝恐怕不会在意明玄的去向,再兼之王亭身为吏部尚书,一手遮天,这是他们胆敢在皇宫内下手的底气;但这件事要是捅到皇帝面前,就又是另一个性质了。赵卓又岂能让他们如愿,命令手下,“拦住他们!” 几名侍卫循声而动,直朝着明玄二人的方向而来。鲜血和剑雨就在眼前,慕千山从未经历过如此激烈的战斗,但生死一线之时反而更能激发人的潜力。汪林曾说他如今腕力不够,虽能举刀,却难以操控自如,然而在方才激战之中,慕千山竟没有太多吃力之感。面对逼到眼前的数人,刀光斜劈,鲜血飞溅而起。 明玄一剑捅向一名银甲卫士腹部,鲜血顿时泼溅而出,身后三人同时袭来,背后刀风声音尖锐,由远而近。他没有回头,一矮身躲过刀风进攻,却不妨一道流光袭向他的右手腕,点中穴道,手腕登时僵硬,传来一阵剧痛,只听那剑当啷一声坠地。明玄呼吸急促,胸膛不断起伏,刹那间滚地起身,从袖中摸出把黑色的小弩,嗖嗖嗖三箭齐发,箭头闪烁着乌蓝的光芒,顷刻间放倒三人,挟慕千山疾走。此时他们已经冲到堂屋阶前,几道杂乱的箭从身后射来,瓶罐花架悉数倾侧翻倒。进殿闭门,两人却都来不及说任何一句话,慕千山心神一松,下一刻剧痛的感觉从身体反馈大脑,竟让他整个人都颓然跪地。 明玄伸手去拉,可他忘了自己右手腕也受了伤,这一下竟没拉动。他低低地喘了口气,换左手勉力将他拉起:“你怎么样?” 慕千山定了定神,“……没事。” 身后追兵益近,明玄将慕千山手臂扶起,穿过走廊,朝后殿方向而去,这里敌人较少,但前殿的人也得知了消息,正往这个方向追过来。明玄扶着慕千山,边走便从怀里摸出一个薄胎瓷瓶,拔开布塞随手扔了,倒出一颗药丸喂他吃下。两人脚步匆匆地到了后院,慕千山突然听见什么动静,将明玄往旁边一扯。下一刻,一柄箭“夺”地一声钉在原来明玄所在位置的门板上,整个箭头钉穿了门板,完全暴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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