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伏城的瞳孔急剧收缩,立马端正的坐直起来,冷声问道:“你想说什么?” 景伏远用一种近乎于慈爱的眼神看着他——可那眼神,不像是在看自己的胞弟,更像是在看砧板上的一块肉。 他缓慢而又残忍地开口说道:“小城,你为了我可以做任何事,那能不能……去死呢?” 有人推开牢门,端进来了一杯鸩酒。 景伏城恍惚的望着那杯酒,又恍惚的看向景伏远,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愚蠢。 这么多年,原来他从来没有看透过自己的兄长竟是这样一个,为了帝位可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人。 就连他,都能成为他稳固帝位的一块垫脚石,被他毫不留情的踩在脚底。 多可悲啊。 那酒甚至还是热的。 握在手里时,连掌心都在跟着发烫。
第79章 长跪 鸿鹄寺里的小和尚,谁也不敢进那扇关了两天两夜的门。 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 因为帘子放下来,所以连光都透不进去。 木鱼也是无物,忘禅只是双手合十,在佛前跪着,一句话也不说。那个动作,两天两夜都过去了,他也丝毫没有动过。 没人敢去打扰这样的沉寂。 最终还是勤亦大着胆子去敲了敲门,里面仍然是没有回应的。 于是他将房门给轻轻推开,“嘎吱”的一声轻响,吓得众位小和尚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勤亦咽了口唾沫,道:“师父,我进来了。” 忘禅连头都没回。 勤亦将那碗熬好的粥小心翼翼的放在忘禅的身边:“您已经两天两夜未进食了,莫要熬坏了身体,还是吃些吧。” 里头仍然静悄悄的,此时时不时可以听到外头小和尚小声交流的声音,反倒显得有些吵嚷了。 勤亦等了会儿,见他实在没有反应,也只能叹了口气,认命出了门。 如此一来,又是一天一夜。勤亦在门口候着,睡着了,听到雨滴噼里啪啦的砸在屋檐上,又顺着屋檐往下滴落,稀里哗啦的在堂前积了一条小小的沟壑。 门突然打开了。 忘禅站在房前,仰头望着这乌云密布的天,突然问道:“勤非呢?” “自园宗大师圆寂,便没了他的踪迹。”勤亦往里头看了看,那碗粥仍然好端端的放在那里,一口也没被动过,不由得叹了口气,从地上爬起来道,“这段时日我们都去找过了,不过一直都没找到。” 忘禅于堂前沉默良久,终于双手合十,虔诚的道了一句“阿弥陀佛”。 “勤亦。”忘禅蓦地回头唤他,“若我出了什么事,这鸿鹄寺只有托付给你了。” “什么?” 勤亦尚在茫然,却见原本站立的忘禅突然间双膝跪地,遥遥地,朝着皇城的方向跪下,磕头,一声闷响,让人心头一下子喘不过气来了。 “师父……您这是做什么?” 忘禅起身,又跪,磕头,起身,再跪,再磕头。 就这样不断地重复着以上的动作,只言不发。 他的这般行为很快吸引了鸿鹄寺所有的小和尚,一时间议论纷纷,但谁也不敢上前去询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能眼睁睁的目送着他离开了鸿鹄寺,然后朝皇城的方向而去。 鸿鹄寺地处偏远,离京城有二十多里,光是走路都需要行进约两三日,更何况是一路跪拜而去。 遥遥望着他,头已经磕破,鲜血顺着额角滑落,却还面不改色的继续做着这毫无逻辑的事情。 就连司马筠都觉得好奇:“忘禅这是突然发了失心疯了么?” 即子箴只看着,神色微暗,却是不言。 那样的言论不知是何时骤然如风卷云涌般出现的,短短的一息之间席卷了天下百姓的口舌。 他们说忘禅是佛主入梦,受其启示,认为当朝天子实乃明君,才愿意为他走这条所谓的祈福朝圣之路,纵然头破血流,也义无反顾。 这是将景伏远摆在了一个何其至高无上的位置。 忘禅沉默着、不言着,他只是继续前行。 没有人知道,他在佛前跪了三天三夜,心中百般千般挣扎,想告诫自己放下这红尘,置景伏城的生死于不顾,可他越想,却只是越觉得难受与窒息。 他跪的是佛主,却不是为了景伏远,而是祈求神的原谅。 因为他跨越山海,只为救景伏城而来。 这,便是景伏远让他抛弃尊严一定要做的。他正在做了。 昼夜交替,那雨下了又停,晨曦微露,远处朝霞似乎穿透云层,将皇城的天照得通红一片。 宫门大开着,坎坷崎岖的石子儿路上,有一道模糊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起起落落、沉沉浮浮间,逐渐靠近了。 他身后那些围观的人进不来,只能遥遥的看着。 而远处是身着帝服的景伏远,他站着,微微昂着头,似在睥睨这属于自己的天下。 居高临下的望着那个越来越近的人影——看他狼狈,看他混乱不堪,看他全身上下几乎没哪处是好的,没哪处是干净的。 左是晋楼,右是隐楼,为起这两座高楼,生灵涂炭,他的百姓们活生生饿死无数。 可他却站在这两楼之间的数千台阶之上,居高临下的睥睨着这一片沟壑的土地。 景伏远轻松愉悦的笑了。 忘禅停在台阶之下,仰头望着他的笑容,闭紧了双眼。那一瞬间他的耳侧响起了太多的声音,可到底因为景伏城那张脸的骤然出现而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舍不得、舍不下,更不肯舍。 