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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管事脚不沾地——主子的喜事要是出点纰漏，他可真是夭寿了。 对比前厅的火热，恒王府的后堂倒是寂静非常，院子门口一棵半黄不黄的百年银杏参天，阻隔了前院红艳的烛火。 宋成宇拎着酒壶坐在廊下，喜袍束了腰板正的穿戴着，头发却零零散散的垂下，一片树叶落在他脚边，他伸手捻起，然后仰头灌下一口烈酒。 今天是他得偿夙愿的日子，他终于娶了从小就想娶回家的人。 可他高兴不起来，他知道另一边院墙内的那个人也不欣喜。 他从小不似别的皇子习武，因为胎里不足，生下来就差点没了半条命，小时候身子弱，连见风跑两步都要生病，纵使有一颗鸿鹄的心，也只能做皇宫的堂前燕。 “嗝儿”，宋成宇从没这么喝过酒，只见过宋风宁和宋成禄喝，觉得豪气万丈，可是他不敢，这命吊着太难，他怕。 可今天他就想豁出去了，“今朝有酒今朝醉，若是明天醒不过来，反正朝思梦想的人儿娶到家了，我要是真没了，他也自由了。” 鼻子一酸，两行泪就落了下来，晶莹剔透的，倒影着院内景象，来不及看清便落了地，碎成一片，拼都拼不起来。 “爹爹”，长子宋璟玥穿着身浅红色的薄衫从远处跑过来，闻到他身上冲天的酒气掩了鼻子，奶声奶气地说着，“爹爹好臭哦，爹爹今天不开心吗？玥儿是不是要有父亲了？父亲在里面么？他会不会喜欢玥儿呀？” “他在里面，爹爹不敢进去，等爹爹进去了，帮你问问”，宋成宇摆摆手让乳娘带着宋璟玥下去，低头嗤笑自己何时这么胆怯过。 酒壶空了，磨蹭的理由也没了，宋成宇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天旋地转之间膝盖就着了地，脑袋磕在方才坐着的长椅边缘，眼前一片混沌，半天才看清不远处的院子门口站着个人。 还没等他自己撑着爬起来，那人便走近了，弯下腰将他一把扶进怀里，身上带着一股若隐若无的芙蓉花味道，宋成宇偏过头看过去，东珠的凤冠，大小珍珠做的珠钗…… “你说，等你回来就是统领了，要戴最大颗的东珠，要在头上插满珍珠钗子，不戴盖头，骑着马招摇过市，然后大摇大摆的走进王府里，高声告诉所有人……” “宋成宇，我来与你成亲了。” 耳畔的声音与心中所思所梦重合，宋成宇的肩膀抖得更厉害了，他挣扎了几下都没成功脱身，那双钳制自己的手像是铸铁似得牢牢捆束着他，“赢泷，你放开……” “你去求皇上那么多次才得来的亲事，现在放手不亏么？” 宋成宇的身子僵住了，转念一想，赢泷身为暗卫统领，当值的时候从来都离皇帝不出百步，他如何求的，如何放低姿态，被拒绝的时候又是如何落魄的…… 赢泷自然都是看在眼里…… “是啊，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 宋成宇执意要自己往前走，赢泷也不敢放开，双手虚护着他的身子保持着警惕，生怕他再跌倒下去，“我……我之前还在想，若是你知道我被父皇拒绝了好难受好难过的话，会不会心疼心疼我，替父皇松松口。” “原来是我想多了想错了，我那么狼狈……才是你想看到的，你觉得我活该，觉得我脏，觉得我不配你了”，宋成宇胸口涌起一阵剧烈的恶心，他抓着衣领用力的咳嗽着，整个身子蜷曲着蹲在地上干呕，“这是我的报应……” “我没这么觉得……”赢泷揽着他的腰给他顺气，这般姿态小时候宋成宇犯病时他也经常这么做，长大了许多的手掌轻轻拍着宋成宇的后背，他不敢用力，他记得宋成宇不吃劲儿，他总是不小心就把人弄疼，“我承认我知道你成亲的时候，有一点气不过，但都是过去了，我没有嫌弃你。” 