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内城的欢腾,城南祖庙的这片禁区犹自沉浸在一片安静之中,远处的欢呼声渐不可闻,南肃坐在马车之内,手抚着小腹,嘴角缓缓牵起。 “桄榔”一声,马车一顿,缓缓停住,南肃怔了怔,迅速敛容端正坐好。 “怎么了?”路尧在马车旁边问。 一名小武校尉快步跑上前来,对着帘子后的南肃和外面的礼官说道:“世子殿下,各位礼官大人,前面是太庙的守卫,他们要求我们下车给他们检查。” 一名礼官听完,登时皱眉道:“怎么搞的?礼制十天前就做好批复了,他们是哪个小队的?不要命了?” 小武校尉苦着脸说:“大人,我也是这样跟他们说的,可是他们坚持要检查。” “世子,我到前面去看看。”路尧道。 南肃乖巧“嗯”了一声,就见路尧走过去,手掌摆动幅度很小,似乎放在了随时能抽刀的位置。 突然间,南肃心里有些不安。 双方僵持中,只听一声尖锐的长鸣骤然刺破宁静,随后祖庙守卫统领笑容一敛,厉喝道:“动手!” 刀光闪烁,惊变骤发! 尖锐的喊杀声中,祖庙的守备们纷纷拔出了身藏的利刃,挥刀便砍,人人身手敏捷,行动矫健,哪里是什么祖庙的守备,分明一个个都是刺客! 霎那间,刀光闪亮,血花四溅,利刃砍入血肉和骨骼的刺耳声中,刺客们呼喝着口号,如狼似虎地跃过了前方礼官们仓促结成的脆弱阵型,迅速向车队的中路冲去。 “诛杀青渊世子!” “有刺客!敌袭!”带队的礼官这时才反应过来,他也是武将出身,一把抽出腰间的战刀,奋力迎敌,尽忠职守地高呼道:“保护殿下!列阵!呼救!反……” 话音未落,一把弯刃顿时抹过他的咽喉,鲜血大片涌出,那声音顿时沙哑,转瞬只见尸身一歪,就倒在一片狰狞的血泊之中。 一连串的尖锐响声呼啸而来,南肃下意识避开,扭头匆忙看去,只见十几根银色的箭芒从四面八方而来,护在马车外的礼官群顿时被扎了个对穿。 南肃撩开车帘一看,终于通过箭矢认出来了,那是临丹的刺客! 临丹是草原上的游牧部族,与青渊相邻,时常犯境骚扰百姓。听说,他还未出生前,他的父亲在边河一役,曾杀退过二十万敌军,随后屠城而过,拒不接受临丹投降,将敌军首领尽数枭首! 如今,这是来找他报仇了? 几乎就在同时,一阵密集如雨的利箭蝗虫般而来,直接射穿了马车的隔板! “世子!” 路尧扯着南肃翻出马车,躲在了白马庞大的身体后方,数不清的弓箭密密麻麻地插在马儿的尸体上,箭头上闪着幽蓝的光芒,一看就知道都是淬了毒的。 “该死!都给我上,绝不能让青渊世子封王!” 杀机在空气里荡漾起来,浓厚得像是死人的尸臭。 南肃华服加身,行动不便,反应过来后,登时从地上捡起一把长剑,割掉身后拖摆,挥刀而上,一剑削去了一个刺客的半边脑袋! 他虽跋扈,可却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当第一次被鲜血和脑浆喷溅了一身后,他怔了一下,两臂开始微微颤抖,胃里翻出酸水来,竟下意识要往皇城跑去:“临丹刺客!” “什么临丹刺客?世子!你还不明白吗?” 路尧拽着他,反方向冲入林子,身后的箭雨顿时被茂密的树林挡住,只有少数的箭矢冲进来,力道却也大不如前。 他如何不知路尧在说什么?边跑边摇头,喃喃道:“不会,不会的……” “若当真是临丹人想报仇,过去的十七年里他们该有多少次机会?敢在这种时候动手的,除了他们殿家人还能有谁?不然,为何太庙那般容易就被攻陷?” 南肃咬着牙:“若燕皇真想杀我,他早下手了!” 路尧双刃刀削铁如泥,唰的一声,后方袭来的箭矢被劈做两截:“之前您是什么样?现在您又是什么样?花酒不喝了,窑子不去了,要不要直接告诉天下人南世子改性了?并且这刺杀来得如此突然,您就没想过,岂非是皇帝骤然知道了什么?” 南肃嘴唇发着抖,无意识地摇着头。 路尧不知道,可他知道这么多年来,自己只向一个人亲口承认过想回青渊…… “反击!迎战!皇城马上就会给我们支援!” 礼部的护卫们仍在怒吼着反击,可敌人实在太多,如潮水般从四面八方疯狂涌上!那些狰狞的脸孔和嗜血的眼睛,好似蛮荒的野兽般吞噬着人心的最后一丝希望。 然而,护卫们不知道的,今日的刺客来源正是他们心心念念的皇城,不会有支援,不会有援兵,他们注定是被抛弃的一队,要为帝国的勾心斗角而殉葬! “世子,快走!” 路尧转身一把抱住呆愣的南肃,拉着他就滚下斜坡,只听“砰”的几声,众人纷纷跳入太庙外的青河,水花灌进耳朵,路尧和南肃顿时沉入水底。 水速极快,半晌之后,两人露出头来,只见两旁的敌人仍旧在后面林中追赶。 南肃体力渐渐不支,没一会儿,突然伸手按住腹部,嘴唇骤然青白。 “世子,世子?”路尧的声音显得有些模糊,南肃费力地转过头去,只见路尧正揽着他的腰,费力的划水,见他望来连忙沉声说道:“世子,坚持住!” “嗖——” 忽然间,河水被染成了暗红色。 南肃只觉得身子猛然下坠,透过眼帘的血污,看见一只被飞来马刀斩断的手臂与他一起沉进水底。 画面缓慢地灼伤了南肃的眼睛,一朵血花瞬时间从路尧的断臂处喷涌而出,混进河水里,那血珠之上的滚烫温度甚至能触碰到他冰冷的脸颊。 