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千山不由得笑了。“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明玄没回答,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眼神明显在说,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你就一点都不担心自己会遇上危险,嘉安帝不是借刀杀人?” 慕千山知道明玄为什么会这样想,因为他的舅舅就是这么死的。当年的范胥是去滁城剿匪,结果他带的人里头有内奸,策反哗变,将他杀死在名不见经传的滁城。一代名将,落得这个下场,令人唏嘘,何尝又不令后来的人警惕? 明玄摇摇头,不容拒绝地道:“我和你一起去。” 慕千山本能地道:“不行。” “这不是请求,而是通知。”明玄扫了他一眼,语气比他更强硬。 慕千山一阵气闷:“殿下……” 他整个人气势都没了,现在的他看上去哪像是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心狠手辣的广平王,简直可以用“委屈”这两个字来形容了。 “要我不管也可以。”明玄不为所动,冷酷道,“我从你府上搬出去,以后你就别见我面了。” 慕千山:“……” 他一言不发地上前,将他整个人拥进怀里。 明玄的眼神有所软化,叹了口气,泄露出了几分真实情绪,但口风还是没松。他对慕千山说:“在你心目中,我对你来说很重要。可是在我心中,你也同样重要。” 慕千山呼吸一停,他轻声说:“殿下,我知道。” 明玄揉了揉额头,压下脑海里隐隐出现的尖锐的疼痛。他虽然只能隐约记得几件事,但在战场上的经验却没有忘。“你放心,”他说,“不会给你添乱的。” …… …… 是夜,天幕阴沉沉的,像是酝酿了又一场暴雪。 府上安静空旷,只有影卫的身影偶尔出现。广平王府上虽大,但没什么人,一有动静就很明显。 黑暗中,有一队人悄无声息地包围了王府。这是一队死士,所有的人都戴着面罩,穿着一身黑衣。 一墙之隔。 顾紫箫值守巡逻,正好走到墙根,却听到了外头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顿时压下眉,冷喝一声:“谁?” 嗖! 一枚箭矢破空而来,钉在地面。 顾紫箫迅速抬头望去,只见黑暗处,不知埋伏了多少人,像蚁群一般密密麻麻地攀上了墙头。他们似乎不再掩饰,从高处抛下了火把。这动静顿时就惊动了影卫:“敌袭!” 有哪个不要命的敢来广平王府做刺杀的勾当? 顾紫箫心中惊疑不定。但很快她就发现了,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 ……这些刺客看上去颇为训练有素,数量竟有近百人之多。广平王府上的影卫,满打满算不过三十几人。 虽说慕千山自己武功高强,无惧围攻,但那是他身体状况好的时候。而且这府上有一个人,如果他受到挟持,慕千山一定会去救! 慕千山在书房榻上和衣而卧,但他睡得很浅,外面传出动静的那一刻他便醒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顿时就变了。 这府上太大,影卫能挡住的绝不仅是刺客出现的那几处。对方恐怕是有备而来! 顾不得思考,慕千山连衣服都没披一件,脚步匆忙地穿过长廊,直向明玄那间房而去。 轰! 窗棂被破开,冷风夹杂着雪片而入。 明玄顿时惊醒,但刺客已经闯进房内。他反应很快,迅速知道了这是什么情况,但是手无兵器,眼看刺客的剑直向床上的人影刺来! 换成别人这一击就要殒命当场了,明玄在生死之间做出了最正确的反应,翻身避开这一剑,落了地。他眼中划过凌厉的光芒,从窗外和门口进来了三名刺客,将他完全堵死在角落里。这一幕与他记忆中的一幕何其相似,但是他此时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 三名刺客的剑光几乎不分先后,同时到了! 刹那间明玄想到的竟然不是自己死了会怎么样,而是——有点遗憾。 他徒手接了最先到的一剑,避开其后一人的剑光,而后将最后一人踢得后退了两步,轰隆一声,屏风倒下。骤然炸开的疼痛让他眼前发白,力气也无以为继。利用时间差出了门口,但此时三人也反应过来了,明玄整个人晃了一下,血浸白衣。 他闭上眼睛,忽而听得慕千山的声音。 “明玄!” 慕千山用脊背挡了剑,将明玄扯到一旁,引剑在手。三人一交手,就知道这人的厉害。脊背上传来刀伤的痛楚,但这点伤势对他来说不算什么。眼睛都不眨地将三人解决,连忙转过头去看明玄的状况。这才发现明玄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直勾勾地看着他。 “……” 明玄被满地的血晃得眼前发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反应的,跌跌撞撞地走了过去,等反应过来时已经半跪在地,捂住了对方的伤口。他指间都是黏腻温热的鲜血,鼻端也满是血腥的气息。