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临风撇开眼,不作声。 “怎么死了……”殷停捏着袖子,将干尸正面翻了过来。 待看清,登时吓了一跳。 干尸脸部只剩下一张干枯的皮子粘在骨头上,从皮下透出的青褐色看起来分外可怖。 “这到底死几天了?” 祝临风:“最多不过一天,死因是被人抽出三魂七魄,当即身亡。” 尽管祝临风没多说,但殷停也不是傻子。明白过来,他应当是发现了尸体,为了将尸体带回,这才耽搁了。 原来是真有急事啊,殷停心里稍纾解了。 祝临风接着道:“天平城中的妖人行事谨慎,所有城民皆只取一魄,叫人看不住他的跟脚。但这俱尸体却操之过急,将三魂七魄全部抽出,因此也留下了些蛛丝马迹。” “从尸体上残留的法力痕迹看,妖人应当不是用自身法力抽取生魂,而是用魂灯。” “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吗?”殷停掰着尸体翻看,寻找祝临风所说的痕迹。 不多时,他在尸体光裸的胸膛上发现了一片蛛网状的黑色纹路。 祝临风也有些习惯了他的“勤学好问,”瞥了他一眼道:“当然有区别,魂灯是灵宝,只要魂灯的主人事先封进法力,便是凡人也能自如操纵。” 殷停心绪一动,想到白褚洄舟曾说过,背后弄鬼之人是凡人,这不就对上了吗! 思及此处,他忍不住抬头向祝临风看去,两人视线正好在空中对上。 祝临风先行移开视线,低声道:“他或许没说谎,真的是凡人。” “不过,魔教中人说的话,真真假假难以分辨,不可全信,仍然要保持警惕。” 殷停赞同地点头,他也觉得褚洄舟那人有些怪,说些有缘没缘的话,叫人起鸡皮疙瘩。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殷停问道。 其实按他的意思,既然香火是明水法王的心头肉,便是他们不管,明水法王和褚洄舟也撒不了手,那他们又何必去牵扯这桩乌糟呢? 他上辈子是小市民,这辈子是丧门星,唯二的心愿是平平安安活到八十岁,娶一房漂亮的媳妇,实在没有救济别人的能力,也没有心气。 但这话他也只有心里想想,对着麻烦精是再说不出口的。 祝临风指着自己面颊说:“我们混进马鹿山的山匪中,既然他们来了天平县,那背后妖人自然不会放过他们,跟着他们,妖人自会露出马脚。” 实在不想去的殷停刚要反驳,万一被人拆穿怎么办,却见唯一会拆穿他们的老兄已经躺地上了。 他丧了气,但仍是不死心地想做最后挣扎。搓着手,谄媚道:“少主,你看,我一凡人,要么您就先让我出城吧。” 他取出袖中金铃,晃着说,“我带着这铃铛,无论去到何处,你也能找到我是不?” “不行,”祝临风斩钉截铁道:“我会保护好你。” 胳膊拧不过大腿的殷停黑着脸答应了。 祝临风变出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扔给殷停,殷停往脸上一放,那面具仿佛会呼吸似的,蠕动着严丝合缝地贴在他的五官上。 除了痒,再没别的异样感觉。 这面具十分奇异,戴上后,不止样貌,便是身高体态声音也和田二一般无二。 突然长高的殷停很是惊奇。 祝临风抬了抬下巴,眼里写满自得。 两人对完口供,把倒霉蛋二当家的尸体随手埋在后院,一道离开了宅院。 走在去马鹿山山匪暂时栖身的宅院的街道上,殷停突然小声道:“你明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都与你无关,为什么……” “殷停,”祝临风极少叫他的名字,这次他却叫得郑重。 殷停脚步一顿。 祝临风指了指周边过路的行人,馄饨店的老爷子收了摊,提着木桶从他们身边经过,殷停还看见了,晌午喝茶的人家,那对夫妻手里牵着个总角稚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看见了吗?”祝临风说:“我只要求个公道” 祝临风已经走远了,殷停还站在原地,愣愣地望着祝临风的背影出神。 无端端的,他竟从麻烦精的话里感觉到了怨气。 他有些闹不明白,受苦受难遭殃的都是凡人,他一个天之骄子有什么可怨的,嘟囔了句,“真麻烦,”随后急急追了上去。 …… 山匪们暂时留在城西的一处宅院,两人很走了些时候,到时,天已擦黑。 看门的山匪和这哥俩有些交情,一见他们,便笑着迎上来对祝临风说道:“田老大,这是带着你家兄弟上哪儿快活去了?一天没见着你俩人影。” 祝临风向后退了一步,让开他搭来的手。 见状,殷停赶忙迎了上去,抓着山匪的手说道:“好大哥你别招他,在花娘肚皮上吃了憋,这会儿气不顺着呢。” 山匪露出了猥琐的笑,勾着殷停肩膀,碰着头说:“好兄弟,今晚上一道去找找乐子。” 殷停堆着笑答应。 然而,山匪一拍自己脑门,苦恼道:“坏了,忘了今晚赵将军要见俺们,所有人都得去,连根毛都少不得。” 闻言,殷停和祝临风不动声色地对视一眼。 殷停也苦着脸道:“不知道大当家怎么想的,在山上独大不好,非要来做二马子。” 山匪应和了几句,突往地上吐了口浓痰,气愤道:“准是二当家撺掇的,这不,一到城里就撇下兄弟们,巴巴往城主府献媚去了。” 殷停试探着问:“二当家还没回来?” 山匪酸溜溜道:“谁知道,准是得了张将军红眼,攀上高枝喽。” 殷停无声腹诽,那叫青眼。 “今日我说的话,兄弟可别告诉二当家。” “这是当然,俺怎么会做出卖自家兄弟的事!”殷停拍着胸脯答应,三人一道走进了大门。