宋成宇咳嗽的频率逐渐放缓，最后哆嗦着像是卡住了似得，瞪着眼睛半天缓缓吐出一口气，胸口一点点放松，随即“哇”地一下吐了满地的酒，他流了好多泪，胸口也疼心也疼，脑袋也疼…… 赢泷没有嫌弃他，怎么可能呢？ “我抱你进去，喝点水再说话”，赢泷将头上碍事的东西摘的七七八八，扯了宋成宇头上左侧的头绳把自己的头发绑了，弯下腰不待宋成宇拒绝便将人抱了起来，“外面这么凉，回头你又要生病，病了还得我照顾你。” “你还愿意照顾我？” 宋成宇嘀咕着，手指小心的抓了赢泷的领口，今天赢泷的衣着有些硌到他了，脸也不能像小时候一样窝在肩膀上，赢泷比他小两岁，但不知道暗卫们背地里都是吃什么，每个都是细高挺拔，但身上还都是结实的。 “也是，你要是不点头，父皇也不会勉强你。” 刚吐完的嗓子哑的不像话，宋成宇刚说两句便又咳嗽不止，赢泷险些抱不住他，气得在他身后给了一巴掌，宋成宇果真老实下来不动了，只是把脸转过去靠在肩膀上，赢泷也顾不上许多，只想着快点把人抱回房间。 秋天了，外面到底还是凉了许多，宋成宇的身子不能受凉。 “喂，你……” 到了烛火通明的室内，赢泷才想起怀里太过安静的某人，偏头看见自己的喜袍已经被哭湿大片的暗色，叹了口气把宋成宇放在软榻上，那人就像没有感识一样，眼泪静静的在鼻梁与眼角形成的窝里蓄满，然后又轰然决堤，打湿脸侧的被褥。 “别哭了，哪里疼？” 虽说大概猜到是自己打人的时候没收力导致的，但赢泷也不觉得就那一巴掌能让宋成宇委屈成这样，两人之间相处的过程中，他一贯都是强势的那一方，仗着宋成宇的好脾气为所欲为。 就连那些事…… 赢泷记得自己跟宋成宇说过：“我不想被捅那里……所以如果我嫁给你的话，你能不能不要捅我那个地方……” 那时候宋成宇是怎么说的？——“你不想的事，我可以替你的！” “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不在乎那些”，宋成宇喃喃着，“我不要尊严不要这个一家之主，我可以去御书房外面跪一天一夜只为了求父皇准我娶你，可是又怕你不愿意，又怕你是因为担心我身体受不了才点头。” “泷儿，璟玥快四岁了，你知道这代表什么么？” “五年，你我五年没见面了……前三年你杳无音讯，后两年你避而不见……” “他们说你生死未卜，那阵子我身体差极了，可我怕你回来了我死了，我得活着等你回来，你呢？隐姓埋名流落在外执行任务的时候，你有稍微想过我么？” “后来你回来了，我好高兴，我想了好多种你跟我见面的场景，觉得你可能会生气会冷漠，可能会骂我，那也没关系，你好好的就行……后来发现你在躲我，刚开始我还能安慰自己，你升任了暗卫统领事务繁忙，后来我骗不了自己了……” “我只想踏踏实实的见你一面，为什么不见我呢？我想跟你说璟玥不是我的孩子……想跟你解释后院的小妾是父皇硬塞进我府里的填房，可是我没有碰过她，但她的孩子我养在府中了回头等那个家仆多赚些银子就让他们一起离开，大家都是可怜人，没必要赶尽杀绝的。” “所以你为什么不见我呢？我去上朝的时候，你应该就在大殿的屋檐上吧？我第一次看见你就是在屋檐上，我们之间最远的距离，应该就是这样，你所在的地方我永远上不去也找不到，你之前跟我吵架离家出走我就追不上你……” 赢泷不停地替他拭着眼泪，宋成宇抬手颤巍巍的握住他的手腕，“我那时候若是回头寻觅，你会躲起来么？” “我……” “你会”，宋成宇笑着躲开他的手，将身子向后缩了缩，“所以我不敢进来，哪怕此时你在这里，我也会害怕，怕你随时都会走。