呼吸瞬时间停滞了,他愣愣地继续往下沉,听着路尧忽然爆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啊啊——” 血色弥漫成雾,眼前的一切都变得绯红。 他惊恐地睁大双眼,看着路尧在上方孤绝的身影痉挛几下后,又咬着牙,迅速游下来,伸手握住他的手,然后潜到他身下,用力地将他往上推。 可是,他的阿尧,只有一只手了啊…… 鲜血从那狰狞伤口中不断溢出,涌入了南肃的口鼻,南肃张开嘴,想要喊,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吐出一串破碎的气泡。 ——娘子怎么知道我不受宠了? ——咦?那你不会和你父皇联合在一起诳我吧? ——你说呢? 你说呢。 你说呢…… 泪水霎时间夺眶而出,绝望似乎在一时间将南肃的心脏刺破了,冷水呼啦啦的涌进来,填满了他心底的隧洞。 其实,直到此刻他还是不觉得殿辰会背叛他…… 可这份信任的代价太大了,实在太大了…… 光线越来越盛,腰上突然传来一股力量,南肃拼命回过头去,只见路尧整个人迅速跌入深渊,黑暗一瞬间就覆盖住他的身影,唯剩一双眼睛,目光灼灼地望着他,似乎在一遍遍的诉说:世子,活下去,活下去…… 活下去,别忘了,我们要一起回青渊。 时间那般急促,快的抓不到一个尾巴,南肃眼泪突然疯狂的掉下来,挣扎着回过身,忽略掉腹部传来的阵阵痛感,迅速下潜,睁大了双眼在幽深的水下翻找着。 没有,没有,仍旧没有。 他绝望的大哭,眼泪流下来,和鲜血混在一处,脸色铁青,身体渐渐僵硬,动作也不再灵敏,却忽然有一只手拽住他的后腰,仍在奋力将他往上举…… 他怔了怔,然后猛地回身张开双臂,在寒冷刺骨的水中一把抱住路尧。 身体瞬时间神迹般的有了力量,他奋力往上游,甚至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嘶吼—— 阿尧,抓紧我,抓紧我…… 跟我一起,求你跟我一起,我们要一起活下去…… …… 两炷香的时间之后,交战声逐渐稀疏,渐渐平息。 鲜血汩汩汇成了一条可怕的小河,染红了青河的水面,血腥味扑鼻,车队的五百多名士兵全军覆没,无论是反抗的,还是投降的,全都惨遭屠杀,一个不留! 这绝对是一场相当成功的谋杀,但是谋杀的执行者却并未因此而高兴,首领失魂落魄地站在河道旁,对手下呵斥道:“人呢?还没找到?” 下属面色惊慌,哆哆嗦嗦的说道:“在死者中并没有找到南世子,有可能,有可能已经死在河底了。” “抓紧时间,快!继续找!他若不死,死的就是你我!” 可是就在这时,仿佛是为了验证首领的说话一样,一阵震天的马蹄声顿时响起,整个大地霎时间都在剧烈的颤动! 刺客们惊恐地抬起头来,只见大道尽头,密密麻麻的铁甲逼近,战马昂然,杀气如虹,那迎面而来的竟是一只彪悍的骑军军团! “是皇城守卫军!” 人马未到,迎头就是一通箭雨,当场就把逃跑的杀手们射倒了一片,然后马蹄凶猛地踩踏过去,将他们踩成了肉泥。 报应来得如此之快,之前的杀戮者们,转瞬就变成了帝国屠刀下的待宰之物,逃无可逃。 马蹄声轰隆震天,黑压压的骑兵如同潮水般涌过,所到之处,巨大的惨叫声和哀求声在金陵上空回荡着,让人头皮发麻。 在大队人马的簇拥之下,殿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双目如鹰隼般来回审视,嘴唇抿起,带着冷硬的锋芒。 “留活口!” 四处都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立马锁定刺客中的首领,一把夺过身旁士兵的长剑,如旋风一般转瞬袭上,身体交错,滑开,刀身交错,快至巅峰! 断腕,扭转,断肘,夺刀,回身切割! 动作迅捷,行云流水,下一秒,原本气势汹汹的首领已经双目圆瞪,两腿被斩断,潺潺血流,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世子在哪里?” 长剑剑尖滴下血水,殿辰一脚踩上首领的后背,目光冷冷地望向河面上的血红,寒声说道:“不要让我问第二遍。” 却就在这时,首领见大势已去,毫不留情后槽牙一咬! 殿辰眉头一颦,还不能做出任何反应,只见此人喉结一滚,转眼便是七窍流血,显然是咬破了藏在嘴里的剧毒药丸。 “临丹万岁!” 大地吹起冷冽的风,将初夏的颜色一点一点的蒙上殿辰的双眼,他的神智渐渐飞走,恍惚间,似乎又听到了那温柔哼唱童谣的声音。 那人回过头,将一件小衣服举到他眼前,笑着说: 哥哥,你要记得来接我啊…… 殿辰闭上双眼,下一刻再睁开时,已是眼底血红。长剑“咣当”着了地,他咬着牙,断喝一声:“给我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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