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他见到时还未如何,发现他的人反倒对他喊打喊杀起来。 决计不能让自己糊里糊涂就死了。 方断游从牧州逃出,左右盘算着,终究认为该去盛京将这桩事告诉霍皖衣。 好在这路途遥远,半路上他还遇见了同样要赶去盛京的展抒怀。 接走那位谣娘之后他们便直接上路。 追杀方断游的人虽多,却也不敢大张旗鼓做些什么,更无所谓的绝顶高手,能一日千里般直接将他擒拿,是以三人从西平州一路赶来,几次都是有惊无险,避开追杀。 他们三番两次趁着夜色逃离,对于这漆深夜幕,愈发有着熟悉。 唯独这一夜不同。 在两州交界之处,方断游等人竟也在郊野望见一道匆忙奔走的人影。 那人影自西平州而出,单手执刀,蒙着面,看不清长相,只能看到颀长背影,飞快没入夜色里。 三人面面相觑。 因而那人影奔向的方向不是别的,正是盛京。 方断游咬了咬牙:“管他是谁,我们走自己的!” 说罢,又带着两人走向与那刀客相同的方向。 相府里烛光明亮。 跟着相府管事走进屋来,玉生一身乌色道服,青丝束起,臂弯枕挎拂尘,如是世外高人。 梁尺涧两日未醒,御医来此也是束手无策。 今日玉生忽而造访,言说自己懂些医术,毛遂自荐,要为梁尺涧解毒医治。 他头顶着太极观的名望声誉,刘冠蕴自没有不允的道理。 他来时夜色深深,刘冠蕴还强撑着没有入眠,坐在一侧,与他对视片晌,低声道:“玉生道长可有把握?” 玉生淡淡一笑:“若无十足把握,贫道岂敢妄言。” 他伸出手去,诊脉片刻,道:“这毒是剧毒,需有三种隐毒相冲,才会令人顷刻毙命。” 然则现在梁尺涧还有一息尚存,便是三种隐毒不全。 刘冠蕴道:“这毒可好解?” 玉生收回手,转而取出几根银针,含笑道:“不难。” 在刘冠蕴的注视下,他针灸穴位,刺下又将之取出,如此反复了两个来回,手法虽是有些古怪,但再古怪,梁尺涧也还是在片刻之后,缓缓睁开了双眼。 梁尺涧万万没有想到,他醒转时候最先见到的人,竟是玉生。 他甫一睁眼,刘冠蕴惊喜不已,起身道:“尺涧……你终于醒了。” 梁尺涧有片刻浑噩,对上刘冠蕴关心的眼神,他强撑着坐起身:“表叔公……” “你还是别急着说话,”玉生却按住他的手腕,意味深长道,“你虽然醒了,毒却未解。刘相大人——” 嘴上唤着刘相,那语调里却无半分对朝廷重臣的敬意,玉生又笑道:“还请这屋中众人都退去屋外,这解毒之法,不可外传。” 不出片刻,屋中众人尽数离开,刘冠蕴转而去隔壁屋中坐下,仍未歇息。 如今屋中只剩两人,梁尺涧沉默片刻,道:“你怎么知道我中毒了?” 玉生道:“你中毒的事情传得人人皆知,我又怎会不知。” “……你真的会解毒?”梁尺涧问。 玉生道:“本来是不会的,知道你中毒之后,我便会了。” 他的话意总让人觉得微妙。 因着这份微妙,梁尺涧又有些沉默:“你要怎么帮我解毒?” 那双眼睛目光深深,停在梁尺涧的脸上。 玉生只应了两个字:“双修。” “……” 梁尺涧错愕一瞬,抬头望向他:“你说什么?” 玉生道:“在我的法门之中,有一类双修之法可以为你解毒,此事千真万确。” 可无论这是真是假—— 梁尺涧深吸口气:“玉生道长,我们的关系……还不到这种时候吧?” “解毒而已,梁公子以为贫道是在诓骗于你?” “……梁某只是以为可以换个方法。” “就算能换,那也只是让梁公子多受几次苦罢了。”玉生微笑道,“你受苦,我便心痛。为着我的心不痛,我自然要让你不受苦。” 他一番话语听似情真意切,却更似虚情假意。 梁尺涧摇头拒绝:“你不如直接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毒,我可以找些大夫为我研制解药。” “梁公子,做人不能太天真。”玉生低声笑起,倾身压在他身上,指尖缠绕着他肩侧散落的发丝,眸底深深,难窥心绪。 “什——” 床帏落下,烛灯刹那昏暗。 第二日,天大亮,又是晴日,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刘冠蕴熬了一夜,得知梁尺涧一身奇毒尽解,强打起精神站了起来,赶去屋中探望。 “玉生道长——”他唤住正欲离去的玉生,笑眯眯道,“你为尺涧解了毒,不知想要我刘梁二氏如何答谢?” 他一句话落音,已是衣冠齐整的梁尺涧心慌意乱,险些坏了形容。 唯恐玉生口出狂言,梁尺涧匆忙打断道:“玉生道长是出家人,表叔公,您这问得不对。” 玉生侧首看他一眼,眼底幽幽,意味深长地笑道:“是啊……刘相大人宽心罢,贫道是’出家人‘,为梁公子解毒,是天意缘分,并非要索求什么利益报酬。” 辞别了两人,玉生翩然而去。 漫漫长街上来往人群,玉生走出相府,忽而望见霍皖衣的身影。 