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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朱远晟醒来之后除了咳嗽之外说的第一句话，陈麟差点被噎个半死，原本还要嘱咐的一句“好好休息”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干脆利落的走到桌边合上药箱，抬眼瞟向床上的人，朱远晟一改之前散漫的眼神，刚好跟他撞上视线。 “伤总会愈合的。” 朱远晟声音软软的在他的心头火上又浇了一把油，这席话让陈麟觉得自己仿佛是个傻子。 “行，那陈某不打扰了。” 陈麟拎着药箱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只留朱远晟躺在床上，上唇咬着下唇，好似有什么话想说，又说不出口。 第二天来帮朱远晟换药的是洛翕，纱布绑好打结的时候，朱远晟下意识的向门口看看，陈麟果然是没来。 朱远晟被扶着躺好，肋骨下的伤口密密实实的胀痛，每次呼吸似乎都能感觉到空气滑过伤口那种轻微的摩擦，他缓缓闭上眼睛，听着洛翕讲那天城楼下发生的事情。 陈麟不是个多话的人，很多事他也是第一次听。 昭戎被斩首，这在他预料之内，但听到的时候心还是不可避免的狠狠疼了一下。 似乎是怕昭戎的消息刺激到他似得，洛翕小心翼翼的附耳道：“他们不让我说给您听，陈圣手好不容易把您救回来，可千万别再有什么想不开的了。” “我……放心吧，我不会的。” 赴死也藏着他的私心，为了在奈何桥上等一等昭戎，兴许还能死皮赖脸的拽他一起去投胎转世，下辈子做一对平常人家的青梅竹马，无关王权富贵，无关百姓民生。 那样的话，这辈子不能全的心愿，下一世没准还就能有回转的余地。 可如今昭戎走在前面了…… 朱远晟自嘲地勾勾唇角：昭戎是不会在奈何桥上等他的，他现在就算是死，也只能做形单影只的孤魂野鬼，那活着和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他是个很容易想开的人，疯狂的事做一次就够了。 或许是以为他睡着了，洛翕轻声的站起来，衣料拂过他的耳侧刮起一阵微风，脚步也放得很轻缓，出去的时候还给他带上了门。 一连三天，三餐和汤药都是洛翕送来，这个跟自己年纪相仿的督军大人有着非比寻常的活力，嘴巴从进门开始就不停的絮叨，听他的意思是对门的高子荏已经醒了，而宋风宁觉得他太吵，每日只许他在高子荏身边说两个时辰的话，其他的时间他无处发挥，前几天都是跟着秦子陌待着，今天可算有了别的消遣。 “翕儿，朱大人还有伤得好好休息，你少说几句，别吵到人家。” 洛翕还在讲着逸城内戏台子最近在演的本子，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挺拔的男人，看见朱远晟醒着正在喝汤才走了进来，拱手施礼，“在下秦子陌。” “素有耳闻，仰慕已久”，朱远晟微微颔首，留意到了洛翕脸上闪过那抹可疑的红晕，朱心中便有了数，“我饱了，有劳二位。” 入夜，朱远晟在梦中看见了昭戎的背影，他想追赶上去看看，手指刚拽到袖口，面前的男人一回头却是他已逝父皇的面容，他想开口叫一声父亲，那人便狠狠甩开了他的手，言语间尽是失望，“你这个亡国之君，有何颜面做朕的儿子？” “父亲……”朱远晟颤抖着摇头，心头一紧疼的全身发酸，眼泪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滚落，他朝着父亲消失的方向拼命奔跑，却觉得身体被什么东西禁锢了起来，怎么都无法追上越来越远的背影，他伸手徒劳的向前抓了一把空气，哭喊着：“父亲，您别走，父亲……” “醒醒。” 恍惚间，朱远晟觉得有人在拍他的脸，手向上一抓，人也跟着醒了过来，先是感觉到自己脸上一片濡湿，紧接着看到身边坐着的陈麟，侧头看过去，他的手正被牢牢地抓握在自己的手心里。 “对不起。” 朱远晟说着也没放开手，陈麟试了几次没能把手抽出去，也就随他握着，只是偏头不看他。 陈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深夜过来，大概只能说是习惯使然，又或者说是不放心洛翕那个有些毛躁的性格，前两日看着朱远晟睡的没心没肺，就只是轻轻号了脉，今日看他哭着，就忍不住把人叫醒了。 “对不起，前几天不是那个意思”，朱远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人，陈麟没出现的这几天他也反省过自己，那话说的确实混账又忘恩负义，陈麟生气也是应该的，他道歉赔礼也是理所当然，“陈圣手别跟我生气了。” 到底还是年少，说话认错还带着些哭音，陈麟也不会真跟他一个病人计较，浅浅地“嗯”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了，查看了方才他的挣扎没有把伤口蹭到，又将两人握着的手放进被窝里，“睡吧。” “那……那你明天来么？别真的不管我吧……我还有病呢，陈圣手得给我治治。” 陈麟盯了一会朱远晟，不知道是不是这几天被洛翕那个精气神旺盛的小孩传染了，好像比前几天有生气得多，陈麟认真地思索着还是该让他们多相处一下，但手心被朱远晟撒娇似得挠了挠，又轻轻晃了晃。 “再说吧”，陈麟抽回手，朱远晟还想说什么，用手去拽他，被他隔着被子在臀侧拍了一下，两人均是一愣，然后朱远晟有点不好意思的躲回了被子里，陈麟摇摇头，摸了他的额头轻声哄了句，“明天你醒了我再来看你。” 陈麟没有食言，朱远晟第二天刚醒他就端着早膳来了，不偏不倚，一个前脚进门，一个刚刚睁眼。 朱远晟看见早膳居然出现了肉包子，他已经很久没吃过需要用牙嚼的食物了，忍不住就先去夹了一个，还没放进嘴就又被陈麟拍了手腕掉回盘中，紧接着一碗粥被强行塞进他的手里，他努努嘴不服气的哼了声，喝了几口粥才心满意足的咬了陈麟喂到他嘴边的包子，嘴角还沾了点油花。 用了早膳陈麟又帮他揉揉肚子，这段时间他不能下床，只能靠着这样的动作去促进消化，前几天把人得罪了，他就自己揉，可总觉得没有陈麟揉得好。 虽然他之前没有心情说话，但身体还是诚实的。 朱远晟就像只被呼噜肚皮的橘猫一样躺在陈麟旁边，矮桌上还放了一碗药汤，陈麟给他揉一会肚子刚好就是可以入口的温度，朱远晟被揉得眯着眼，小声道：“前几天可把我吓着了，我以为你真不给我治了。” “是不想给你治了”，陈麟直言道。 “怎么这样啊？”似乎没想到是这般直白的回答，朱远晟更小声了，小心翼翼的往陈麟的方向挪的近了些，“医者不能这样的。” “你都不让我费心思了，我既没那么贱，想法也没那么高尚，若是那会你昏迷的时候就能把这句话告诉我，我指定不给用药了”，朱远晟胆战心惊的听着，陈麟似乎只是在叙述事情，并没有要跟他追究的意思，朱远晟微微的放下心，晃晃肚子想让他再揉一会。 陈麟轻轻捏了捏朱远晟肚皮上的软肉，然后又按了一会让他老实待着，“我见过的死人比活人多，有被害的，有走投无路的，死因千奇百怪，但那些人中，十有八九到最后一刻都是在求生……大有人比你更想活到今天的，所以你那样说话，我不是生气，只是觉得不值。” “唔，我知道错了，以后不说了……” “行了，起来喝药”，陈麟今天开口说话的用度似乎已经耗尽了，直到朱远晟坐起来把药喝光都没再开口，只是最后学着宋风宁的样子，给了他一块糖。
第132章 番外二：君当配良人（中） 养伤的时间过得既快也慢，陈麟的话依旧不多，每天的问话局限在：伤还疼不疼？有没有不舒服？肚子饿不饿？ 没过两天宋风宁带着高子荏出去住了，临走时来打了个招呼，顺便特意嘱咐说：“陈麟留下照顾你，不必担心。” 朱远晟不知自己有什么需要担心的地方，但宋风宁那么说了，他好像还真暗自舒了一口气。 小院子因为对门空了下来而变得更加安静，朱远晟的伤好了大半，已经能白天出去晒晒太阳，也能吃些有味道的吃食，陈麟知道他馋，每天又多了一问：明日想吃些什么？ 日子过的平平淡淡，朱远晟已经习惯了早上被陈麟叩门叫醒，漱洗之后再一起用早膳，然后陈麟会扶着他坐在廊下休息。 一开始下地的时候朱远晟腿脚绵软无力，陈麟还拿了之前让他用过的药碾子摆在地上，也不需要他做多少工作，只是当做恢复脚力的活动。 朱远晟抬头看着夏日光景，手上时不时还要拿本志怪来看，脚下懒懒散散的咯咯吱吱的踩着药碾，药材被他弄得里出外进铺了一地，也只是无奈的摇摇头取了扫把回来清扫感觉，并没过多责怪和计较。 五六天过去，燕都来了圣旨，传旨的公公急赤白脸地跑进州府找宋风宁，被告知前几日就搬了出去时又急得跳脚，朱远晟在心里捡了个乐，回头悄悄的飞鸽传书将这里的事告知宋风宁他们，让他不日回来接个旨。 随着圣旨而来的还有太子的一封信，信居然是给他的，大意是已经知道了溇洲发生的一切，燕都没有想将昭戎的事扩大追查的意思，朱家对溇族人的所作所为也已经成为历史，只是劝他朝前看，不要沉湎旧事。 也有劝他去燕都看看或者换个地方游览河山的潜台词，朱远晟将信收起，回房取了笔墨，洋洋洒洒的写了四五页纸，熬到了后半夜，在陈麟再三催促无果即将翻脸的时候，将信封封好交了出去，赔笑着让陈麟别生气，放自己一马。 “下不为例，身体还没好，现在去歇着，我去转交”，陈麟没问信中写了什么，也大概猜得到。 燕都给朱远晟搭好了台阶，刚好也给他卸下这摊子的理由，朱远晟虽然在昭戎的事上犯傻，但终究是个有脑子的，不可能想不到这一层。 朱远晟点点头，从椅子上站起来，懒懒地伸了伸胳膊打了个哈欠，然后梦游似得爬上床躺的端端正正的，只是眼睛一直瞧着陈麟，“你送信之后还回来么？” “很晚了，你睡吧”，陈麟吹灭了烛火，屋内变成了冷色的深蓝和浅蓝，月光穿透明窗纸，在朱远晟的眼中聚焦。 两人僵持着谁也没再说话动作，过了一会，朱远晟伸出一只手来冲着月光抓握两下，“月光的颜色跟陈先生很相称，白得透明。” 陈麟贴着他悬着空中的指尖握住了他的手，按说朱远晟是伤者，体温却比他还稍高一些，两人十指相扣着的手掌被陈麟用被角盖好，藏在温热的身体旁边，不给月光偷窥的机会。 “睡吧，我就在这，你睡着了再走。” 朱远晟睡得很熟，最近总做的那些奇怪的梦境也没来干扰，一觉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陈麟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屋内只有他自己，朱远晟低头看看自己还保持交握姿态微微分开的五指，内心有些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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