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下起了一小雪,渐渐隐去了她的身影,火红的斗篷就像是草原上夕阳和花朵,灿烈,而又鲜艳。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桥才抬起头,眼望着东方的天空,只见厚云积压的天空之上,有一丝光亮正透了出来…… 黑夜就快要过去了,对吧? 冷风吹来,他深吸一口气,将手放在腹部,感受着掌心下的微弱心跳,眉眼间溢出浓厚的担忧。 粮草发出后,他还一直留在青渊,防的就是中途一旦出现什么差错,也好再借着这个身份做些应对措施。可如今二宝已经九个月了,他就连在屋内也不敢脱下斗篷,万一被人察觉他是个假货……或者,南肃回来了,要找他麻烦……再或者,粮草未达前,殿辰就坚持不下去了……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害怕。 …… 幸运的是,一连在幕府又住了半月后,粮草成功抵达安胜的消息终于传了回来。 顾桥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 可当看见信上写明粮草已交给秦世泽后,他先是笑了笑,有些感慨,随后突然皱起了眉。 老实说,虽然他求援于秦世泽和李胖儿,其实却并没有把握他们会去援助,毕竟两人的身份摆在那里,绝非那些普通的世家弟子可比——有时,一个人就可以代表一个家族。 秦世泽和李胖儿都不容易。 然而看着信上所写,顾桥情绪平复过后,突然就有一种不安从心底萦绕而起:不对啊,就算再如何忙,按照殿辰的脾性也定会亲自点验,并且,哪怕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殿辰真的忙到无法顾及此事,按理说也应交给蒋青—— 大燕军队制度森严,可万万没有秦世泽越俎代庖的规矩…… 除非,殿辰和蒋青都无法接收…… 顾桥猛然心口发紧,眼看信件已看到结尾,却还没提到殿辰,便忙问送信来的侍卫:“没有别的书信了?” 侍卫摇头:“回王爷,没有了。” 顾桥:“那六皇子的情况呢?信上怎么没有写?” 侍卫想了想,道:“周大人是会办事的,如他没有写,那就是没有关于六皇子的消息,可要属下现在发出书信,让他重新发回文书?” 这一来一回,得拖延到什么时候? 顾桥思忖片刻,觉得也是时候离开这里了,便抬手将侍卫挥退,摇头道:“不必了。” 到了晚上,他偷偷收拾了些细软,随后避开士兵,戴上风帽,就孤身走出了幕府。 北地的战乱和南方的旱灾都没给青渊过多影响,这里的一切似乎都还是鲜活的,明明烁烁的灯火照在顾桥的脸上,显得那般削瘦,背影孤零零的,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 走过一处矮小的宅院时,顾桥停下了脚步。 他还认得这里。 几年前的一个晚上,就是在这里,路尧从后方探出手,用帕子蒙住了他的口鼻…… 顾桥就那么望着那宅院,夜风吹在他的脸上,战栗的寒冷如同一只利箭,轻飘飘的滑过他的心脏。 然而,这一世终究是他欠路尧的更多一些吧…… 顾桥轻出一口气,苦涩一笑,却在不经意的抬眸间,只见一个久在睡梦中徘徊的身影竟然真切地浮现在眼前,就在长街的另一侧! 那是……? 顾桥顿时瞪大眼睛,整个人如遭电击,静静地愣在那里, 这一刻,他仿佛又看见了他的侍卫,恰如当年的高大俊朗,一身利索黑衫,伴有一截空荡荡的袖管,从汹涌的人群中一闪而逝。 恍惚间,顾桥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富云港,就那么看着那个背影在人群里消失…… 不! 阿尧,等等我!!! 反应过来后,顾桥突然发足狂奔,他奔跑得那样急,一直跟着那截若隐若现的袖管,越过长街,越过商铺,越过人群,只害怕这一切如同一场浮云落幕,一转眼就会碎裂。 可他始终是有肚子,压根追不上前方那人的步伐,干脆摘下风帽,露出面容,就在守城士兵惶恐地跪下去的那一刻,他已经利落地跨上了一匹马儿…… 城外大雪纷飞,天地萧索一片,马蹄踏到荒无人烟的荒原上的时候,顾桥抬手挡住眼前风雪,努力地瞪大眼睛,却只能看到那隐隐绰绰的背影。 “阿尧——” 他大喊了一声。 隐约间,他觉得心脏跳得很厉害,砰砰的响,冰凉的风顺着滚烫的嗓子咽下去,却没能浇熄心底的那抹无端的恐慌和激动。 阿尧,是你吗?
