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祯退了下来,慢慢走到陈印面前。 “你口中的楚将军,可是指我的父亲,楚谦。” “自然!”陈印看着楚祯瘦弱的身躯,大胆了一些,“你虽然也上过战场,但如今骨气竟低到了如此的地步,你不配被称作‘将军’!” 楚祯并未生气,眼角有些发红,笑说:“我以为,全大周都认为我父亲是叛军,还好……还好……” 陈印不懂楚祯的“还好”好在哪里。 他继续道:“你还记得你父亲楚谦是个铁血将军?既然如此,你身为一个男人,为什么甘愿折服身下,成了全大周乃至栾国所有人口中的谈资!” 楚祯始终微低着头,抬起头的眼睛里满是疏离。 他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将我当做金丝雀养着,我就做好这样一只金丝雀……有何不可?” “参见陛下!” 身后突地传来覃燕彰等人恭敬的声音。 陈印也立刻下跪。 楚祯转过身,眼尾的红还未消掉。 夏侯虞走了过来,目光在楚祯与陈印之间扫了两下。 “随我上轿。”夏侯虞话毕,转身先行上轿。 楚祯未立即跟上,而是对陈印道:“回去好好休息,明天给你放一天假。” 说罢,楚祯上了轿。 夏侯虞已然坐在轿中,待楚祯一同坐下,开口道:“陈印想杀你。” “现在不会了。”楚祯未抬头道。 “你与他成为了朋友?” “没有,他不会愿意与我做朋友。” “不一定。” 楚祯抬眸看向夏侯虞,投去了疑问的目光。 夏侯虞:“因为你是楚祯。” 楚祯笑了:“我的确是楚祯,却已不是曾经的楚祯。陛下,你莫不是把如今的我圈在你的身边,却怀念曾经的我吧?” 夏侯虞眉头紧蹙,眼中尽是血丝。 他一把抓住楚祯的手腕,将他带到自己的身前,两人鼻尖相距不过一寸。 夏侯虞压低了声音,“你知不知道,秦兴此事,朝中的所有大臣都上书叫我杀你!” 楚祯轻笑道:“知道。所以多亏了陛下将此局设在全城百姓面前,让我自己证明自己,我可以担当龙部总旗之职。让我自己找出真正的接头人,堵住全城百姓和大臣的嘴。” 夏侯虞的手慢慢松了劲。 楚祯:“陛下为了楚某,可真算是掏心掏肺啊。说吧,今晚是不是又要我留宿宫中?哦不,是留宿殿下的寝殿。” “楚祯!”夏侯虞气急,抓住楚祯的双肩抵在轿壁之上。 夏侯虞方要说些什么,却见楚祯的面色迅速灰败下去。 楚祯双手紧紧捂住头,十指甚至要扣进头中。 “头又疼了?”夏侯虞立刻扶住楚祯。 楚祯现在痛极,一个字也答不出来。 夏侯虞冲轿外准备喊太医,“太”字还未出口,楚祯的唇突然抵了上来。 楚祯太痛了,他控制不住咬夏侯虞的嘴唇。 夏侯虞陪着他痛,鲜血在两人的唇尖交换,顺着二人的唇角纷纷流下。 过了许久,楚祯缓过了最强烈的一阵痛。 他离开夏侯虞的双唇,忍着痛却依然笑着看夏侯虞。 “药呢?五石散呢?” 夏侯虞也不管五石散的剧毒,他只想楚祯不要这么痛了。 楚祯又疼了起来,但却未告诉夏侯虞五石散在哪里,也没有将自己毫无血色的脸和痛苦的表情掩藏。 他盯着夏侯虞,说:“我不吃……” 平日里夏侯虞数次劝阻楚祯不要吃五石散,此刻楚祯亲口说不吃。 “为何!” 楚祯鼻子中也流下了鲜血。 他说:“我要你……看着我痛……” 话毕,楚祯一下子栽到在地,终于痛呼出声,双手再次抱住头,紧紧蜷缩成一团。 夏侯虞怕楚祯伤害到自己,用力掰开楚祯的双手,将他抱进怀里。 楚祯将头抵住夏侯虞的锁骨,以求缓解疼痛。 夏侯虞的衣袍散开也未管,他抱住楚祯,将自己的肩头送到楚祯嘴边,以图楚祯咬他去度过难熬的痛苦。 楚祯却抵死不张嘴。他想要挣脱出夏侯虞的身躯,一个挥手,夏侯虞左臂狠狠撞在了轿门上。 “咔嚓”一声,夏侯虞迅速涨红了脸。 左胳膊手肘处的骨头本就异常凸起,比常人要脆弱些,这一碰,直接断了。 夏侯虞未出一声,用仅剩的右臂死死圈住楚祯。 不知过了多久,楚祯痛晕了过去。 夏侯虞松了力道,低头去看。 他伸出手,轻轻抹掉楚祯鼻孔中流出的两股鲜血。 “雁回!” “陛下!” 雁回在轿外听着动静早就想进来了,奈何没有夏侯虞的命令他不能。 看见眼前这一切,雁回一瞬怔愣。 “陛下你没事吧!” 夏侯虞未回答,而是语气阴沉道:“你将楚府中楚祯的所有物什尽数搬来朕的寝殿。从今日起,没有朕的命令,楚祯不得离开宫中半步。”