而他毫不意外,反倒走近道:“霍大人在等我?” 霍皖衣道:“我的确在等你。玉生道长,你为梁兄解毒,怎么解了一整夜?” 问得意有所指,玉生半眯着眼反问:“霍大人以为呢?” “玉生道长心中自有缘由。” “霍大人似乎猜到了什么?” “猜到与不猜到本无区别,”霍皖衣道,“玉生道长不是已经得到了想要的?” 他说得认真,玉生再忍不住笑意,轻快道:“贫道确然得偿所愿,很是新奇。” 二人并肩前行,玉生又道:“霍大人刻意在此处等我,是想说什么?” 霍皖衣开门见山道:“梁兄的毒究竟来自何处,玉生道长知道吗?” 玉生颔首道:“我知道,但不知霍大人所想的,与我所知的,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此人地位不俗。” “嗯?”玉生挑眉,“霍大人直说便是。” 巷中杳无人烟,他们停下脚步,霍皖衣不曾侧首,直接道:“是高瑜。” “也是青珠儿。”玉生道。 霍皖衣微微蹙眉:“青珠儿……是那个人?” 玉生道:“梁尺涧救了他一命,他合该为着救命之恩做事。可他遇见了高瑜,也不知是怎么被勾魂摄魄了,一心一意栽在高瑜这儿,恩情也不要了,反倒要毒杀自己的救命恩人。” “玉生道长为何会得知这桩事情?”霍皖衣又问。 玉生看向他。 两人对视片晌,玉生含笑道:“霍大人不是猜到了吗?” 霍皖衣道:“玉生道长——你前途坦荡,声名赫赫,又是方外之人,为何会成为忠定王的幕僚?” 玉生道:“若我说忠定王有真龙之相?” “他若是真龙,那天下必然虚假。” “哈哈哈……”玉生忍俊不禁,笑意深深,“不错。我之所以是高瑜的幕僚,在于他对我而言十分有用。我之真道,若无王爷相助,总是要差上一分。为着这一分,我便要尽心尽力辅佐高瑜。” 霍皖衣有些讶异:“你之真道为何要与高瑜相连?” 玉生道:“不是我的真道与高瑜有关,而是我的真道……确然很需要他。如果那件事,不是他,而是旁人……那我要辅佐的,自当也是另外的人。” 何谓真相,玉生是半个字也不会吐露。 霍皖衣心知他故意顾左右而言他,不曾直白言语。 一时无言。 梁尺涧好说歹说将刘冠蕴送出府门,他飞快转身回屋,面对着满床狼藉,堪称羞愤欲死。 他冷着脸从枕头下取出那把玉生临行前赠给他的匕首。 ——“这把匕首,”那人清冷的声音犹在耳畔,“是世上唯一能取走我性命的东西。” “病得不轻。”他皱眉,将匕首放进暗格之中。 作者有话说: 青珠儿:这样显得我很傻。 梁神:发生了什么,好突然。 刘相:我一晚上没睡,你俩就干这个?
第127章 辞官 已至初冬。 梁尺涧中毒一事遍传朝野,旁人如何思索暂且不提,高瑜却是提心吊胆了好些时日。 此次毒杀,乃是高瑜避过诸位幕僚所做,与之合谋的人只有青珠儿一人。 青珠儿离奇身死,凶手不明。此事就犹如头顶一柄弯刀,将高瑜的性命也高悬于此,令他坐立难安。 这日玉生前来王府,高瑜旁敲侧击,试探了番。 玉生讶然:“王爷是什么意思?青珠儿怎会失踪?”竟似全然无知。 高瑜道:“十一寻到他时,他已气绝而亡。” “如此甚是可惜,”神色间不显任何端倪,玉生淡淡道,“王爷可有将人厚葬?” 高瑜看他神情,试探道:“玉生道长在此之前可有见过青珠儿?” “王爷怎会如此问我?” 玉生偏头看来,几分意味深长:“还是说,王爷在疑心我?” 高瑜道:“本王岂会疑心你,只是青珠儿死得可怜,本王也想为他主持公道。” “主持公道……”玉生微笑,“王爷有这份心,着实很好。” “可是青珠儿已死,这桩事不如就当它不曾有过。” 高瑜怔然:“为何?” 玉生道:“总归他也没什么用处,活着时也不见他为王爷做过多少好事。反倒频频扰我清净,如今黄土一抔,又何必追究。” “可他死得蹊跷,若凶手是刻意针对本王……” “那王爷更不能追究了。”玉生放低声音,“谁也不知,这是否会是个陷阱呢。亦或者……王爷心里,有青珠儿不能死的理由?” 他好似随口一问,心中疑惑,高瑜却犹如一盆冷水浇头,瞬息骇然。 叶征最近难得清静了些。 因着刘冠蕴的关系,朝堂上原本被众人几番弹劾的霍皖衣,如今却也少了些敌人,多了些许与众不同的声音。 事态缓和,霍皖衣有了一线喘息时机,眼见着便要从泥沼挣脱而出。 提起这件事时,叶征几许欣慰:“朝堂到底不会是谁的一言堂。” 他拨弄着挂在笔架上的毛笔,又笑道:“谢紫殷,你可是错算了。” “陛下怎会以为我是在错算?”然而谢紫殷八风不动,只轻声道,“如今,我从不错算。” 当日深夜,谢紫殷前往刘相府中拜访,两人相谈,直至天蒙蒙亮起,谢紫殷方告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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