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宴笙深深吸了口气,在堂屋里的俩人跨出来的瞬间,朝屋上挂着的展戎用力眨了眨眼。 展戎领会到了。 寒芒倏然一闪,萧弄的暗卫如黑夜中的乌鸦,无声无息出现,霍双意识过来时已经晚了,脖子上抵上了一把利刃,那个大当家反应却比霍双要快得多,在展戎的刀递上来的顷刻之间,就抽刀对上,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守在堂屋外的匪兵猝不及防,脑子都还没转过来,展戎已经与大当家过上了几招。 其他匪兵也反应了过来,慌乱但不失秩序,纷纷抽刀围过来:“是官兵?有官兵混进来了!” “拿下他们!” “这俩人果然有古怪!” 钟宴笙没料到在那么突然的袭击之下,大当家竟然还能反应过来,而且展戎也没能立即拿下他,顿时有些慌,下意识望向萧弄:“哥哥!” 场面已经控制不住的开始混乱了,其他几个藏在暗处的黑甲卫们冒出来,提刀挡到俩人身前:“保护殿下!” 周遭一片兵刃相接之声,萧弄的容色却依旧很平静,蓝色眼眸仿若海面,深不见底,伸手把钟宴笙带进怀里,安抚地轻轻顺了顺他的背,从容地从他袖中取出那只信号烟花放出。 昨晚从踏雪发现的山壁上爬进寨子里,藏在山林里的所有黑甲卫闻风而动,无声汇聚而来。 就在这一刻,偷袭大当家的展戎竟然被一刀挑飞,落了下风,那把尖刀不停,朝着展戎的胸口劈去! 钟宴笙觑到这一幕,呼吸都要停滞了,脱口而出:“展戎当心!” 霍双脖子上架着把刀,脸色地难看地看着大当家跟蒙着面的展戎过手,一直没注意下面的人是谁,听到展戎名字的瞬间,陡然意识到了什么,不顾脖子上的利刃,劈手就将腰间的刀鞘丢过去,恰恰好打偏了大当家的手。 “卫叔,手下留情!” 大当家杀气腾腾的动作一停。 挟持着霍双的暗卫见他是帮展戎的,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下手了。 霍双脖子上不可避免的被剌了一刀,洇出了一线血,但他并未在意,视线飞快在底下的人群里扫去,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的钟宴笙和萧弄:“小殿下?” 展戎没想到会是霍双骤然出手帮了自己一把,也愣了一下。 霍双突然出手,让气氛变得更奇怪了,大当家皱了皱眉,没有手刀,顺着霍双的视线,转头望了下来。 钟宴笙被萧弄挡在怀里,还有些惊魂未定,清透润黑的眸子便与大当家的视线撞上了。 他总算看清了水云寨这位被众人敬仰的大当家长什么样子。 那是个身形十分悍利的男人,眉心到眼角有道浅浅的疤,看上去已年过不惑,两鬓微白,但气势沉凝,看上去话不多,气质给钟宴笙一种微妙的熟悉感……非要说的话,就是与展戎有些相似。 那双眼睛看着他,眼底的神色变成了震愕,脱口而出:“殿下!” 钟宴笙茫然。 霍双喊他小殿下,是因为认识他,这位大当家与他素未谋面,为什么会叫他……殿下? 大当家一开口,周围又静了几分,山匪与萧弄的人对峙着,一时都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打。 就在这时候,大当家做了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动作——他将刀放下了。 萧弄半眯起眼。 大当家无视了周遭的视线,朝着钟宴笙和萧弄的方向走了几步,视线仍是落在钟宴笙身上的,话音艰涩:“这位……小公子,你今年多大了?” 钟宴笙感觉他的声音好像有些发抖。 他犹豫着扭头跟萧弄对视一眼,萧弄朝他眨了眨眼,他安心了点,便转回头,抿抿唇小声道:“十八。” 大当家喉结滚了好几下,又接着问:“敢问高姓大名?” 钟宴笙被老皇帝派人带回宫后,盖章为十一皇子,按理说其实该认祖归宗,改姓为裴,换个名字的,但老皇帝似乎没有这个意向,态度模模糊糊的,只叫钟宴笙小十一。 老皇帝没表态,其他人自然也不会开口。 好在钟宴笙也不想给自己换名字,揪紧了萧弄的袖口,磨蹭了下,慢吞吞道:“钟宴笙。” “钟……”大当家停顿片刻,似乎陷入了什么久远的回忆,嘴唇动了动,“是淮安侯府的钟家吗?” 钟宴笙点点脑袋。 大当家又沉默了会儿,突然道:“钟小公子,我可以和你单独聊一聊么?” 萧弄站在钟宴笙身后,语气不咸不淡:“不可以。” 大当家的视线终于从钟宴笙身上移开,拧着眉望向萧弄,看到他的眼睛,便明白了什么:“看来,这位应当是定王殿下了。” 此话一出,周围的所有山匪傻了一下,齐齐倒吸一口凉气。 定王萧弄??? 哪怕他们待在这深山老林里,也听过萧弄的名字,毕竟萧弄年少成名,故事早早流传整个大雍,就算后面关于萧弄的传言越来越可怕,但他镇守边关抵御外敌是事实。 京城的贵人害怕萧弄,但大多数百姓连同这些山匪,其实是更感激敬佩萧弄的。 只是……这不是三十万的男宠吗?怎么忽然就摇身一变,变成定王殿下了! 方才还在深沉感叹“以色事人”的李一木尤为震撼,不住地往钟宴笙和萧弄身上猛瞧。 