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他们所处阴暗之处,夏侯虞眼角的泪被隐住,楚祯看不到,柳滨也看不到。 楚祯为他们介绍:“这位是我的朋友,虞净舟。他是前朝太傅,柳滨柳先生。” “净、舟,好名字。”柳滨赞叹道。 “多谢。”夏侯虞强装镇定,冷冷道。 此时,楚祯才反应过来,在孙道知的地下密道中见到柳滨,是何等的奇怪。 “柳先生,您为何会在此处?” “我在等少将军。”柳滨说。 许久没有听到“少将军”这个名号了,楚祯背脊不自觉一僵,脸上的笑容艰难地挂着。 “来。”柳滨笑着对楚祯挥挥手,招呼他。 楚祯不知道自己怎么走到柳滨身边的,当柳滨的手轻轻拍他的头,说“孩子,这么多年苦了你了”的时候,他才恍若惊醒。 身后的夏侯虞,在无人注视的角落,暗自捏紧拳头。 面前是他的老师,幼时遭到灭顶之灾后,世上仅剩的唯一亲人。 如今他看着却不能与之亲近,只为了他的一腔抱负。 无论是赶赴栾国为质,还是如今为了大周将有的开明盛世,他一直都在忍耐自己的情感。 柳滨轻轻放开楚祯,对他们二人说:“你们可是在找这个?” 柳滨手中赫然拿着他们要寻的密折。 楚祯:“它怎会在先生的手中?” 柳滨未回答,而是将其放置烛火纸上,折子被点燃一角,迅速燃烧。楚祯和夏侯虞都来不及反应,去抢夺下来。 而柳滨于他们而言,亦是不能轻易对之造次之人。 柳滨烧完折子,双手轻轻拍打指尖灰尘,就好似扑落普通灰尘一般。 他说:“我来孙道知并不清楚,顾风浔也不知晓。我来,也正如我所说,来见见少将军。更是想对少将军说一句话。” 未等楚祯问,柳滨接着说:“相信你的父亲,他是一位值得万人敬仰的将军。” “先生……” 柳滨转过身,只留给楚祯和夏侯虞一个清瘦风雅的背影。 “前朝之事,万物皆有不得已,楚将军如是,顾风浔如是,我亦如是。” 夏侯虞冲上前,离柳滨只剩不到三步却猛然停住脚步。 “您……您可还有其他话,予我、”夏侯虞稍作停顿,“予我们。” 柳滨清爽的笑声传进夏侯虞的耳朵,“本想劝你们,莫要走我与顾风浔的老路,但少年人心性纯粹热烈,你们有自己的路要走,也有自己的波折要经历。我能送你们的话,便只有那四个字:但行无悔。” 话落,柳滨消失在密道另一头。 楚祯和夏侯虞冲过去,只有一扇石墙等着他们。 任他们如何寻,都找不到其中机巧。 在密道内已耽误了太多时辰,折子被烧了,他们无功而返。 回到孙府院门处,孙钦见他们终于出来了,松了一口气,与门口的随从胡扯了几句,就与他们汇合了。 筱罗正与夏侯般斗嘴,见楚祯他们出来,赶紧迎上去。 可是楚祯微微摇头,以及略带歉意的表情,就已经告诉了筱罗答案。 她本来也没奢求能得到答案,楚祯能为她所做至此,已是无上感激了。 便拉着楚祯,与他聊起孙府内都遇见何等惊险刺激之事。 夏侯虞走在最后,望向前方楚祯的背影。 心中回忆起老师临走前说的那四个字:但行无悔。 所以,如何才能,无悔。
第13章 百户 密折没拿到,在几人的心里,倒也是意料之中。 如果真的拿在手里了,会不会真的打开,在几个年少的人心里,更是个难以抉择的分岔路口。 故当听到楚祯和夏侯虞说有神秘人当着他们的面毁了密折时,所有人,包括孙钦都松了一口气。 楚祯和夏侯虞不约而同隐瞒了柳滨的身份,就如柳滨在密道中所说,前朝事有太多不可言说,顾风浔和柳滨都是脱了一层皮才能在前朝的乱世中存活下来。 筱罗暂时放下心中怨笃,在夏侯虞的聚鑫赌坊帮起了忙。 夏侯般也不知和筱罗在楚祯他们进孙府后,又发生了什么龃龉,天天来聚鑫赌坊给筱罗找麻烦。 楚祯带回了被孙道知扣下的剑,交予楚谦手里时,什么都没说,只道:“娘亲赠予您的定情之物,您下次收好了。” 楚谦早已在计划如何从孙道知那里拿回宝剑,猛然从楚祯那里拿到,着实惊了他一惊。 不过很快,他也清楚楚祯的能力,别说是从孙道知手中,若是被当今圣上扣下了,凡是与他娘亲有关的,楚祯拼着如今残破的半条命,也要夺回来。 楚谦思量出缘由,便摇摇头收起剑,进宫面圣去了。 一般人面见周帝时,不允许佩戴兵器。 楚谦因屡次战事有功,被周帝特许可佩剑面圣。 周帝见到楚谦手中剑的一刻,便一笑。 这一声笑,让楚谦脊背霎时涌起一片冷汗。 “楚卿有一个好儿子啊。”周帝不咸不淡道。 楚谦头深深低了下去,“不敢,黄毛小子,如今还没长成,连束发都未及,怎敢接圣上的夸赞。” 周帝:“楚卿心里应该清楚,朕口中的,是楚卿的大儿子,楚祯。” 楚谦方要再反驳些什么,周帝不理会,吩咐公公,传召顾风浔与柳滨。 楚谦蹙眉,顾风浔和柳滨与他皆是前朝重臣,若没有重中之重的事宜,周帝断不会同时召见他们三人。 顾风浔与柳滨进入大殿,见到殿中跪拜的楚谦皆是一惊,面对周帝,不容失神,他们很快立于周帝左右。 