第69章 地笼 “喝药。”夏侯虞道。 药碗在桌上重重磕出声响,楚祯只抬眼看了看,便再无动作。 夏侯虞靠近楚祯,俯身又道:“喝药。” 楚祯终于抬了头,直视夏侯虞:“你把我囚在宫中,只是为了日日命我喝药?” “你不是说,要让我看着你痛吗?”夏侯虞站直道:“那我便一直看着你,你的任何一次痛我都看着。” 楚祯始终维持的笑容倏然变僵,半晌嘴角突然勾起,抬手一巴掌掀翻药碗。 瓷碗摔在地上碎成无数锋利的碎片,楚祯拾起一枚,举至夏侯虞的面前。 “你想看几次?十次?百次?还是千次?” 楚祯笑出了声,眼睛通红。 夏侯虞目光紧盯楚祯手中碎片,并未回答楚祯。 楚祯继续道:“你想看几次,我便划几道!” 话音一落,楚祯便要往自己脖子上划。 夏侯虞早早便盯着楚祯的动作,如今楚祯身子虚弱,力气连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都比不过。 他被夏侯虞死死压在床上,手中碎片早已掉落。 夏侯虞:“你非要用伤害自己的方式,来伤害我吗?” 楚祯扯出一个苦笑:“除此之外,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别的方法,能让你痛苦?” 夏侯虞心尖猛地痛了一下。 楚祯若能执刀伤他,夏侯虞心中万分欢喜。 可如今,楚祯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不能做。 夏侯虞慢慢松开了自己的手,从楚祯的身上离开。 李公公恰时进来通报:“陛下,蛮离荒守军李启华将军,携军师林壑先生已在殿外等候。” 楚祯的眼睛霎时亮了一下。 夏侯虞背对楚祯,眼神却偏了一下。 他道:“知道了,命他们大殿等候,朕随后去。” 李公公领命退下。 夏侯虞背对楚祯道:“此为一年一度各方驻军回长安聚首之日,晚一些会举办宴席。稍后我会命人再送来一碗药,和换洗衣物。你若想去,我不拦着。” 说罢,夏侯虞头也不回地离开。 只剩楚祯一人坐在床上直愣愣发呆。 不知过去多久,李公公端来了一碗新的汤药,还有金纹翠玉点缀的暗红色束腰长袍。 “楚大人,汤药微烫,您等一等再喝。衣物是陛下亲自挑选的,不过陛下说,若您不喜,再给您换。” 楚祯回了神,端起药碗稍作吹凉后,一饮而尽。 李公公笑了,苦口婆心道:“楚大人,若您在陛下面前也如此不倔强该多好。陛下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您的身子,那五石散着实不是什么好物啊。” 楚祯擦掉唇角药渍,并未回应李公公,而是问道:“可有淡色长袍?” 李公公一时噎住。 楚祯眸色一暗,道:“这红色,看着实在乍眼……不适。” 李公公为难道:“陛下特地对成衣坊说,您最爱红色……而且宴席之上,素色不太应景。” 楚祯沉默片刻,换上惯常的微笑,“是在下为难公公了,便是这件罢了。对了李公公,蛮离荒守军李启华将军还有林壑先生,可都会参加宴席?” “会的,李将军与林先生都在宴席名单上。” “多谢公公,时辰到了我自行前去。” “是,楚大人。”李公公退下。 日头渐落,夜色渐浓。 宫内举办宴席的乐曲传进了夏侯虞的寝殿,传进了楚祯的耳朵。 楚祯一直看着屋顶的目光倏然松动,缓缓坐了起来,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袭暗红色华丽长袍安安静静躺在床尾,楚祯注视许久,终将它提了过来。 比人高的铜镜中,是一名高梳马尾,红色发带,腰间袖口皆束口的少年人。 看起来仿若刚从林间策白马而来,无需看,少年人的脸上定绽放着明媚的笑容。 可是细看,却是苍白无力,眉眼阴鸷。 楚祯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呆滞片刻,倏然抬手,轻笑抚了抚自己的眉毛。 片刻后,楚祯转身离开寝殿,往宴席方向走去。 大臣们欢聚一堂,觥筹交错,御花园中满是堆满不知真心与否的谄媚笑容。 楚祯从他们身边快速掠过。 这些端着酒杯揶揄奉承的大臣们只觉眼前一亮,很快这抹扎眼的色彩便远去。 给楚祯送去五石散的卓大人也在其列。 他眯眼望着楚祯红色的背影,对其他大臣道:“那可是……楚大人?” 宴席的欢闹之处,有曾与镇北侯楚谦交好的,更有知晓楚祯曾是漠北少将军的大臣们,看着楚祯离去的身影,不禁喃喃道:“我没眼花吧?那到底是楚大人……还是,楚少将军?” 有人警惕心极强,听见旁人说此种话,立刻让他谨言慎行。 “哎!不可乱说,陛下也在宴席之中,小心被听了去。” “是了是了,多谢陈大人提醒。” 楚祯听见了这些议论,但也忘掉了它们。 他一路快步,来到御花园的东南侧,此地是从西南来的所有驻军将领饮酒之地。 远远的,他看见了李启华和林壑,正坐于桌前相谈甚欢。 楚祯半个身形掩在假山之后,舞姬在正中奏乐舞动,并无一人能注意到假山后还有一人。 楚祯本来弯起的嘴角,慢慢落下。 他看了看自己如今形销骨立的身形,又借着池中水,看了一眼自己此刻的面容。 他“噗嗤”自嘲一笑,就算这身行头又如何,不再是曾经那个人,便真的不再是了。 楚祯此刻才真的懂了,见故人之时,若自己不再如故,是何等的胆怯。 他转身欲走,李公公却迎面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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