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宴笙还对昨日的接触汗毛直竖,想要跪下行礼,却被拉住了。 老皇帝含笑道:“你我父子之间,何须如此生疏,小十一快快过来,给朕再仔细好好看看。” 钟宴笙情愿跪在地上低着脑袋,闻言硬着头皮走上去,垂着眼皮,小声叫:“陛下。” 老皇帝的目光从他的额头缓缓落到下颌,似乎在观摩着他整张脸,半晌,才抚了抚胡须,眼角的笑纹加深:“坐,小十一昨晚歇得不好?” 钟宴笙迟疑着答:“回陛下,初来宫中,睡得不太习惯。” “过几日就好了。”老皇帝慈祥道,“会习惯的。” 老皇帝一副慈父的样子,但钟宴笙怎么都觉得别扭,书房里的宫人搬来了椅子,他支吾了声乖乖坐下。 老皇帝笑容不变,又问了钟宴笙一些小时候的事,钟宴笙不想说太多,含糊道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总是生病,许多事都记不清了。 “小十一身体不好啊。”老皇帝悠悠叹道,“朕从前的小儿子也是体弱爱生病,可叫朕头疼,亲自养在身边带大。” 钟宴笙可没听说过哪位王爷有这待遇,奇怪地瞅瞅老皇帝。 老皇帝却不再提此事,话锋一转,含笑望着钟宴笙:“昨日朕病得糊涂,来不及细问,小十一在定王府待了那么几日,与衔危相处得如何?” 他的语气自然,对萧弄也直呼其字,显得十分亲切随和,像个在随意问家常话的老父亲。 钟宴笙心里却莫名一突,昨日那种很不安的感觉又生了出来,直觉告诉他,老皇帝是不想听到他跟萧弄的关系很好的。 钟宴笙很不擅长撒谎,他知道自己撒谎的时候,眼神会不自觉地躲闪,手指也会纠缠在一起,但这一刻他居然控制住了躲闪的眼神,一动不动的,直视着老皇帝的眼睛,语气怯怯的:“定王殿下……很可怕,我、我有点怕他。” 老皇帝微笑着又注视了他片刻,才似乎满意地点了下头,叹道:“衔危杀业太多,性格乖戾,行事无羁,你怕他也属正常。” 说完,朝外头拍了拍手:“进来罢,都杵在门口做什么?” 钟宴笙是侧坐着对着老皇帝的,方才精神极度紧张,全然没有注意门口还有人,听到老皇帝的话,才僵硬地转过头去。 门外走进来了几个人,头先一个,便是萧弄。 钟宴笙脑子里霎时一白。 完了,他的话给哥哥听到了。 老皇帝是不是故意的?! 他慌得噌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跟萧弄解释,但又不可能当着老皇帝的面解释。 萧弄的脸上没有表情,像是没听到他那番话,看也没看他,如同路过一个陌生人,行走如风,从他身边擦过,站到老皇帝面前,低首道:“小王见过陛下。” 与此同时,钟宴笙的手心里微微一沉。 他的眼睛张大了,望着萧弄冷漠得不近人情的背影,方才巨大得几乎要让他晕厥的心慌感突然停歇下来,屏住呼吸,悄悄将萧弄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塞进他手里的东西藏进袖子里,捏了捏那个东西。 是、是个香囊和一张小纸条。 哥哥……? 钟宴笙惊喜得差点站不住,连忙开口:“陛下,我、儿臣有些不适,想去更衣。” 在御前,就是三公首辅,有三急也得憋着,哪有钟宴笙这样的。 跟着萧弄前来的官员纷纷偷瞥过来。 老皇帝显然没想到新找来的小儿子这般冒冒失失的,无奈地摇摇头:“去罢。” 钟宴笙“嗯”了声,到了偏室,周遭无人了,坐在恭桶上,来不及去看香囊里硬邦邦的是什么,先偷偷摸摸把萧弄的小纸条拿出来,满怀期待地展开。 纸条徐徐展开,上面只有龙飞凤舞的一个大字。 “笨”。 钟宴笙:“……” 他要生气了。 作者有话说: 迢迢:河豚膨胀.gif 萧哥最多别扭别扭,不会对迢迢真的迁怒的啦()
