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安侯府的信报至少要晚上才能呈上来,萧弄决定先去会会淮安侯。 陛下虽然命大理寺审查一番萧弄,但大理寺的官员们琢磨着陛下那个不在意的语气,猜到陛下大概没想为沛国公做主,甚至是要护着萧弄的,就是表面功夫糊弄下孟家。 定王殿下又是个恐怖的存在,他们哪儿敢派人去扣押萧弄,焦虑了一天该怎么去定王府赔笑。 没想到将近酉时,定王殿下亲自来了。 大理寺顿时人仰马翻。 淮安侯正埋首案前,翻阅着卷宗,听到消息,还没来得及从书案上抬起头来,定王殿下人已经到他面前了。 大红蟒袍,行走如风,站定在他案前时,目光却倏然落在一角,眼神深幽晦暗。 淮安侯从未跟这位大雍有名的煞神正面打过交道,见萧弄来了大理寺,径直朝自己而来,心里一沉,面上不显,立刻起身相迎:“不知定王殿下驾临,有失远迎,定王殿下可是为……殿下?” 萧弄对他的话充耳不闻,目光直直落在淮安侯搁在一旁的田黄石章上,突然弯身,一把拿起,放在手里,眯起了眼,对着光仔细打量了下料子和成色,缓缓摩挲了几下。 明透润泽,手感细润,与他随身带的那枚,几乎一模一样。 见钟宴笙送自己的章子被萧弄莫名其妙拿起,淮安侯惊怒不已,面色沉肃:“定王殿下,此物是本侯私物,烦请归还!” 萧弄撩起眼皮,嗓音淡淡的:“敢问侯爷,这章子是谁送你的?” 作者有话说: 迢迢:春松先生是老头QAQ 萧弄:嗯,信了。
第二十四章 萧弄的态度谈不上不善, 但也说不上多善良,不知来意。 若是其他人询问,淮安侯大概已经绷着嘴角的笑, 暗含骄傲地说出是小犬所送, 再笑呵呵地展示来展示去。 但询问的人是萧弄。 祖母是公主, 算半个皇室中人,意图不明、手握重兵的定王殿下。 出于某些隐秘的原因, 淮安侯心底攀升出几分警惕,面色不变:“不想殿下竟会对小小一个印章感兴趣?田黄石章虽贵,但在殿下眼中, 应当与粪土无异。” 萧弄缓缓摩挲了两下印章, 敛下眸光。 淮安侯并未正面回答问题, 反而在转移话题。 方才见到这章子的瞬间, 他失态了。 萧弄随身携带的那个章子,在多日的摩挲之中,几乎每个纹路都刻在他心上, 这个章子入手的瞬间,几乎就能笃定了,淮安侯这个田黄石章, 与他的是同一块料、甚至出自同一个雕工之手。 虽然这不能直接证明什么,但桩桩件件都与钟宴笙沾边带故。 巧合多了, 可就不是巧了。 想到帷帽下那张陌生的脸…… 若是擅丹青的迢迢,能把自己那张脸涂成那样也不奇怪。 萧弄十分自然地将田黄石章放回书案上, 再抬眸时嘴角多了抹笑, 眼底摄人的微光已经收敛得一干二净, 完全看不出几息之前的强硬冷漠, 语气闲散:“恰巧最近想刻个闲章, 库房里没什么成色好的田黄石,侯爷这个章子成色颇佳,本王有些喜欢罢了。” 当真? 淮安侯眼底写满了狐疑,他可是听说近来萧弄掀翻了天的在找人,找的人名字还跟迢迢的名字一样。 淮安侯自然是十分信任钟宴笙的,小儿子向来安静乖巧,温吞腼腆,从不惹事,更不惹到定王头上去,萧弄要找的人,怎么想都不可能是他。 淮安侯心中缓缓思索着,却依旧不想在萧弄面前提到钟宴笙。 但此前他带私章来官署,被同僚看到询问,他也提到过是儿子所赠,萧弄都不必查就能从其他人嘴里问出来。 淮安侯思毕,状似遗憾地将重点含糊过去:“原来如此,章子是犬子所赠,可惜章子刻了私印,否则小侯定拱手相让。” 萧弄没想到他还会说这种客套话,颇有兴致地看了眼淮安侯,毕竟淮安侯可是出了名的端肃严正,不会说话。 这么一想,萧弄忽然记起,昨日他重新看先太子相关的案卷时,有看到淮安侯的名字,以及先太子事件后,淮安侯被人唾骂的另一个名头。 背信弃义。 二十多年前,淮安侯府曾被卷入一场风波,被盖棺定论走私私盐、豢养私兵,有不臣之心,桩桩罪证下来,足以株连九族。 包括淮安侯和侯夫人在内,全族都被下了狱。 老淮安侯在狱中惊病交加,猝然身亡,若非先太子在关键时刻查到证据,在刑场上为钟家翻了案,淮安侯府早就成了刽子手的刀下亡魂。 先太子于钟家全族上下百余人有救命之恩。 但先太子陷入困境之时,淮安侯府却果断划清了界限,默不作声,远离了所有是非——明哲保身很正确,毕竟直到如今,也没人再敢提先太子的名字,但淮安侯府的做派,多少叫人心底感到微妙。 大概这也是先太子残党逃出京城之时,直奔金福寺,挟持了侯夫人与其刚出生的幼子的原因。 萧弄抬抬手,觑了眼边上没眼色的官员,示意抬椅子来,神色自如得仿佛这儿是他的王府,而非大理寺,他也不是来配合调查的,而是大理寺的主子。 边上的小官被他一看,顿时一个激灵,就算见过许多凶悍的犯人,也没传闻里杀人如麻的定王殿下让人发憷,赶忙将椅子搬过来。 萧弄闲闲地一坐,骨子里的傲气稍微收敛了下,但身上的凶悍贵气依旧难以忽视:“坐。” 