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平第一次,他觉得那般害怕,害怕到浑身都在战栗。 他觉得,内心有一处突然迸裂了,依稀间似乎可以听到破碎的声响,肆意的杀气奔腾着流泻而出,染红了他墨黑的眼睛。 山风一阵紧过一阵,天地间到处都是野兽般苍凉的嘶吼,半个时辰后,还有夹杂其中的一声喜极而泣的呼唤:“世子,找到世子了……” 天上飞过苍白的鸟,暖阳当空,颜色像是血一样的红。 当殿辰看见南肃的一瞬间,他恍惚间甚至不知道眼前这个人到底姓甚名谁,他骑在马背上努力的想,睁大眼睛想要看清,却只觉得头发疯的疼,阳光透过树林的缝隙照在南肃的身上,金灿灿的,他睁不开眼。 茂密的树林里,那男子站在成堆的刺客尸体中,染血的手指捏着翻刃长刀,一身破碎华服已经掩饰不住那浓烈的血腥之气。 “滴答——” 一颗血珠从他耳边穗子掉落,落在长刀上,再顺着刀尖落在路尧的胸膛,那里插着四五根贯穿肩背的箭矢。 过多的失血,迫使清秀的侍卫昏迷了过去,面色一片灰白,南肃就那么护在路尧的旁边,对周围的马蹄声充耳不闻,好似傀儡般懵懂不知,却在看见殿辰的一瞬间,他怔住了,嘴唇颤抖几下,踉跄向前几步…… 突然向南肃袭来的,是一个带着药草香的拥抱。 男人强硬地将他整个人一把揽紧了,那样凶狠的力道,似乎要将他抱进胸口里。 在他听来,男人的声音依然低沉而平静,可却有那么一丝惊慌隐隐透漏而出。他摸着他的后脑勺,轻轻地,一遍遍地说:“没事了,没事了,没事了……” 一切像是不真实的。 良久,南肃才突然一把抓紧殿辰的衣服,“啊啊”叫了两声,像个正在倾诉的哑巴。 他的哽咽和话语都破碎得不成样,只是突然跪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只手臂,拼命往路尧肩膀上接,一边接,一边眼巴巴地看向殿辰,仿佛在着急地乞求:帮帮我,帮帮我…… 哥哥,帮帮我……
第五十六章 “世子,您受伤了!” 随军而行的医队大惊失色,十几人迅速扑跪到南肃身前,就开始拿绷带和伤药,准备就地给他包扎。 南肃登时转换目标,将那只发灰的手臂捧到医队眼前,满头大汗,急切地用动作向他们比划:给阿尧接一接啊,我接不上去,你们接一接啊…… “你们先帮他止血!” 领头医官登时分出几个人手去照料路尧,可任谁都知道,接回去是不可能的事了。 却就在医官要剪碎南肃上身的华服时,南肃的神智终于被拉回来一些了,骤然尖啸一声,推开众人,死死护着染血衣物。 “世子,您胸口有刀伤!深可见骨,得先处理伤口!” 几人手忙脚乱按住他,不一会儿,只听腰间银丝传来被剪碎的脆声——就在这一刹那,殿辰掀开众人,一把将南肃打横抱起! 南肃已力竭虚脱,却还拼命按着小腹。他张口欲言,却呛出一口腥甜,睁大眼睛想要看清男人的脸,却只看见到处是血,天地一片猩红,无边无际地向他压下来。 “世子无事,我先带他回城。”男人低沉声音在头顶上方响起。 …… 临丹人行刺南肃一事传入王师时,歌舞才刚退下去不久。 正殿里,各藩王沉默着,心思弗猜,举头一望,只见座上皇帝眼神冷冽地望着下面无数张脸,眼睛缓缓眯起,沉声说道:“看来,临丹人活得不耐烦了。” 有时候,看到什么就是什么,听到什么便是什么,其他便不该去深究,不必去深究。 藩王们沉默片刻,陪着皇帝一起讨伐声起,不过片刻,便有人将踏平临丹提上了今年的日程,只是,他们眺望着未来曲折茫然的道路,忽然有些为明天而感到焦虑。 谁敢保证青渊就不是自己的前车之鉴? 垂帘动,珠玉簌簌有声,沉稳的脚步声传入怀武殿,血水顺着殿辰指尖流下,身后蜿蜒一地。 大殿里很静,静得能够听到极远处穿廊而过的风声。皇帝坐在案后,就那么静静地望着殿辰身上血污,并不说话,目光也并不如何严厉,可表面上的那层伪装终究一点点地褪去了。 “李医师呢?” 良久,殿辰说道:“我回世子府后,平顺说您将他召走了。” 皇帝不置可否,静静一笑:“难道除了李温,你就找不到其他人能替肃儿疗伤了?究竟是李温的医术比朕派去的医官更高明?还是说,李温知道一些朕的医官不能知道的事?” 见殿辰沉默,皇帝安然倒向椅背,语调平静地道:“朕说过你总归是年轻,孩子,你以为你能瞒过朕什么?朕安插的人手可不止在世子府,整个金陵,整个大燕,都是朕的天下!” 大殿冷寂,殿辰抬眼望去,只见皇帝穿着龙袍,帝王图腾将他整个人包裹起来,连带着他的喜怒哀乐,都在那华贵的绫罗绸缎中变成了一种僵硬的符号。 “肃儿很让朕失望。” 无声中,皇帝兀自说道:“他那肚子,能瞒得过人的眼睛,可却瞒不过织造局的软尺。若他当真决意留在金陵,与你琴瑟和鸣,此事你俩为何不公布?朕想明白一些事后,心里甚感哀伤,那么个小东西,这么多年可是把朕耍得团团转啊。” 不是装恩爱吗?既然如此,那他就将计就计,索性今日就要了南肃的命:此人可是我儿的妻,两人恩爱有目共睹,天下人都说一说,朕怎会痛下杀手? 