第四十四章 钟宴笙真的有点点生气。 萧弄当着那么多人, 偷偷给他递东西,他还以为纸条上写着什么很重要的吩咐。 昨晚他肚子不舒服,熬了一宿都没怎么睡着, 尽在担心萧弄会不会讨厌他、他往后是不是都要待在皇宫了, 还有老皇帝奇怪的态度云云…… 还有方才, 他被老皇帝引导着说出对萧弄不好的话,萧弄进来的时候, 真的慌死他了。 结果萧弄写纸条骂他笨! 他兀自生气了会儿,外头的冯吉等得久了,也没听到里头有声音, 担心出了什么事, 敲了敲门小心问:“小殿下?” 钟宴笙不大高兴:“我阳结。” “……哦哦!” 恍然大悟。 钟宴笙不管冯吉悟了什么, 闷着脸又打开了那个鼓鼓的锦囊, 心想着若还是什么取笑他的东西,他就真的要生气了。 里面圆滚滚硬邦邦滚到手心里,钟宴笙看清了那是什么。 是他藏在萧弄房间床幔里的那只陶埙。 钟宴笙愣了愣。 他藏东西的习惯还是小时候养成的, 因为小时候总是生病,大半时间都待在床上,有些时候娘带来了不允许他多吃的点心, 或是淮安侯来检查他有没有又在很晚不睡偷偷看闲书,他就把喜欢的东西都藏在床幔里。 这地方平时没人会去掏, 久而久之的,他就习惯把珍惜的东西都藏里面了。 陶埙藏在萧弄的床幔里面, 出门时没来得及带, 他都差点忘了。 藏得那么隐蔽, 萧弄是怎么发现的? 钟宴笙想了想, 顿时头皮发麻。 不会是、不会是萧弄晚上休息的时候, 陶埙从上面掉下来,砸到萧弄了吧? 钟宴笙蔫了。 ……萧弄大概在骂他藏这种地方笨。 可是他真的觉得那个地方很隐蔽,寻常人根本想不到去那里找东西吧。 香囊里除了陶埙,还有些白芷、兰草和薄荷之类的药材,散发着幽淡的药材香,和萧弄身上苦涩冷淡的气息有些相似,嗅着便觉得安心。 钟宴笙凑近了,鼻尖动了动,嗅了几下,郁郁的漂亮眉眼如遇暖阳,缓缓散开了些。 从昨天开始沉甸甸的心口,惶惶不安忽上忽下的心,忽然定了不少。 小心翼翼将香囊和陶埙藏进袖口后,钟宴笙又纠结着看了看那张纸条。 大大的“笨”字十分刺眼。 不行,还是好生气。 钟宴笙把纸条折好,也收进了锦囊里,整整衣裳往外走。 冯吉候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才见钟宴笙出来,见他跟进去时相比,眉眼轻松不少,便相信了钟宴笙是进去更衣的,端来了热水盆,压低声音:“小殿下,宫中阳结之人不少,太医院专研的神佑丸很好使,要不要奴婢为您去拿点儿?” 钟宴笙诚挚道谢:“……不了不了,谢谢。” “那小殿下,我们回去吧。”冯吉感觉应当是小殿下脸皮薄,很有眼色地不提此事了,“陛下让您回书房。” 钟宴笙跟上去,捏了捏袖中的东西,眨眨眼问:“定王殿下还在吗?” 不等冯吉疑惑,钟宴笙陡然想起老皇帝盯着他的那双苍老浑浊、眼窝深陷的眼,无声打了个寒颤,赶忙又补充:“我、我怕他。” 