慕千山的发尾有一段浸在了地上的血泊之中,脸上也被溅上了血污。 明玄手指有些颤抖,将他脸上的鲜血抹去。 “没事,”慕千山低低地咳了声,安抚他道:“伤口不深。” 话虽这么说,他的气息却明显有些不匀。 明玄眼神有些不信,手指向下摸寻,将他的衣领扯开了。伤口确实没有贯穿整个身体,但附近的布料都被浸得湿透了,显然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王爷!”影卫这时候才赶过来,看到慕千山负了伤,连忙低下头:“属下……属下没有保护好王爷和小公子,罪该万死!” “叫大夫来。”明玄转过头,勉强压下了翻涌心绪。 他扶着慕千山进房,感觉对方因为失血,体温变得有些低,触手冰凉。 明玄心里有点乱,抱着他不松手,想要竭力延缓他体温下降的速度。慕千山靠床头坐着,闭着眼睛,一只手紧紧握着明玄的手指。 “我真的没事。”慕千山说。“以前这种伤又不是没有……” “闭嘴。”明玄声音沙哑。 他被这人气得眼前一片发黑,头上传来尖锐的痛楚,再睁眼时,却看不清身前的景物了,像蒙了一层蒸腾热气似的模糊,额头越发滚热。 明玄心烦意乱,意识一直处在浑浑噩噩之中。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背后正在发寒,一阵又一阵冷意袭上脑际,夹杂着大量混乱的思绪。 他想站起身来,却猝不及防的身体不稳,险些一头栽倒在地。慕千山吃了一惊,眼疾手快地抓住了他的袖子,将他拉到自己怀中。 血腥的味道逼近,明玄却感受不到了。 他察觉到一片冰凉的皮肤贴在自己额上,慕千山的声音似远似近:“……你发烧了。” 明玄无知无觉地发着抖。就在那似远而近的晕眩中,他察觉到自己被人放平;匆匆而来的脚步声混合着人声喧杂,将他的记忆迅速带回几年之前—— 到处都是火,京城的街道在烧,就连大雨都没有浇熄。比现在年少几岁的慕千山将他拉上了马,两人在空荡荡的街道上纵马疾驰,顶着密密麻麻的箭雨冲出了城墙大门。跑到京郊一处隐蔽的地方,慕千山一头栽了下去。 明玄扶起他,发现他整个人都在发抖。嘴唇干裂,面颊火烫。 “殿下……”他低沉地说,“我要是死了……” “我死了你再死,”明玄的声音也在发抖。 他将慕千山扶到背上,顶着瓢泼大雨,向城郊荒废的寺庙而去。 “慕千山……” 记忆像涨潮一般回到了他的脑海里,然而记忆不能给他踏实,反而带给了他深切的惶惑,好像没有锚点,从他掉下悬崖的那一刻之后戛然而止。 明玄艰难地睁开眼睛,只觉额头滚烫一片。 他支起身体,才发现自己手脚发软,熟悉的房间恍然变得陌生。他想起了慕千山受伤一事,立刻从床上坐起身,下了床。 “吱呀”一声,明玄打开了房门,府上很空旷,夜正深。他背后全是冷汗,被冰凉的寒风激得打了个战,院中只有一个洒扫的奴仆。 “……” 枯叶在寒风中旋舞,成了一个单调的漩涡,只有他房檐下挂着灯笼,透出微弱的光晕。满目皆是漆黑,空中无星无月,唯有雪地上反射出微弱的光。 明玄的瞳孔略微扩张,从未有过的恐惧感像潮水一般迅速传遍全身。 见他的状况明显不对,那下人上前道:“公子……” “慕千山人呢?”方才梦境中的印象还残留在脑海中,明玄喃喃问。 下人并不知道慕千山的去向,愣了下,低声劝阻:“公子……您要不先回屋去?” 明玄木雕泥塑似的呆愣在原地,仿佛没有听见;良久之后才动了动,梦游般走下台阶。 甚至忘了回去穿上外袍。 头顶笼下的微光之中,那人的背影显得格外孤独寂寥。 下人知道他对于自家主上而言有多重要,眼见劝不住,明玄身上又是一件根本拦不住寒风的单薄衣衫,拨腿往屋里去;然而等他取了外袍出来,原本站在屋檐下的人却已经无影无踪。 “公子?” “公子?——” 明玄仿佛没听到不远处的一声声呼唤似的,心口剧跳,不信邪般,慢慢走过空无一人的长廊。 “吱呀。” 长廊尽头,最后一扇门沿着地面陈旧的轨迹滑开,里面依然空无一人。 寒风扑面而来,此时已经不是冷了,而是麻木,迟来的寒颤潮水一般漫过全身。 府上所有地方都没有人影,空落落的。 心脏像是被冰凉的恐惧攫住了,每一次呼吸都分外艰难。 他喉头滚动,背对着门垂下头。他没有察觉到走廊尽头出现了一个人影,提着灯笼。 脚步声走到了他的身后,停住了。一件大氅披上肩头,包裹严实。 是慕千山。 明玄一动不动,侧颊苍白,双唇抿得紧紧,泛出一种绝不正常的嫣红。慕千山以为他是被冻坏了,将手臂按在他的肩头,隔着衣服搂紧,觉察到他的身体细密发抖。 “你……” “你怎么不在?”明玄打断他。 慕千山声音低低地解释道:“你发高烧了……” 府上本来就没几个下人,影卫都追查刺客去了,半夜自然空荡。 明玄半夜发烧,来势汹汹,慕千山是个向来不把自己的伤当回事的主,几十里的路他等不及让人慢慢地走,自己运着轻功就过去了,把被外头动静吵醒的谭若水吓了一跳;却没想到明玄就在这段时间醒了。 一晚上的折腾牵扯到了伤口,隐隐作痛,慕千山却没什么感觉。明玄不把自己的病当回事,他心里不是没有火气,但目光一触到明玄被冻得青白的脸色,就只剩下心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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