从鸿鹄寺至乾清宫,三十里,一千五百余台阶,三天三夜,猩红的血液浸湿长阶,忘禅不求神佛渡自己过苦海无边,只求神佛佑景伏城岁岁月月可长安。 “忘禅大师,快请起。” 当着天下百姓和群臣之面,景伏远何其温柔可亲的将狼狈的忘禅扶起来,甚至挽住了他的手。因为见他的双腿烂肉模糊已经不堪支撑自己的身体。 “朕听闻你为朕祈福,甘愿跪拜前往皇城,甚是感动不已啊!”景伏远一副令人作呕模样,叹息着开口道,“只是为难了你,将自己折磨成如此模样……来人,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给大师备水、备药!大师今晚便歇在宫中,如何?” “大师虔诚啊,看来我大景未来可期……” “我大景有此明君,何尝不能一统天下?” “大师如此虔诚,定能佑我大景天下苍生……” …… 世间万人叽叽喳喳,忘禅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他回过头,摁住景伏远的手,再开口时嗓音已是沙哑,微弱得几乎让人听不到了:“小城……如何?” 景伏远脸色未变,刚要开口,却见一旁另一个臣子突然开口道:“大师何必再提那谋逆的叛徒,他大逆不道,自然是早被一杯鸩酒赐死了!” 忘禅突然觉得自己的双手发麻,连那杯递过来的美酒都接不住了。 那些叽叽喳喳的话一瞬间在耳朵里全成了听不懂的字符,闹哄哄的。 他根本就没时间去思考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只是下意识的眼前一黑,突然“咚”的一声,倒了下去。
第80章 无牵无挂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有一年杏花微雨时,秦持玉将藏了一个冬的花花草草全都搬出来晒太阳,景伏城问他为何要这样费心费力的顾着这些花草,这些花草又不能带给他任何的好处。 皇兄告诉他,这世上给自己带来不了任何好处的东西,都没什么存在的必要。 那时候景伏城还小,秦家正处在风头正盛的时节,秦持玉在皇宫里几乎可以说是能横着走。 景伏远刚刚认了母妃,独留景伏城一个人在这凄幽的冷宫,但他很想得开,如今的生活早已必从前吃不饱穿不暖好了太多了。 更何况还能时不时的偷跑出宫来秦府寻秦持玉玩儿。 秦持玉闻言皱紧了眉头,伸出手道:“把你的手给我。” 景伏城不知所谓的把手放过去,被秦持玉捏着去触碰那些花草,挨个儿的试了一遍。他没懂是什么意思。 秦持玉问他:“你闻闻,有什么味道么?” “不就是普通的花香味?”景伏城闻了好几次,愣是没闻出什么特别的来。 秦持玉叹了口气,将那些被弄乱了的花丛又重新理顺,道:“可你想,若这世上一丁点花香都没了,该是怎样的乏味。” 景伏城不置可否,但后来再也没问过秦持玉为何要如此费心费力的侍弄这些花草。 只是过了许多年后,秦持玉总会时不时的想起这一日——他想这兄弟俩从骨子里或许根本就是一样的人。一样的淡漠,一样的自私,一样的只将万物生灵划为对我有用或者对我没用。 唯一不一样的,是景伏城有他。 忘禅从梦中惊醒过来。 鼻尖仍能嗅到幽幽杏花香,他感觉这像是在皇宫中熟睡的某个午后,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一场梦,于是伸出手,哑着嗓子喊了声:“小城。” 可手触碰到的却是一片死寂的空气。 屋内有淡淡的檀香味。远处鸿鹄寺的闷钟也被敲响了。他就好像一下子被人拉回到现实生活中来,有些麻木的想到,哦,原来此刻我是忘禅,而非秦持玉。 他有些想不清楚都发生了什么——越是努力的去想,越觉得头疼得喘不过气来,因为太过于努力,整个人挣扎着从床上掉到了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外面估计一直都守着人。有人冲了进来,是勤亦。 “师父!”勤亦一脸紧张的将他给扶起来,“你还好吗?怎么掉到了地上?” 忘禅看着他,脑海里是一片空白。 他很想说点什么,可一个字儿都蹦不出来。 勤亦将他在床上妥帖的弄好,盖上棉被,轻声说道:“师父可要先喝粥,再喝药?” “喝什么药?” “大夫说您磕得全身是伤,又被雨淋湿受了风寒,加之巨大的打击,所以……” 这一瞬间,忘禅突然想起来了。 想起来景伏城应当是死在了那个冰冷的牢狱之中,被他那敬重的皇兄眼睁睁看着,咽了气儿。 不知道他死之前可有担心过自己。 忘禅闭上双眼,神色逐渐变得冰冷麻木,他几乎是抱着最后一丝期望问道:“他……还活着么?” 勤亦抿了抿嘴唇,有些不敢说话。 “说。” 大概是忘禅头一次有如此严厉的语气,所以勤亦吓得一哆嗦,便把什么事儿都给抖了出来:“尸身放到了那修建的宗祠里,本打算入皇陵的,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孽,宗祠突然烧了起来,那边还没人看着,就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师父!您这是要去哪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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