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色浩浩荡荡逐渐靠近,夏侯虞看见了领头马匹上的,正是他心心念念之人。 夏侯虞在栾国边境那几年,曾在一场战争中,见过那傲人的少年身姿,如今终于又见到了。 “净舟!” 楚祯大喊一声,翻身下马。 夏侯虞快步迎过去,入眼的,便是楚家军全军素缟。他瞬间明白了什么。 镇北侯楚谦被栾国所擒,不在夏侯虞的算计之中,他也无法再多做筹谋将楚谦救回,只能期望着楚祯前去漠北,将老楚将军安然带回。 如今看着全军素缟之姿,夏侯虞已是明白了许多。 “飞飞,可顺利?” 楚祯露出一个安慰却发苦的微笑,“一切顺利,栾国败退,只是……” 夏侯虞方要说些什么,楚祯打断他,问道:“陛下呢,我需向他禀明漠北战况。” 夏侯虞心头一紧,没来由地想到了那封问安信。 他的手背在身后,拳头愈发攥紧。 覃燕彰在暗处见此景,示意麟舞阁部下从左右两侧悄声包围楚家军。 “飞飞,我有一事想与你说。” “何事?” 夏侯虞刚要开口,却见楚家军身后远处,一道他熟悉无比的信号升空而出,一把抓住楚祯将他翻身压在身下,并大喊道:“飞飞,别动!” 紧接着,炮火声在万千楚家军中炸开。 楚祯被夏侯虞死死压在身下,他看着曾经并肩作战的楚家军每一个兄弟血肉模糊,看着陪伴他数月的战马被炸断了腿。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他完全没有察觉栾国敌军紧紧跟随在楚家军回长安的踪迹。 不对,不对! 就算栾国悄无声息紧跟楚家军,他们又是如何通过层层关卡,最终进入长安的。 有内鬼! 楚祯使力推开夏侯虞,“净舟,净舟放开我!朝廷有内鬼!有人给了栾国通关文牒!” 夏侯虞本还使出全身力气压制着楚祯,如今听到楚祯如此讲,一下子泄了力气。 他慢慢起身,背后炮火纷飞。 楚祯一时看不懂夏侯虞的神情,一时怔愣在原地。 夏侯虞慢慢站定,覃燕彰的人马将损伤过半的楚家军层层包围。 与此同时,隐藏在不远处的另一波楚家军倾巢而出,反包围住夏侯虞与麟舞阁。 夏侯虞看见此情形,怒极反笑道:“飞飞,你防着我?” 楚祯站起,看着眼前的一切,看着两股人马形成的对峙之势,不可置信道:“净舟,你,你将大周出卖给栾国?” 夏侯虞此刻的神情,视死如归一般。 他默认了。 “你做出如此应对,应是收到了夏侯般的书信?我命人重拟了那两个字,没想到还是被你看出来了,‘问安’究竟意义为何?” 楚祯的手止不住的发抖,连带着,心脏都溢出尖锐的刺痛。 “因为,我与他从不言及问安此等客套之话。” 夏侯虞听罢,哈哈大笑起来。 “你与夏侯般都有自己的暗语,始终互相信任。你与我却互相提防,真是可悲。” 楚祯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心痛到眼花,他竟然看到了虞净舟眼角有泪。 他说:“我想过夏侯般那封无端的问安,会是孙道知,甚至会是覃燕彰,我都未想过,谋权篡位的人会是你虞净舟。” 夏侯虞自嘲挑眉,反问:“谋权、篡位?” 不等楚祯回应,夏侯虞继续道:“楚祯,如今栾国大军压境,长安即将沦陷,朕——命你,击退栾国,保卫大周。” “你,到底是谁——” “夏、侯、虞。” 听罢,楚祯苦笑一声,“叛、国、贼……” 夏侯虞伸出的手一滞,转而攥紧了拳头。 “你——也认为我是叛国贼?” “不是吗?” “楚祯!大周病了!它需要一剂猛药!栾国就是这剂猛药,它是鱼群中的鲶鱼,这样大周才能活过来!” “你的这一剂猛药,让大周军队损失惨重,多少人的家庭支离破碎。你甚至将整个国家的生存危难寄托在我一人身上,你赌我绝不忍心看着国家受难、百姓受苦,逼迫我将你引来的栾国军队打退。” 夏侯虞边摇头边靠近楚祯,“飞飞,你难道不是认同我的吗?” “利用敌国、不顾百姓、欺瞒朋友,这样的目的只是为了得到皇位。净舟,你觉得我会认同你吗?”楚祯痛苦道。 “我们不是朋友!”夏侯虞立刻反驳,“我爱你,你为了给我生路不惜自己独守蛮离荒,你此次临行前曾说,你觉得如今大周的道不是正确的道,你看我重走了一条长安道,我们想的一样,你亦是爱我的!” 楚祯眼角含泪,摇摇头,笑了。 倏然,楚祯突觉心口剧痛,那感觉,和十一岁那年落红突发如出一辙,亦与巫婆婆死后,落红复发如出一辙! 楚祯全身的血脉都好似停滞了,口中不停喷涌出鲜血。 眼前夏侯虞急切的身影已经渐渐模糊,楚祯好似明白了些什么——解药是假的。 “两次了……”在陷入昏迷前,楚祯无意识喃道,“两次……” 虎口处一股刺痛,楚祯猛然清醒。 他睁开双眼,发觉自己正躺在皇帝寝宫,他旁边坐着夏侯虞,无数太医跪在一旁。 见楚祯苏醒过来,夏侯虞屏退所有太医和宫女,寝殿中只留他和楚祯二人。 楚祯心口始终泛着钝痛,他微微阖眸,道:“解释。” 夏侯虞低头不语,他清楚如今再如何解释,他与楚祯再也回不到原先的样子了。 他暗自苦笑。