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钦缓缓抬头,道:“我懂了。” 说罢,他转身便走。 夏侯虞在他身后道:“屋外有马匹,你随时可以离开,我会让人保护你直到离开长安势力范围。” 孙钦未转身,站定,轻声道:“多谢,净舟兄。”
第44章 怨咒 东宫大殿已许久无人打理了。 夏侯虞慢慢走过,手指抚摸桌沿、瓷器,还有传国玉玺。 距离楚祯前往漠北已经三月有余,栾国果然传来的都是胜利的好消息。 夏侯虞相信,尽管没有自己对达西的威胁,楚祯依旧能百战百姓。当年他拖着百孔千疮的身体都能讲蛮离荒死守,更何况如今已解落红的楚家少将军。 麟舞阁早在夏侯虞前去栾国寻药前,便已经笼络大半。 如今有覃燕彰及夏侯般出门,整个麟舞阁早已听命于他。 这个大周王朝,整个朝堂,已全部归顺于他,包括座子上的帝王。 他知道自己一定会成功,区别与否只在于自己想与不想。 楚祯那边已来信,七日后便率军凯旋,届时他要为楚祯大办庆功宴。 想到此,夏侯虞舒畅地笑了。 雁回前来通报:“少东家。” 夏侯虞:“何事?” 雁回:“为孙钦准备的马匹,今晨不见了。” 时隔三月,孙钦终于想清楚了。 这段时间,每一日,夏侯虞都差人将这匹马静心喂养,命令马夫每日驱使马匹奔跑半个时辰,避免未来有一日需要他疾驰千里时,不中用。 夏侯虞嘴角微勾,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就如孙钦所说,他们曾是朋友。夏侯虞心中是真的希望,孙钦能远离这一切,安然度过这一生。 他示意雁回退下,翻看礼部登记册,翻看待楚祯归来,究竟送他什么礼物为好。 他挑选了近半个时辰,依旧找不出一件配得上楚祯的宝物。正为难之时,雁回匆匆赶回。 看出雁回严重的焦急匆忙,夏侯虞合上册子,眉头一皱,问道:“发生了何事,这么慌张?” 雁回咽了口唾沫,犹豫片刻,才慢慢道:“孙钦,死了。” 夏侯虞背后霎时出了一片冷汗,鸡皮疙瘩从脖颈起到脚底。 他许久未有如此慌乱的时刻,手中册子险些拿不住。 夏侯虞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但他扔下所有东西,连轿子都没乘,与雁回匆忙向孙府赶时,他的脑子里只有一句话在不停回旋——是他把孙钦逼死的吗?是他把孙钦逼死的吗? 闯进孙府大门,侍卫下人早已鸟作群散,庭院正中央躺着两个人。 夏侯虞缓缓走近,一壶酒洒作一地,两盏空空的酒杯散落一旁,孙道知七窍出血已是没了气息。 孙钦躺倒一旁, “我其实,足够幸运。有待我宠溺有佳的父亲,与楚祯结识交友,和他一起为天下大义出一份力,知道了……知道了咳咳,原来父辈并不能决定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而是……我想做什么人。” 夏侯虞看着孙钦嘴角溢出越来越多的血,攥住他的衣领后槽牙紧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孙钦咳了几声,又道:“虞净舟,我最后再叫你一声虞净舟。我知道你没有把我当作朋友,只因楚祯视我为朋友,你才待我好。但我还是想说,我不想让你和楚祯对我失望,我不做逃兵,亦不做不孝之人。谁说忠孝不能两全,我这不、这不两全了?” 夏侯虞低下头去,无人看得清他此时的神情。 孙钦目光逐渐茫然,嘴角微笑着,“你送我的马真好,这就是战场上的马吗?我都未骑过,谢谢——你。” 寂静开始蔓延,孙钦无了声息。 夏侯虞将孙钦的尸身缓缓放下,站起身。抬起头的他眼中,是压抑的红,却未看到一丝泪。 雁回心中有些发慌,问道:“少东家,孙……孙公子的尸首,我们该如何……” 雁回想说“处置”,却又知晓此词不合时宜。 夏侯虞语调无波无澜,道:“按正常丧葬礼仪,葬入孙家祖坟。” 说罢,夏侯虞踏步离开。 他去了东宫寝殿。 夏侯般自筱罗死去,周帝死去,便一直躺在床榻之上,送来的吃食他全部塞入口中,咽下肚。 让他批阅的奏折他看都不看,夏侯虞让他批注什么便写什么。 整日盯着床榻上方,有时一看便是一天一夜。 夏侯虞快步走到夏侯般床榻前,夏侯般毫无触动,就像一股风吹过一般,一丝反应都没有。 夏侯虞看着这样的夏侯般,眼中不再是冷漠,反而多了些悲戚。 夏侯虞道:“孙钦死了。” 话毕,夏侯般身体抽动了下,眼睛眨了眨,登时坐了起来。 他此刻又恢复了曾经的模样,怒目圆睁盯着夏侯虞,说:“你还要害死多少人?” 夏侯虞未有多少触动,“他和孙道知一同喝了毒酒,我命人将他葬入孙家祖坟,你若想去看他,便吩咐雁回带你去。” 说罢,夏侯虞转身便走。 “你是怕楚祯回来怪你!”夏侯般怒喊,“孙钦被你好好安葬,孙道知应被你死后鞭尸以解心头之恨了罢!” 夏侯虞站定,未回应。 夏侯般继续道:“若我没猜错,毒死孙钦父子的毒药,便是你亲手给孙钦的,你真的没有心,心爱之人可以无尽欺瞒,朋友可以使尽卑劣手段逼死,我诅咒你,诅咒你永远得不到楚祯的认同!” 夏侯虞浑身发抖。 