周帝命楚谦平身,道:“楚谦之子楚祯,元月十五筹办元宵佳节有功,敕令楚祯任麟舞阁百户之位,诸卿可有异议。” 楚谦跪了下去:“陛下,楚祯身体抱恙,无法执掌百户之职,更何况他才过束发年纪,断没有陛下以为的才能。” 周帝抬手,打断楚谦接下来的话,继续下旨:“清明,柳滨,近日刑部上报,有前朝余孽混入长安,绞杀余孽之事,你们与楚百户协作。” “臣遵旨。” 顾风浔与柳滨领旨下跪还未起身,大殿外,楚祯受周帝传召觐见的声音已然传来。 在场除周帝三人,皆未料到,周帝未知会任何人,便将楚祯传来,包括楚祯自己。 楚祯看着大殿之中,跪着的三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从脚底窜到了头顶。 能让三人同时跪下,定是周帝交代了密中之密的事,上次如此情形,还是商讨浔溪之战时。 “草民楚祯,参见陛下。” “楚百户,平身。” 楚祯一时没反应过来,以为楚谦被周帝贬为了百户。身边的父亲迟迟不动,楚祯才恍然大悟,所谓“楚百户”,是自己。 楚祯疑惑起身,其余三人皆跪着,周帝将他们三人不存在,对楚祯道:“朕命你为麟舞阁百户,明日起,捉拿长安城混入的前朝余孽,你可愿意?” “我……”楚祯还没转换过身份。 楚谦不顾冲撞圣上,打断说:“陛下三思啊,犬子整日只知流连青楼楚馆,挥金无度,并无陛下所以为的才能。此番筹办元宵灯会,也是依仗了太子的能力。执掌百户之职,绞杀前朝余孽,犬子恐会令陛下大失所望。” 伴君如伴虎,尤其是绞——杀前朝余孽这种惨无人道的事。 楚祯明白,父亲是在救他,可真的当听见明明知晓自己才能的父亲,如此评价自己,楚祯心里不可避免还是有些酸楚。 “楚百户,你自己说。”周帝并未理会楚谦的无礼,而是问向楚祯。 元宵节当夜,楚谦对他说的那句只希望他安安稳稳活过最后的几年,回荡在楚祯的脑海中。 他慢慢跪下,低头道:“草民楚祯谢陛下赏识,百户之职,草民确实无能担之,正如草民父亲所言,我只知享乐度日,一身本领早已荒废,无法替陛下分忧。” 楚祯顿了顿,又道:“更何况雍王世子夏侯虞,已惨死栾国,雍王曾经的旧臣一同在栾国为质,长安边防如此严密,或许长安城并未被前朝余孽渗透。” 周帝:“朕的麟舞阁最近来报,雍王世子夏侯虞的行踪,近日出现在长安。楚百户可是认为,朕的情报中心麟舞阁,消息有误?” “不敢。”楚祯立刻低头回道。 麟舞阁存在数百年,虽然它现如今被顾风浔把控着,但他们自有一套体系执行由皇帝直接下达的命令。 麟舞阁说发现了夏侯虞,那么夏侯虞,就是真的出现在了长安城。 不是说他死在栾国了吗?楚祯心中的惊喜比疑惑更盛。 “朕听说,楚百户幼时在漠北,与质子曾交好一段时间,若真的发现了质子行踪,楚百户是否能下得去杀手?” 周帝此问,让楚祯一口气噎在了胸前。 他下不了手,他说他要救他回家,所以他下不了手。 更何况,十年前伴随浔溪之战同时发生的铡龙案,楚祯虽不了解,可他也明白,雍王府被抄家,雍王世子夏侯虞被送至栾国为质,全因权利争夺,与其他旁的都无关。 可若自己不应承了这个差事,将此事交予旁人,若真的发现了夏侯虞行踪…… “臣……能。” 楚谦惊讶看向楚祯。 楚祯始终低着头,不敢回看自己的父亲。 他明白楚谦的苦心,可他也断不能让夏侯虞这样一个无辜之人,死在所谓的“前朝余孽”的名头下。 周帝听罢楚祯的回答,故作可惜道:“本来朕与质子乃叔侄关系,得知他并未命丧他乡,朕心中欢喜,可又得知他当真不争气,竟与栾国人狼狈为奸,意图夺大周土地,夺朕之皇位,朕便不能顾忌叔侄之情了。他犯了叛国之罪!” 周帝最后一句回声回荡在大殿之上,已然被触怒了龙颜。 “叛国之罪。”楚祯心中不可置信地重复。 他是大周人,他在马背上驰骋厮杀,是为了大周厮杀。 大周的百姓士兵不知多少死于栾国人手下,他们的城池,不知被割让了多少。 无数大周子民,学着不属于他们的语言,被奴役,被欺凌。 如今夏侯虞成了叛国之人,他断不可能接受,他也断不相信。 他要找到夏侯虞,问个清楚。 周帝恢复往日镇定之色,“楚百户,你可愿替朕找到他?” 楚祯挺直了身体,此时他没有恭敬俯首。 他说:“臣愿。” 几人从大殿之上退去,楚谦怒道:“逆子!跪下!” 这次楚祯未再忤逆楚谦,垂眸恭敬跪下。 楚谦指着楚祯的头,指尖颤抖,脸色被气的涨红,却因看到楚祯跪下时,厚重的衣物也掩盖不了他肩头的瘦骨嶙峋,而目光柔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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