周围一片窸窸窣窣的骚乱,萧弄不为所动,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冷冷重复:“不可以。” 又开始重复说话了,跟昨天非要帮钟宴笙“舔伤口”似的。 钟宴笙赶紧杵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开口,萧弄皱皱眉头,不太乐意,但很听话地闭上了嘴。 钟宴笙有种小动物般的直觉,很擅长分辨别人的好意与恶意,他在这位大当家身上,没有感受到什么恶意的存在。 但他也不敢一个人面对山匪头子,望着大当家问:“您想对我说什么?” 大当家沉默良久,道:“很多,很重要的事。” 他们不过初见,怎么会有很多话,还很重要? 钟宴笙不解地偏了偏头:“不能当着其他人的面说吗?” 大当家摇头,眼神倏然变得坚定:“您如果担心我会对您不利,我这就自断双臂。” 钟宴笙给他的话吓了一跳,赶紧阻止:“啊?啊?这就不、不必了!” 看来大当家是真的很想跟他单独说说话。 钟宴笙迟疑了好一会儿,扯了扯萧弄的袖子,小声叫:“哥哥?” 萧弄垂眸与他对视片刻,雾蒙蒙般的蓝眼睛恍惚间有那么几瞬恢复了以往的清明,钟宴笙还不是很确定的时候,萧弄又抬起了头望向展戎。 展戎挑衅了霍双那么多次,没想到会被霍双救了一把,心里还在不忿,就算方才他被砍到了,也顶多受重伤。 被霍双救下,多丢脸啊! 他没把布巾扯下来,收到萧弄的眼神,麻利地从腰间摸出个药瓶,倒出枚红通通的药,递给大当家,冷漠道:“吃下之后,浑身无力,过一盏茶的时间,不吃解药,毒发身亡。” 其他山匪哪听过这么阴毒的东西,面色都变了:“大当家,不能吃!” “有啥子话在外面讲嘛,可不能瞎吃毒药啊!” “首领,慎重。” 在一片阻止的声音里,大当家一刻也没有停滞,伸手接过药丸,当着所有人的面咽下了肚。 “现在,可以让在下与钟小公子单独说话了?” 钟宴笙看他吃得那么毫不犹豫,纠结了下,点点头:“那好吧。” 他朝前走了两步,又被萧弄默不作声地勾着腰带抓回去,往他手里放了个东西。 掌心里微微一沉,是匕首。 与此同时,一道白影在人群的惊呼声里冲了过来。 踏雪衔着尾巴,四肢迈得飞快,收起了以往见到钟宴笙就瘫倒露出肚子等他摸的狗腿样,维持着正儿八经猛兽风范,昂首挺胸地靠到钟宴笙腿边,冷冷睥睨所有人。 钟宴笙看到踏雪,眼前一亮,伸手揉了揉踏雪毛乎乎的大脑袋,眼巴巴地望向大当家:“我的小猫可以跟我一起吗?” 要避开其他人说话,但是踏雪不是人呀。 萧弄不在他身边,踏雪在也很能给他安全感了。 听到小猫二字,周围被吓得大叫的山贼们集体沉默。 大当家:“……当然可以。” 钟宴笙这下是真的放心了,跟着大当家跨进了堂屋之中。 跨进来了,钟宴笙才发现,堂屋正中间,居然设了许多灵牌。 除了正中间的一个灵牌外,其他所有的灵牌都是空白的。 中间那个灵牌上也没有写名字,只有五个字。 “先主之灵位。” 仿佛在忌惮着什么,哪怕躲在这深山之中,也不能光明正大,一旦泄露出去,引来的便是弥天大祸。 大当家似乎思考了许久,小心地哑声问:“您……后颈上,是不是有一个花瓣形状的胎记?” 钟宴笙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后颈。 那个位置很隐秘,被头发遮着,就连他自己,起初也不知道这里有个胎记。 他怔然望着大当家,迷惑不已:“你怎么知道……” 话音在见到大当家的泛红的眼眶时顿住。 钟宴笙不知所措起来,还想再说点什么缓解下气氛,大当家突然朝着他嘭地跪了下来,深深埋下头,话音发颤:“属下卫绫,见过小主人。” 作者有话说: 瞎弄:?不准跟我抢小主人 迢迢:慌乱.jpg 无奖竞猜瞎弄现在是清醒的还是傻着的~
第六十三章 钟宴笙被大当家这突然的一跪惊得愣了半晌, 连忙想去扶他:“你、你叫我什么?你先起来!” 卫绫摇摇头,依旧跪在他身前,喉间像吞了铁般, 话音艰涩不已:“当年事变突然, 我等赶到东宫时, 为时已晚,遍地尸首, 火光漫天……我们遵殿下遗志,南下逃遁,隐匿多年, 原来小主人还尚在人世, 原来钟家一直……” 钟宴笙扶着他的手停顿住, 脑子里茫然又混乱。 卫绫说的每一个字他都能听懂, 可是组合在一起的意思,就叫他不知该如何反应了。 东宫、太子妃、钟家。 能与这些有关的人,只有一个人。 先太子裴羲。 钟宴笙长长的眼睫抖了抖, 心底陡然生出一个惶惑而难以置信的预感,轻声道:“卫大当家,你先把话说清楚, 我到底是谁?我爹娘又是谁?” 片刻之后,卫绫抬起头, 眼眶已经彻底熬红了,望着他, 一字一顿道:“您的父亲, 是太子裴羲, 母亲, 是与太子青梅竹马长大的太子妃殷宜繁……” 被钉死在十八年前皇城东角门外的先太子裴羲。 淹没在东宫大火里的太子妃殷宜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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