呵,夜路走多了难免遇上鬼,觉睡多了难免会做梦,这实在是比将南肃终生囚禁在弘福寺省事多了。 可惜,终究是没死成…… 皇帝的年纪已经很大了,满头银霜,皱纹极深,一双眼睛平日看起来浑浊无光,可是此刻却明亮若刀,犀利地望着殿辰。 “还有你,你也很让朕失望。朕以为之前的提醒能使你看清楚自己的立场,可你却背着朕答应了他什么吧?否则为何直到大典前夜,他还没一碗堕胎药保全自己的退路?辰儿,你不要怪朕狠心,因为是你俩合起伙来伤了朕的心。” 皇帝语气一顿,安然端起一杯茶:“说吧,你准备怎么送他回青渊?” 如今将一切都摊平,他自然是有了万全的把握,要将这两个孩子的反抗扼杀在摇篮里。 此刻殿辰又何尝没想明白一切,良久的沉默过后,他捏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忽然极淡地笑了笑:“我准备与他和离。” “是个好招。” 皇帝点点头:“若非朕骤然发觉织造局的尺寸不对,还真就让你俩得逞了。可你总归是看清惹恼朕的下场了吧,辰儿,朕最后一次警告你,不要为了儿女情长而置家国于不顾!青渊能为我大燕效力,为你效力,这是他们身为大燕子民的责任与福气!” 绕了一圈,终于点到正题,皇帝神色渐渐变得悲哀:“你以为朕坐在这个位置容易吗?朕若想扶你为帝,不得为你赐下一门实力雄厚的亲事?否则,你拿什么跟你其他兄弟拼?朕对你的苦心,你究竟何时才能明白?” 殿辰怔了怔,嘴唇一动,显然并没有想到皇帝还有这层打算。 皇帝很满意他这样的表情,却也深谙给颗糖再给一巴掌这个道理。 他登时冷哼一声,冰冷地道:“可朕把话给你摆在这儿了,除了你以外,朕还有六个儿子,不要以为朕非你不可!如今朕就只问你一句话,你究竟要不要这王位!?” 大殿里就这样安静了下来,宁静得如秋日湖水,窗外风声依旧,一忽一忽地紧。良久后,殿辰点头,皇帝便轻笑着抬起手,揉了揉太阳穴,起了几丝乏意。 “去吧,那就带这肃儿去将身孕公布吧,能多一个孙儿孙女膝下绕欢,朕又何尝不愿意?” “好,那儿臣先将李医师带走了。” …… 傍晚时,南肃醒来过一回。 胸前刀伤已被处理过了,他挣扎着坐起身,问伺候在旁边的平顺:“你家爷呢?” 平顺连忙上前扶他:“进宫了。” 进宫了,又是进宫了,究竟进宫是去做什么? 南肃静静听着,心底却骤然卷起风暴般的怀疑与忌惮,如暴雨将至前的窒息。 良久,他低垂下眼眸,问道:“今日你家爷有没有在藩王面前公布些什么…消息?” 平顺有些愣:“啊?什么消息?” 一室登时陷入寂静,光影斑驳,只有血腥气缭绕。 良久,南肃深吸一口气,亲手掀开被子。这一下动作牵动胸口骨伤,他一时痛得说不出话,却固执地道:“带我去看看路尧。” 四月的天气里已换上了轻软的素帷,南肃在路尧的床边坐了很久,隔着烟罗帷帐看他左边齐肩包扎的染血纱布,分不清心中酸楚滋味,究竟有没有带了对殿家人的恨。 “世…世子…” 突然间,路尧灰白的嘴唇动了几下。 “我在呢我在呢。”南肃一把掀开帷帐,只见路尧额头青筋暴起,呼吸沉重,斗大的汗珠不停滚落枕头——所以,这究竟是不是在疼啊? 南肃心痛如绞,忙抓紧了路尧的右手,俯身去听,只听微弱的气声在嘶鸣:“活下去…青渊…逃啊…” 眼泪突然疯狂地掉下来,他就这么牵着他的手,不知过了多久。 入夜后,南肃回到卧房,环顾这个封闭的空间,他听着自己的喘息声,看着自己曾躺在锦绣上承欢的赤体,忽觉一阵晕眩,只得慢慢扶着门框蹲下来,在这布置华贵的房间中抑制不住地战栗…… 突然间,他毫不犹豫扬起拳头,狠狠向着自己小腹砸去! “砰——” 南肃闷哼一声,痛得眼前冒金星,却接着一拳接一拳地继续砸! 之前他就赌了一次,代价就是阿尧的一只手臂…… 他赌不起了! 倘若殿辰是真心怜他、爱他,往后他们总还可以再有宝宝,或者说,他们这辈子都没有孩子又有什么干系?可万一殿辰真的是在骗他呢?万一这一切都是殿辰联合皇帝,他们一家子殿姓人,一起欺负他呢……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南肃,真是,好大一个笑话…… 可扬起的拳头忽然就止住了,不是因为疼,而是他仿佛听到了宝宝的哭声,那么微弱,但又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哭得那么伤心…… 南肃惊恐地瞪大双眼,想要看清自己的小腹,却只意识到眼睛本来就是睁着的,眼前变得一片漆黑,他向侧晕倒过去,耳边终于一片风平浪静,再无任何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脸颊忽然传来冰凉的触感。 南肃微微皱了皱眉,眼睛还没睁开,便应激反应一般猛然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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