淮安侯:“……” 淮安侯一时摸不准这位行事向来诡异的定王殿下想做什么,静默片刻,依言坐下。 知道方才的失态引起了淮安侯的警惕,萧弄眸色深深的,嘴角挑着笑,说起了闲话:“本王近来听闻淮安侯府的风波,骨肉分离多年,当真是叫人叹惋。” 淮安侯摸不准这位到底什么意思,更想不通淮安侯府哪能惹起他的兴致,愈发谨慎:“这等闲事竟也落入了殿下的耳朵。” “两位公子风采照人。”萧弄稳坐如山,微微一笑,“本王也与小世子见了一面。” 他不说还好,一提此事,淮安侯就想起斗花宴当天传来的消息——定王现身景华园,命人斩了孟棋平一指不说,还用剑将他的小儿子帷帽上的花挑飞抢走了! 斗花宴的花寓意非凡,岂是可以随随便便拿的? 只是那日萧弄突然砍人手指的行径实在吓人,被下手的还是沛国公府的孟棋平,相比之下,抢花就是微不足道的一桩小事了,淮安侯与侯夫人也更紧张钟宴笙的安危,没有细问此事。 淮安侯的脸色登时有点发黑,望着萧弄的眼神变了变。 原先只听说这位定王殿下性子阴晴不定,行事诡谲不按规矩,颇为狂傲,未料还如此轻佻孟浪! 万幸迢儿是男孩子,没什么人说闲话,若是个小姑娘,传出去了还了得? 萧弄突然被淮安侯一瞪,后背莫名其妙一僵,坐姿不由得端正了点,语气依旧闲散:“大儿子擅诗书,小儿子擅丹青,侯爷福气不浅。” 定王殿下向来走哪儿都是随心所欲地做事,哪曾这么跟人客套过。 淮安侯愈发不自在,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勉强客气了两句:“多谢定王殿下,犬子才疏学浅,能被殿下夸奖已是天大的荣耀——殿下来大理寺,应当是为了孟三少爷一事罢,请。” 说完,却一时没得到回应。 淮安侯暗暗皱眉,抬头一撞萧弄的眼神,心底莫名一突。 该怎么形容定王的眼神? 冰冷炙热,暗流汹涌,危险至极。 淮安侯无端打了个寒颤,潜意识里感到几分说错话的心慌。 但他前后一思忖,也没发觉自己有何处说得不对——本来淮安侯府与定王就没有任何瓜葛,关于钟宴笙,他也是避开不谈的。 也不过一瞬间,萧弄的神色就恢复如常,仿佛方才只是淮安侯的眼花。 不知是不是错觉,定王殿下周身的锋锐锋芒都像是收敛了不少,唇角的笑意也显得善良很多,态度好了不止一点:“请。” 原本大理寺上下都愁掉了头发,该怎么在不得罪这位爷的情况下,请他配合他们走走过场,好歹糊弄一下快哭晕过去的国公夫人和沛国公。 没想到今日定王殿下不仅自个儿来了,还颇为配合他们的调查。 大理寺的官员们正暗暗欢欣鼓舞的时候,钟宴笙也回到了淮安侯府。 离开时坐的是萧闻澜的马车,回来的马车却是萧弄派的。 钟宴笙一路上都在紧张冒汗,偷偷掀帘子看外头,发现马车是回到了侯府,而不是跑到定王府去了,心里长长松了口气。 萧弄给他坐轮椅、还派马车送他回来,态度奇奇怪怪的,他还以为被发现了呢。 钟宴笙从轮椅上起身,掀开帘子小心下马车时,悄咪咪心想,看来定王殿下还是很有良心的嘛,养的宠物把他扑伤了,就又送药又送人的。 之前可能错怪他了,他应当是个好人。 赶马车的暗卫确保钟宴笙平安下来了,才恭谨地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连手下都这么有礼貌。 钟宴笙乖乖叫了声:“多谢你送我回来,劳烦你回去也帮我向殿下道声谢。” 这熟悉的乖巧礼貌感,跟前段时间那位小公子还挺像。 暗卫愣了一下,恭恭敬敬应声:“是!” 目送暗卫重新驾上马车,钟宴笙才慢吞吞地进了侯府。 中午出的门,回来天都快暗了,帷帽和膝盖都破了个洞,钟宴笙怕被侯夫人看到,引起她的担心,刻意叮嘱了门房不要多说,绕了条人少的远路往春芜院去。 天色蒙蒙暗下来,四周静悄悄的,往日钟宴笙走这条路,都有云成陪着,不会害怕,今日云成告了病,就他一个人,走着走着,心里毛毛的。 风摇树影,鬼影重重的,他心里一个小突,忍不住加快了点脚步。 快到一半路程时,眼角余光觑到个人影。 钟宴笙霎时寒毛直竖,鸡皮疙瘩都冒出来了,才注意到那道人影颇为熟悉。 是钟思渡。 后者负手站在院中假山前,不知道在做什么。 虽然钟思渡讨厌自己,但见到人总比见到鬼好。 钟宴笙害怕了一路,连忙往那边走去,嗓音发着抖:“钟思渡?” 那道影子顿了一下,转过身来,眉眼熟悉,果然是钟思渡。 后者见到他,眼神说不上是冷还是厌烦,眉心拧起,上下打量着他:“你这副模样,在这里做什么?” 钟宴笙奇怪,他都还没问这句话呢,钟思渡怎么先问他了。 不过钟宴笙不习惯跟人争吵,老实回答:“衣服破了,走前院回去怕被母亲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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