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状若无意地把长纱袖往镇国将军的方向扬起,几次擦过俞嗣献的脸。他伸手去抓,却又抓了个空,只留下盈盈暗香在心里又酥又痒地挠。 一曲舞毕,小满移步走向俞嗣献的几案,为俞嗣献斟满酒,一双玉手将酒杯端起来,娇声道:“小满祝大将军凯旋。” 俞嗣献哈哈大笑,就着她白玉的纤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小满被俞嗣献如铁钳般的手握着,像是有些紧张,把头埋得很低。 夏司言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杯子,正玩味地看向这边,与俞嗣献目光接触的时候,他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今晚小满将大将军伺候好,朕重重有赏。” 小满便垂着头,顺从而乖巧地走到俞嗣献身边跪坐下来。 韩佑坐在俞嗣献斜对面,将这一切收入眼中,微微皱起眉,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御座。 这时乐师们换了一个欢快的曲子,晚宴的气氛又重新轻松活跃起来。 官员们轮流站起身敬酒念祝词,原本准备好的中秋贺词都临时改成了送军出征,皇帝听到高兴时就随意赏些黄金玉器,殿内一时热闹非凡。 韩佑并不参与,一个人坐在几案后面,小口小口地啜着杯子里的酸梅汁。 酒至半酣,皇太妃才牵着夏司逸姗姗来迟。 今天夏司逸穿了身绯色丝锦朝服,头发被皇太妃打理得十分妥帖,一张稚气的圆脸神采飞扬。 夏司逸进了泰宁殿之后,皇帝便把他召到身边坐下。这个情景让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皇帝的宝座自古以来只能有一个人坐,夏司言却主动把亲弟弟拉到身边并排坐下,这个举动很难不让人多想。 三个月前,百官上书立后,是高擎一手策划的。如今高擎已在这一场相权和皇权的争夺中败下阵来,那些请立皇后的折子便也都收在了通政司档案库里再无人问津。 朝中大臣都觉得这位年轻的皇帝非常难以琢磨,从前还可以说是喜怒无常,如今掌权之后,那张英气逼人的脸上反而常常不辨喜怒,愈发令人感到君心难测。有那个心思往后宫送人的勋贵之家,也都不得不谨慎起来。过了这么久,竟也无人再重提立后之事。 皇帝年纪小,皇嗣的事情是不用着急,但是现在皇帝如此亲密对待自己的弟弟,这个用意就有些令人费解了。 坐在韩佑右手边的詹宇侧过身子,以手附耳小声问他:“陛下这是要打算给二殿下封号了吗?” 韩佑摇摇头,“我不知道。” 詹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感叹道:“都说皇家没有骨肉情,咱们陛下和二殿下却能如此手足情深,真是难得。” “嗯。”韩佑也端起杯子仰头喝了,入口的却是酸酸甜甜的滋味,他看了一眼杯中残余的红棕色液体,意兴阑珊地将酒杯放回桌上。 “诶,你这是什么?”詹宇眼尖,瞥见他杯中颜色跟自己不一样,好奇地问:“为何我没有?” 韩佑似笑非笑地说,“这是西域贡品葡萄酒,你要试试吗?” 詹宇自觉将酒杯放到韩佑的案几上:“多谢。” “只倒一杯多小气,”韩佑把自己的酒壶放到他那边,然后把他的酒壶拿过来放到自己面前,“我跟你换吧。” 詹宇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线,“还是景略大气。” 韩佑朝他点点头,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 时至宴会尾声,皇太妃提前带着夏司逸一起离开,皇帝没过多久也走了,于是殿内品级较高的官员纷纷跟左右道别准备离宫回府。 韩佑喝完两壶酒,按照他的量来说,才到刚刚有一点微醺的程度。他看到吴闻茨隔着中间的几个人示意他一起走,于是也跟着站起了身。 这时冯可从大殿侧门急匆匆转回来,一路小跑着到韩佑身边,对韩佑躬身道:“陛下请韩尚书留步。” 韩佑脚步一顿,侧身对吴闻茨道:“那就请老师先行一步了。” 吴闻茨点点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跟詹宇等人一起走出大殿。 冯可却没有把韩佑往长乐宫带,他们穿过惠极门,往皇极殿的方向走去。 这天虽然是补办的中秋宴,但天上却并没有月亮,厚厚的云层将所有星月都隔绝在了京城的天空之外,皇宫中没有打灯的地方一片漆黑。 前头领路的小内侍提着两盏宫灯,只能堪堪照亮他们前方的一小块地方。 穿过皇极殿前空旷的广场,一阶一阶走上丹墀,韩佑看到夏司言一个人负手站在平台上。皇极殿内点着灯,夏司言背光而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陛下。”韩佑走到夏司言面前躬身行礼。 夏司言朝他伸出手:“先生到朕身边来。” 韩佑直起身叹了口气,走过去与夏司言并肩而立。这时他才看到有几个内侍举着火把站在殿前广场中央,从这里望过去,闪烁的火光映照在数十个黑漆漆的木箱上,令人很容易联想到狼烟或者烽火。 “这是要做什么?” “放烟花。”夏司言说。 “放烟花?”韩佑诧异道:“在皇极殿放烟花?” “这是内务库里最后几箱烟花了,从今以后,昭国所有的火药都会送到战场上。” 韩佑和夏司言挨得很近,他看到夏司言脸上与昭朔帝相似的神情,心里突突地跳着,脱口道:“陛下要效仿先帝?” 