我究竟怎么做，你才会留下来啊？” 喝多了的人似乎话匣子被打开就关不上，赢泷心疼得发紧，转身端了杯温水喂过去，却被人推搡着躲开。没办法只能自己含了吻下去，宋成宇愣愣地接纳了带着体温的茶水，却忘记了吞咽，液体顺着嘴角流出弄了满脸，看着更加狼狈了。 赢泷快被喝多的宋成宇折磨疯了，这人平时和气也素来都不爱喝酒，谁知道喝完是这么个多愁善感又软还娇气的，拉一下要哭亲一下也要哭，眼看着就要在软榻上哭成球。 暗卫做了十几年，从未见过如此棘手之事。 难怪皇上要他考虑清楚。 当年他确实出了意外提前暴露了身份，那阵子除了密信之外，前统领切断了他一切与燕都联络的途径，赢泷也尝试过给宋成宇一点消息告诉他自己活着，却听说宋成宇成亲了，对方还有了孩子。 他一气之下放弃了唯一一次能送信回燕都的奖励，远赴他乡，长线的任务一去便是三年，回来之后冷不丁听说了宋成宇的夫人是怀着别人的孩子入得王府，突然更生气了，甚至还夜探了王府，果真觉得那小孩怎么看都没有宋成宇顺眼。 气逐渐消了之后，就变成了无尽的懊悔和无法面对，有几次宋成宇下朝往外走的时候他都站起来了也不敢开口，还有几次他深夜翻墙到了宋成宇窗口，顺着开启的窗子闻到淡淡的药草香看了会人，走的时候还帮他关严了窗户。 春天的时候，他还给宋成宇带了枝杏花，可那天是宋璟玥的生辰，宋成宇在另一处院子里陪着小孩玩，赢泷将杏花枝摆在了卧房窗外的桃树上。 “你不需要做什么，我这次来就不会再离开了。” 赢泷耐心地轻声哄着，宋成宇用一双哭肿的眼睛怔怔地看向他，目光中满是不信任。 五年啊，他们都变了…… “我明白了……” 正当赢泷想要松一口气，宋成宇晃晃悠悠的从软榻里爬起来，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沿途扶着能够到的所有东西，一路向外飘去。 “你干吗？去哪？” “去书房睡，我知道你不想看见我，我不碍眼。” 宋成宇抬脚时膝盖软了一下，半只脚绊在门槛上，赢泷眼疾手快的窜过去将人半抱在怀里，用比方才还大力些的巴掌狠狠的盖在蹭过腰际的软团，宋成宇拱着身子向他怀里躲，就着姿势哭了半天才委屈着哼道：“疼，你之前打我都没这么疼，你果然不想见我。” “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了？”赢泷一脑门官司，总觉得自己今晚被绕进去了，但又有点不想出来，只抱着人好脾气的问着，可谓是轻声细语，若是他手下看见都能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并且让他立刻马上威严扫地的那种。 “梦里，我每天梦里都见到你。” 宋成宇突然在赢泷怀里转了个身，后者被软乎乎的吻住了嘴唇，却不深入，只是如同花瓣蹭过唇边，更像是撩拨，赢泷在犹豫着是不是要有所动作时，两根手指压在他湿润着的嘴唇上，宋成宇单手扒着他的肩膀与他对视，然后慎重地开口：“嘘，不能说，开阳寺的那个老头告诉我的，说出来就再也见不到梦里那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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