第九十一章 遗落的枯骨 可是,风雪太大,那人似乎听不见,反倒越发埋头走得快了。 “啪!” 顾桥心里一急,扬手狠狠甩下一鞭子,马儿顿时长嘶一声,不要命似的向着前方奔去。 大雪纷飞,眼前视线受到极大限制,马儿疾驰间,顾桥突然只觉眼前落雪扬起,随后一根埋在雪层里的绳索突然冒出,马儿还来不及反应,登时就被拌了个四蹄朝天! 怎么回事!? 顾桥心里一惊,下意识护着肚子,在地上滚了两圈后,立马单膝撑了起来,从靴子里掏出一把匕首,视线凌厉地扫向四周。 雪原上光线刺眼,细小的雪花在半空飘忽着,他心里发紧,握着匕首的掌心里全是汗水。 几乎就在同时,被雪覆盖的高坡后突然涌出十数名黑衣人,人人手握刀剑,转瞬便将顾桥团团包围。 顾桥抬眼向远方望去,只见那个酷似“路尧”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心底一沉,缓缓起身,道:“你们是南肃派来的人?” 没人回答他,只有一个为首的大汉上前一步,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地道:“束手就擒吧,你现在可不是拓臻王了,没人会再顾及你的身份。” 顾桥顿时明白自己猜对了。 他眉心微凝,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神情蔑视,突然冷哼一声:“那么,你们是一个一个上,还是一起来?” 众人却谨慎地没有说话,而是缓缓抽出战刀,斜举身前,没有莽撞进攻。 很显然,他们知道他是曾经从皇帝的刺杀中活下来的人。 顾桥冷笑一声,一把扔掉手里的匕首:“对付你们,赤手空拳都算小爷欺负你们。” 众人顿时一愣,见过傻子,可从没见过这样傻的,此人是脑子发了昏了,简直不知死活! 前方几人顿时齐喝一声,生怕失了先机,毫不客气地猛然扑来! “唰”的一声,冷冽的刀芒几乎逼近顾桥的毛孔,然而他却仍旧冷冷的站着,面色沉静,嘴角冷笑,似乎完全不将几人放在眼里。 几人顿时心下大乐,瞅准时机想要立下这头号战功,再无犹豫的冲上前来,气势惊人,爆裂如雷! 然而就在这时,顾桥却突然有了动作,只见他伸手探向后腰,手腕猛然一抖,四把锋利的飞刀顿时变戏法一般的凭空而出! 好卑鄙!那四名刺客面色顿时大变,可是想要后退已经来不及了,四把飞刀霎时间好似催命符一般袭击上前,如此近距离之下根本无处可躲,飞刀齐刷刷的钻入四人的咽喉! 眼见四名刺客眨眼间就全部了账,为首的大汉面色发青,目瞪口呆了半天,才蹦出一句话来:“给我追!” 而就在他们愣神的时间里,顾桥已经跨上马,鞭子狠狠落下,快速朝着青渊城而去! 他本已打算离开,可如今再往前走无疑是死路一条,并且,最关键的是,他现在有必须回去的理由:在他封锁了王爷府之后,南肃接触不到曾氏,自然也不知道他和曾氏都说了些什么,于是,居然用了这样投鼠忌器的手段引他出城! 可这是不是就意味着…… 路尧…… “驾!” 马儿疾驰过茫茫雪原,溅出了一片雪泥。 …… 这天晚上的后半夜,一骑快马迅速奔来,直接冲进了王爷府。 那个时候曾氏正在睡觉,可是却总也睡不安稳。 额头冷汗滴滴,她竟然看见了那个姓顾的孩子,还是小时候的模样,很乖巧,时常挂在她身上喊娘亲,可是在梦里,她却看到那孩子满面鲜血,手拿着刀,眼睛通红地望着她。 然后,那孩子猛地举起刀子,却没有插在她的身上,而是一下死死地刺进坐在她身边的南肃的心窝里! 那孩子杀得满脸鲜血,却还眼神阴郁的望着她,笑容好像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狠狠的叫:“我会毁了你,毁了南肃,毁了你们南家所有的一切!” “肃儿!” 曾氏满头大汗,一身白色长衫已经被汗沾湿,一下子坐起身来。 “砰”的一声,就在此时,大门突然被人踹开。 顾桥站在门口,身后是一众唯唯诺诺的下人,男子如狂风一般迅速逼近,脸色惨白,一把揪住曾氏的领口,喝道:“路尧究竟有没有死?说!”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无礼地对待她。 狂风从破开的大门吹进来,嘶吼,凌冽,两人就那么对视着,眼睛都布满了相似的血红。 噩梦里的一切顿时好似冲破堤坝的巨浪,排山倒海朝着曾氏呼啸而来,这一刻,她的冷静终于全部崩溃了…… 她深深的呼吸,嘴角勉强笑了笑,然后道:“那你过来,我与你说。” 顾桥顿时附耳过去,只是刚靠近,便忽有一道白亮的刀光划破黑暗,直向他逼来—— “啊——” 女人尖锐的嘶叫声打破了雪夜的沉默。 这一刻,柔弱的她竟然像是一个战士,是一个冷血无惧的杀人机器,她的刀就卡在顾桥的胸膛上,趁顾桥一时不妨间蓦然划破衣物,死命地向前推进着。 “杀了你!杀了你!你死了,我的肃儿就安全了!” 突然间,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匕首顿时落地,带出一片血雾。 顾桥捂住心口,手臂几乎都在颤抖,狠狠扇过去一个大耳光后,曾氏整个人倒在床上,身躯缩卷,捂着一瞬肿胀起来的脸挣扎惨叫。 外面看守的侍卫们都被吓傻了,全都守在门外,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对互相伤害的“母子”,不知如何应对。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哭喊顿时从外面传了进来:“住手!” 是南婉。 平时养尊处优的青源郡主此刻面色吓得苍白,踉跄冲进来,一边护住嘴角渗出鲜血的曾氏,一边抬起脸望向顾桥,泪流满面道:“不要伤害母亲,顾……肃儿,你想知道什么,来问我,我都说,你问我啊……” …… 哽咽的诉说,一直断断停停,最终归于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后,顾桥闭上双眼,任自己的思绪在无尽的深渊中跌宕下坠。 原来,这就是南肃之前能找到他藏身之地的原因。 原来,他在富云港看见的那个背影真的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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