夏司言望着广场上的火把出神,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说:“先生,我知道你不赞成开战,但是朕已经拖不起了。昭国建国至今二百六十六年,我们从没有被打了耳光不敢还手的时候。” “陛下,”韩佑叹气道:“国库也拖不起了。没有战事时我们一年就要花掉两百多万军费,仗一开打,这个数目恐怕又要翻一番。” 夏司言语调清晰,显然已经是经过深思熟虑,“甘州那边追回的赃银有一百多万两,再加上官员摊赔的、罚没的、抄家抄出来的,加起来也有二百多万了,今年是够了。” 韩佑蹙眉,急急道:“仗又不是一年就能打完。那明年怎么办?后年呢?” 夏司言回过头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所以我准备听你的,开放经商。” 韩佑有些吃惊,“陛下决定了?” “先从京城开始,以及靠近京城的吴州、汕州,我想在这三个地方开放经商试试。不过商业税和一些官营的细节,就要辛苦一下户部尚书大人了。”夏司言又转头望向广场中央的火把,说:“农耕要保,这是最要紧的事。其他的,都由你做主。” 韩佑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这项变革他已在心中筹划多年,甚至连如何发展官营、如何保证商业税收的办法都想好了。 十年前,他还在翰林院的时候就上呈过一道折子,但是当时朔帝和高擎都对重农抑商坚信不疑,他那一封厚厚的折子递上去就石沉大海。他也是那个时候才知道,唯有站在高位,才有可能实现他的政治抱负。 自那之后多年,他再也没有提起过他的主张,只奋力往上走,再等待一个合适的机遇。 如今这个机遇终于被他等到了。 夏司言牵了他的手,看着他说:“先生,我现在只有你可以依靠了。我相信你,别让我把这一切搞砸了。” 韩佑激动得有些眼眶发红,一字一顿地说:“臣定不辱使命。” 夏司言笑了一下,韩佑才发现他的笑里带着浓浓的忧虑。 是了,这也不过是个不到十九岁的孩子,整个国家的兴衰都压在他的肩膀上,行差踏错就是千万人的万劫不复。韩佑内心的激动渐渐平息下来,现在的夏司言偶尔露出点无助就会让他满心都是酸楚,他向前走了一步,抱住夏司言说:“不会搞砸的,我也相信我的陛下。” 这时广场上的内侍点燃了焰火,孔雀蓝的烟花在天空中炸开,闪耀着奇异的色彩四散开来。一朵烟花消逝前,另一朵烟花又冲上了天,炸出更加璀璨的火花。 漫天的光雨之下,韩佑看见夏司言脸上有一道泪痕,他用脸在那道泪痕上贴了贴,夏司言闭着眼睛亲他,循着感觉找他的唇。韩佑双手捧着夏司言的脸,没有犹豫地吻了上去。
第39章 雾气 天空中最后一缕烟火散尽,四周又恢复了浓重的黑暗。 韩佑和夏司言拥抱了太久,两个人都有些心慌气躁。韩佑在吻他的时候感觉到他身体的某些地方有了变化,稍稍退开一点,不敢再碰他。 “今晚住在宫里吧,”夏司言头埋在韩佑颈窝里,声音懒懒地说,“十天没有看到你了,我很想你。” 韩佑想拒绝又说不出口,刚才是他主动的,再扭捏未免有些矫情,但他实在是不想做那件事。 “我就想多抱你一会儿,”夏司言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似的,哄道:“什么都不做,就抱着你睡,好吗?” 夏司言这时很温柔,让韩佑心里很软,他说:“好。” 夏司言笑了,叫他:“韩爱卿。” “是,陛下。”韩佑轻声回答。 回长乐宫的路上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夏司言过来的时候没有乘辇,这时再去叫人也已经来不及,豆大的雨点很快淋湿了全身。 前头打灯的小内侍狼狈地躬着身子为宫灯挡雨,害怕大雨把灯浇灭了挨骂。冯可扯着袖子挡在夏司言头上,嘴里念叨着:“哎呀,怎么突然下这么大雨,主子先找个地方躲躲,奴才叫人抬辇过来。” 夏司言握紧了韩佑的手,突然拉着他疯跑起来。 冯可领着小内侍们在后头追,边追边喊:“主子!” 夏司言不理他们,只顾拉着韩佑往前跑。很快小内侍辛苦护着的宫灯也灭了,一行人在黑暗中跑得惊动了巡防的侍卫。侍卫们目力好,这样昏暗的光线下也认出了跑在最前头的是皇帝和韩大人,他们不敢去阻拦,也不明所以地跟在后头跑起来。 于是夏司言和韩佑到长乐宫的时候,后头便跟了长长的一队人马,闹得候在宫里的内侍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冯可累得半死,跟着夏司言跑进寝殿里,扶着膝盖气喘吁吁:“我的主子诶,您这是唱的哪一出,奴才这把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夏司言一言不发,径直牵着韩佑绕过金饰玉雕的六折屏风,进到寝殿里间。韩佑衣服全都湿透了贴在身上,头发也跑乱了,脸上还在往下淌水,他看着夏司言,皱眉喘气道:“陛……陛下……这是在干什么?” 夏司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大笑起来,笑得很畅快,好像这段时间以来的烦心事都被大雨冲刷掉了,好久都没有这样开心过。韩佑受到他的感染,也跟着笑起来。 内侍早已备好了热水,这时一名宫女走上来福身道:“请陛下沐浴更衣。” 夏司言看向韩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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