冯吉相当赞同,想想萧弄幽潭般深蓝冰冷的眼睛,跟着打了个寒颤:“这京城上下,谁都害怕定王殿下……小殿下在定王府也过得十分折磨吧?如今回宫,住在养心殿附近,就不必再害怕啦,定王再嚣张狂傲,也是不敢随意踏足陛下寝殿周遭的。” 钟宴笙听到冯吉这话,心反倒提起来了。 ……也对,皇帝陛下的寝殿周遭,都是有宫廷侍卫和锦衣卫严密巡逻的,皇室跟萧家关系很差,看田喜不敢多说的样子,说不定当年漠北的事也另有隐情,老皇帝肯定忌惮死了萧弄,防他防得严密厉害,萧弄不可能随意过来。 钟宴笙越想越低落,叹了口气,再进养心殿时,忽然注意到门槛外跪着几个人,腰杆笔直笔直的,满脸视死如归的正气。 他往那边瞅了瞅,忍不住戳戳冯吉:“冯吉,那些人是谁?” 冯吉也看了眼,低声答道:“回小殿下,这些是都察院的御史。” 昨日田喜带着人去迎钟宴笙回宫,萧弄未得诏令,却强硬跟着进宫,这番行为又把都察院上下狠狠刺激了一通,直呼大逆不道、贼子之心昭然若揭。 今天参萧弄的奏本雪花似的飞上来,那几个御史跪在养心殿外,就是恳求陛下严惩萧弄的。 萧弄方才进来的时候,八成还路过了这些人。 俗话道人言可畏,这些言官的嘴更是一个比一个利索,文人骂起人来一道道的,连帝王都会避让三分,安抚为上。 钟宴笙顿时熄灭了让萧弄带他回定王府、或是多进宫多看看他的心。 进了书房,钟宴笙才发现,一会儿的功夫,书房里又多了几个人,都是昨日在老皇帝的床前见过的,德王裴永、安王裴深,还有他熟悉的景王殿下裴泓。 三人坐在下位,见到他,脸色各有微妙的不同。 不过钟宴笙没有心情去看他们,他的视线像条轻快的小鱼,轻轻一掠,落到了萧弄身上。 然后瞪了他一眼。 老皇帝见钟宴笙回来了,含笑朝他招招手:“过来,小十一,坐朕身边。” 此话一出,德王的眉毛立刻动了,差点跳起来,随即又想到什么似的,生生止住,但还是呵地发出声冷笑,不阴不阳道:“小十一弟可真受父皇爱重啊,本王都没在那坐过。” 他这发言实在是被冲过头了的蠢,尤其是后一句。 安王额角跳了一下,迅速给他找补:“五弟多大人了,大小十一弟都一轮多了,怎么还跟小十一弟拈酸吃醋求父皇宠爱?” 书房里其他被赐座的朝臣纷纷笑起来,甭管心里怎么想的,嘴上都在恭贺陛下家中和谐,亲王之间一团和气,如今还寻回失踪的十一皇子,得天庇佑,大雍福运昌盛云云。 钟宴笙本来还想悄么声缩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待着,被老皇帝点名,僵硬了下,只好坐到了老皇帝的书案旁。 萧弄正站在老皇帝跟前,似乎是在汇报边关的防务,俊美的脸上一派漠然,对满屋子的恭贺道喜毫不关心,也没有多看钟宴笙一眼。 老皇帝就在旁边,钟宴笙也不敢一直盯着萧弄,偷偷瞄一眼,再极快地瞄一眼。 等到老皇帝咳着低下头,田喜连忙过来奉茶时,钟宴笙才有机会再看向萧弄,这才发现,萧弄的视线也落到了他身上。 当着满屋亲王朝臣,甚至是老皇帝的面,他们的视线相交了几瞬。 萧弄早就察觉到了钟宴笙偷偷摸摸在瞄他。 老皇帝防他防得厉害,锦衣卫和宫廷侍卫一日两轮,严密交接,宫里插着的眼线很难靠近养心殿的范围。
180 首页 上一页 73 74 75 76 77 7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