他算计了栾国,栾国同样算计他,此刻再说他不知道解药是假的,楚祯又会相信他吗? 楚祯捂胸忍痛,咬牙又问了一遍:“解释!” 夏侯虞依旧不语。 楚祯心里急切喊道:只要你说,我便信,净舟,只要你说。 等来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楚祯终是放弃了,阖上自己的双眼,道:“我与夏侯般,你要如何定罪。谋逆?” “夏侯般,疯了。” 楚祯倏然睁大双眼。 夏侯虞道:“自筱罗死后,他便日渐恍惚,如今已是神智尽失。” 楚祯腾地坐起,揪住夏侯虞的领子,恶狠狠问道:“夏侯虞,我问你,筱罗的死与你是否有关?我要听实话。” “无关,我曾与栾国协商救回筱罗,未成。不过,筱罗回到长安的确是我的计划,以及她……” 夏侯虞停顿,道:“以及她何时被你们找到,都在我的筹谋内。” 楚祯狂咳,稍缓片刻,“她被栾国下毒,注定会悲惨的死去,你却依旧利用她。你,究竟有没有把她当做朋友?” 夏侯虞故作冷静道:“说到朋友,孙钦与其父孙道知的死,的确与我有关,是我给他的毒药。” 楚祯不懂,为何他离开了仅仅三个月,他所认识的虞净舟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你变得,让我恐惧。” “或许,你认识的虞净舟,本就是这样一个人呢?” 楚祯眼圈泛红,“我明白了,你与我结交,也仅仅是因为我的父亲是浔溪之战的首领,是他,导致你在栾国做了十年的质子,一切,都是你从一开始便计划好的。” 夏侯虞微低着头,并未回答楚祯。 他从床边起身,走远几步,背对着楚祯,高声道。 “罪臣楚谦之子楚祯,朕,命令你,率楚家军,击退长安城外的栾国军队,若此战胜,保卫了长安,朕可允诺你,将功赎罪。” “是你将他们引来,如今却又要击退他们。” 夏侯虞转身,双目直视楚祯,“我需要功名,需要天下的认同。” 楚祯盯着夏侯虞的眼睛,嘴角微勾轻笑,不答。 夏侯虞快步走至楚祯面前,与他鼻尖对着鼻尖。 他压低了声音,说道:“飞飞,求你,帮我。” 楚祯眼睫低垂,轻咳几声,扶着床沿,在床下站定。 他背对着夏侯虞,道:“你不是我曾认识的虞净舟,亦不是年少那个壮志酬筹的雍王世子。你记着,我答应你帮你击退栾国,不是为了帮你,是为了大周及大周的所有百姓。”
第46章 死忠 夏侯虞坐在床榻上,手抚摸着楚祯留下的余温。 外面厮杀声震天,他无需出去看,他知道,楚祯一定会胜,但——他不确定楚祯胜了之后,会不会带着剩余楚家军反。 所以他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打床铺,心中的鼓点却愈敲愈快。 胜利的号角很快吹响。 楚祯提着他的枪,一步一踱,满身血迹地向夏侯虞走来。 整个皇宫,乃至整个天下,能携带刀枪近夏侯虞身的,只有楚祯一人,侍卫太监具不敢拦。 夏侯虞死死盯着楚祯的身躯,许久松了口气。楚祯除了落红复发的虚弱,身上再无外伤。 栾国自以为有了夏侯虞的里应外合,取长安如囊中取物,没有想到夏侯虞黑吃黑,很快败仗撤退。 两人对立,互不言语。 夏侯虞率先打破沉默,他站起身,唤来雁回。 楚祯发现,原来当初虞净舟身边的侍从,一直都是以易容出现在他的面前。 夏侯虞直视楚祯,却对雁回道:“宣告天下人,楚家军乃叛军,全数押进大牢,不日行刑。” “是,陛下。” 楚祯一脸不可置信,提枪向前走了几步,一旁的侍卫要上前,被夏侯虞一个眼神逼退。 “我向你承诺,我绝不会带着楚家军谋反,你放了他们。”楚祯急切喊道。 夏侯虞:“我信你,但我不信他们。” 楚祯压下自己的所有情绪,低头垂眸,眼眸流转不知在想些什么。 很快,他便又道:“他们是我父亲一手培养起来的,除了我便只跟随我父亲,我父亲如今已……我愿进入天牢,他们你可以流放,亦或收编,绝不会反你。” “你宁可被我圈进天牢,也要保他们?” 楚祯未言,而是死死盯着夏侯虞的眼睛。 他不相信,曾经那样温润的虞净舟,如今会如此心狠手辣,他赌他会心软。 夏侯虞慢慢垂下了眼眸,轻声道:“我答应你。” 赌赢了。楚祯心道。 他如愿被“投入”天牢。 楚祯自进入天牢第一天,未表现出旁人一丝自以为的反应。 他没有痛哭哀嚎,为何夏侯虞会骗他如此。 亦没有寻死觅活,喊着要为大周而死,忠臣绝不一世侍奉二主。 他甚至在天牢中看见齐连举后,还笑着寒暄:“齐伯伯,近来身体可好?” 第二日,岑姨娘与楚祺便被同样押解了进来。 楚祯也只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眉宇间尽是杀气,很快确认二人皆未受什么皮肉之伤,便自如地将天牢当成了自己的楚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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