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夏侯般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酒囊饭袋。读书不行、习武不行,生在帝王家更是没有帝王该有的能力作为。 但夏侯虞此时不得不承认,夏侯般看透了他。看透了他心中对楚祯的一切搬不上台面的欲望。 夏侯虞从不信上天鬼神,他可以无视所有人对他的误解,却不能忍受别人对他和楚祯之间的一丁点干预和阻碍。 他没有谁了,他只有楚祯。 “那封‘问安’,到底何意?”夏侯虞却立刻冷静下来,转身问夏侯般。 夏侯般向后靠着,披散的头发将脸遮挡了大半,阴恻恻说:“你待楚祯回来,让他亲口告诉你。” 孙钦在今日天光还未露头之时,便来到夏侯虞府邸前。 马匹的日益健硕他都看在眼里,牵走马之前,孙钦往夏侯虞府邸看了又看。 他策马疾驰在长安郊外,一直跑一直跑。 往北,孙钦想看看自己究竟能跑多远。他终究还是在长安被困的太久,没有精湛甚至基础的马术,亦没有强健的体魄。 他向往的楚祯的那种恣意的生活,却连楚祯身中剧毒时也不及。 孙钦此时觉得自己这辈子貌似,和夏侯般这个傀儡,也无甚差别。 他笑了笑,冲北边摆了摆手,驾马驱向长安。 孙钦方一进孙府的门,孙道知便惊道:“钦儿,你不是已经走了吗?还回来做什么!” 孙钦未理会孙道知的询问,反而看见孙道知手里拟的一封信。 他未询问,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壶酒,道:“爹,钦儿在城东买了一壶醉花酿,想与您再喝一杯。” 孙道知藏起信纸,坐下,颇有些老泪纵横道:“你啊,在乱世之中,终究是懂事些了。” 孙钦笑笑不说话,与孙道知对饮一杯。 “爹,您怀中的信纸写了什么?” “你无需在意,只管喝完这壶酒,带着我给你准备的银两,逃去江南。” 孙钦眼眸垂了下去,沉声道:“您是不是想要杀了夏侯虞?” 孙道知沉默不语,只顾一口口喝酒。 “爹!别再错下去了!” 孙道知:“夏侯般才是大周名正言顺的帝王,为父身为臣子,这样做又有何错?” “爹,你我都清楚,你要扶持夏侯般是因为,他没有能力把控大周江山,你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孙钦话语中带了哽咽之声。 “我都是为了你啊,你怎么就不懂!”孙道知重重拍桌道。 孙钦反驳道:“不是孩儿不懂,糊涂的是爹你啊!” “你从小就想上战场,去保家卫国,可是你看看楚家是什么下场,楚祯是什么下场!你安安稳稳待在长安,有钱花,有饭吃,最后寿终正寝,有何不好!非要和楚祯那个不安分的搅在一起!如今你竟敢顶撞为父了!” “可是爹,我们做臣子的,怎可枉顾百姓国家,只求自己安乐呢!如此一来,我们哪里配做大周的臣子啊!” “这个时代,哪有什么霍乱朝纲,我们做臣子的,只能在皇帝的刀尖上活着,我们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还顾得上脆弱的百姓。” 孙钦知道,活了半辈子的父亲不会被自己几句话改变,他此刻所说,只能徒增父子嫌隙。 所以,他放缓了声音,道:“爹,时代已经变了。皇帝昏庸,不是我们孙家共沉沦的借口。夏侯虞会是个好皇帝,我们不该再扰乱大周本该就有的清明盛世了!” 孙道知琢磨出不对来,问道:“钦儿,你什么意思?” “爹,自古新皇登基,前朝臣子哪里能有个好下场。” 孙钦眼角含泪,看着孙道知。 孙道知慌了,连忙道:“钦儿,钦儿你说的对,你快走,夏侯虞把你当朋友,他一定不会杀你,让为父替整个孙家去死。” “爹,他是我的朋友,但他更是大周未来的皇帝。他曾给我一条路,让我离开长安永远别回来,但是我是孙家的人,更是孙尚书的儿子。” “钦儿,你要干什么!”孙道知连忙检查孙钦的衣襟,却未发现有刀具。 “我是当今皇帝的朋友,也是前朝乱臣贼子的后代,我不能让他沾上我的血,我也不能让疼爱我的父亲替我去死。” 说着,孙钦一口鲜血涌出。 孙道知刚要说什么,也一口血喷出,倒在了桌子上,只剩眼球还可以转动。 “爹爹,钦儿陪您,陪整个孙家,一起接受它的命运。”
第45章 功名 三千精兵列队长安城门前,夏侯虞站在最首。 夏侯般不见踪影,臣子与士兵皆无异议。 只是差了一个仪式,夏侯虞不急,他要等楚祯回来见证这一切。 楚祯离开三月有余,夏侯虞做了许多事,他伪造了诏书,他昭告天下自己雍王世子的身份,告知全天下的百姓,当年雍王之死的真相,命夏侯般在金銮大殿之上,亲口说出将皇位让给自己的堂兄这一口诏。 如今,世人皆知他真正的名姓,唯有楚祯,当他是虞净舟。 他要给楚祯看他如今夺回的一切,告诉飞飞,能让他们走通的道,他打下来了。 楚家军归来的号角声越传越近,夏侯虞心跳加速起来。 他整整衣领,向前走了几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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