第11章 杀千刀的祝银凤 接风宴即将开始的前一刻钟,冯远志步履匆匆地下到一处深藏地下的冰室。 守门冰人推开沉重石门,冷风哗地扑面而来,冯远志低声吩咐道:“守着门,别让任何人靠近。” 两名冰人低声应是,目送着冯远志的背影没入冰室中。 仅用白蜡照明的室内光线极暗,并不流通的空气中席卷着冷冰冰的渣粒。 足下湿滑,每一步都需要走得谨慎。 穿过一条狭窄回廊,进入主冰室,光线骤然明亮。 四方的冰室内贴墙堆放着碎冰,只在中间隔出丈许方圆,一副冰棺放在其间。 冯远志往前靠了靠,冰棺中的景象映入眼帘。 里面躺着位韶华年岁的美貌女子,身着一袭鹅黄襦裙,耳上挂着两只明月珰。 女子两手交叠放在胸前,手中捧一墨色碧玺,面容恬淡,仿佛陷入了永恒的美梦中。 冯远志低声唤道:“阿姐。” 一道高大人影从堆叠的冰墙后转出,他像感觉不到冷似的,只穿着单薄衣衫。 人影走近冰棺,俯身,手掌在边沿上,笑着说:“音娘,阿弟来看你了。” 冰棺中的女子依旧双眼轻闭。 看着来人,冯远志轻声道:“姐夫,马鹿山一伙人已经快到了。” 张佑麟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温声细语地和冰棺中的女子说话,多是些家常。 过了好一会儿,张佑麟才说:“有事出去说,别搅了你阿姐清静。”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冰室。 张佑麟先换了身宴会宾客的锦服,与等在门口的冯远志一道前往宴会场地。 路上,冯远志突然暂住脚步,神情为难道:“姐夫,白日里我去拜见圣使,发现圣使不在客栈。” “圣使行踪岂是我等凡人所能揣度?”张佑麟背着手,突然道:“昨儿个夜间你带那杜飞……” “那是他活该!”冯远志抢话道:“姐夫,你不知道他做了什么,他居然带了一名女子来,说要献给姐夫!” 张佑麟转过身来,嘴角勾起浅笑,安抚道:“我未曾说你处置得不对,马鹿山其他人有发觉吗?” 冯远志语带不屑,“恐怕他们只以为杜飞得了姐夫你青眼,另投他门了。” “尸体如何处置的?” 冯远志略一犹豫,说道:“让人送乱葬岗去了。” 这是假话,他恨毒了杜飞,只叫人把他送去喂了城中野狗。 张佑麟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倒未曾说什么。 在张佑麟背过身的瞬间,冯远志脸色猛地沉了下去。 其实,他之所以如此厌恶往张佑麟身边塞女人的行为,不单单只是为自家姐姐感到气愤,还有更深一层不可说的缘由。 现在张佑麟做了大将军,连圣使都对他另眼相待,有无数女人垂涎他的权势,挖空心思往他身上扑。 倘若他真瞧上了一个两个,那自己这个小叔子还做得稳当吗? 临近设宴的水榭时,冯远志突然道:“姐夫,你能不能和圣使说说情,让我也跟着一起修仙。” 一向对他千依百顺的张佑麟这次却没有立时答应,而是径直走进水榭。 冯远志急急追上,拉着他的衣袖,央求道:“姐夫,你就应了我吧,圣使那般看重你,只要你一开口……” 张佑麟深深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那人口中的话真真假假,你以为的看重,不过是他觉得我这个凡人有趣,当个玩意儿逗弄。我只愿他能信守承诺,旁的愈想愈错。远弟,你切莫自误。” 这话冯远志显然不信,他气愤地甩开张佑麟,只当姐夫到底隔了一层,不肯像家姐般帮扶自己。 “我自去寻圣使,”他扔下句话,在张佑麟的呼唤声中跑远了。 …… 这时殷停长这么大头一回见真正的曲水流觞。 亭子建在溪地上,清澈的溪水沿着四根角柱蜿蜒而下,周围花木用彩灯装扮,在溪水上映出斑斓彩光。 宾客列座于溪水两岸,源源不断的美酒佳肴坐着叶片船儿从上游流下。 不时有彩环彩带的美婢子于宾客间吹奏演唱。 尚算见多识广的殷停都看直了眼,更不消说那些山窝窝里打滚的土匪了。 好端端个雅趣夜宴,被他们演成了出群魔乱舞。 有人等不及慢悠悠的溪水,赤着脚踩进水中,去抢叶片船上的美酒炙肉,有了起头的,剩下的人也纷纷往水里扎。 幸亏殷停和祝临风见机得快,不然非要被溅一身的水星子不可。 这还不算了,更有下流者盯着献舞婢女眼冒绿光,上半身和下半身一道蠢蠢欲动。 就在乱象纷呈,场面眼看就要控制不住时,设宴的正主——张佑麟,张将军,终于姗姗来迟了。 殷停好奇地打量他,这位张将军尚在壮年,形容颇具威严,不一会儿山匪们的头头就被请上了亭去上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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