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停收回视线,和身边的祝临风耳语道:“这张将军倒没有架子。” 祝临风没搭话,目光严肃地盯着亭子。 所幸现在绝大多数山匪都是他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混在起专业不算突兀。 不一会儿,又有三队姿容更甚舞女走了进来,举着水红大扇子,身段婀娜,翩翩起舞。 殷停看得津津有味,祝临风突然在他腰间软肉上拧了一下。 他下了狠手,殷停差点惨叫出声。 祝临风收回手,“莫要出神,心神摇曳则魂魄不稳,最易离体。” 这下,殷停顾不上埋怨,垂着头不敢再看了。 一曲舞毕,众人还沉浸在余韵中时,拢共三个身着黑袍的人抬着一尊蒙在黑布里的物件走上水停。 张佑麟起身,一把掀开黑布。 一道幽暗的灯光从水亭中亮起。 尽管闭着眼,殷停仍然觉得头晕目眩。 下一息,恍惚间他听见了祝临风的声音,“别睁眼。”紧接着就是刺耳的刀剑交锋声。 不知过去多久,周围只剩下他的呼吸声,他试探着睁开眼,只见水榭中,除了他还站着之外,所有山匪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祝临风和那位张将军已不见了踪影。 见此情形,哪还有不明白的,在这天平城中弄鬼的就是受人爱戴的义军将领张佑麟! “肏!”殷停费力地掀开倒在他身上的山匪,起身拔腿就跑。 尽管不知那张佑麟怎么想的,为何抽人魂魄,但他却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啊! 麻烦精被绊住,想来一时半刻脱不开身,这正是他逃出生天的绝佳时机! 城主府的大半守卫都被水榭的动静吸引,他很顺利地逃了出去。 找准方向,来到有地道的宅院中,掀开盖在土炕上的草席,缩身钻了进去。 …… 这厢,已经褪下伪装的祝临风被三个黑袍人团团围住。 三人一言不发,身上鬼影缭绕,发出阵阵刺耳的嚎叫。 祝临风也不多话,腰间系挂的玉佩散发着莹莹光彩,紧接着,数不清的流光从玉佩中射出,将三名黑袍人围在其中。 其中一名黑袍人愕然抬首,不敢置信地看向悬立在空中,吞吐寒芒的各式灵剑,以濒临破碎的声线尖叫道:“如此多的灵宝!这不可能!你到底是谁!” “疾!”祝临风手掐剑诀,无数灵剑一拥而下,将黑袍人的尖叫声湮没在剑雨中。 一息之后,三名黑袍人千疮百孔地倒在地上,已经没了气息。 灵剑化作流光回到玉佩,只留下一把悬停在半空,祝临风握上剑柄,嫌弃地用剑尖挑开了黑袍人罩在面上的黑巾。 隐藏的面容分外惊悚,他们没有五官,只在额心处绘有莲花状纹路。 下一刻,额心莲花无风自燃,那三名黑袍人的躯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沙化。 祝临风眉头紧锁,喃喃道:“白莲教。” …… “圣使!圣使!等等小人!” 在茶肆边偶然瞥见一片墨绿衣角,冯远志气喘吁吁地追了上去。 圣使转过身,和煦地看着他,“佑麟的妻弟,你找本座有要紧事?” 冯远志脸色涨红,“咚”地跪倒在地,抵着圣使靴尖,央求道:“小人仰慕圣使,想用一辈子来服侍追随您,万望圣使成全。” 圣使嘴角上扬,狭长的双眼中,笑意却不达眼底,他温声道:“好孩子,抬头看着本座。” 冯远志像受了蛊惑般抬起头,圣使抬起手,缓缓按在他的额头上,双眼中碧光灼目。 “圣……”冯远志眼中狂热的神采骤然黯淡,躯体细沙般消散在空中。 周围人群爆发出惊恐尖叫。 “嘘,”圣使单指抵在唇间,笑着说:“安静些。” 他修长的手中把玩着个拇指大小的浑浊珠子,举起珠子放在眼前查看,半晌,遗憾道:“嫉妒,贪婪,虚荣,杂念太多。” 指尖稍一用力将珠子捏得粉碎,其间隐约还能听见冯远志痛苦的惨叫声。 他负手看远远眺望城主府,自言自语道:“让我看看你成长得如何。”语气中带着孩童般的期待。 遥遥一招手,遥遥两道流光从城主府中射出,分别落在他左右手中。 左手上是一造型古朴的青铜灯盏,右手上是一通体漆黑散发着不详意味的珠子。 将珠子放在近前兴奋地打量,良久,他发出声叹息:“果然只要执念够深,凡人也有机缘成就半魔,这世道……” …… 追着张佑麟踪迹的祝临风最终寻到一处地下冰室,看门的冰人趁乱跑得没踪没影,他轻而易举地进入到冰室中。 穿过狭窄甬道,真正的冰室出现在眼前。 张佑麟了无生机地倒在一副冰棺前,而他带走的魂灯已经消失了。 应是魂灯真正的主人作法将它唤走了。 祝临风往前走了两步,靠近冰棺,垂眼看去。 棺中躺着一女子,双眼轻阖,面色红润。 这场景叫普通人瞧来或许会认为女子只是睡了一觉,但祝临风却看出了门道。 这女子应当是死去多年了,之所以能保持尸身不腐,应当是常年用生魂浇灌躯壳的缘故。 肉有灵而不衰,这俱身体误以为自己还活着,衍生出活着的假象。 祝临风看了眼紧紧攥着女子一只手的张佑麟,心想,应当是这种假象欺骗了他,让他误以为这女子还有复生的可能,所以才不留余力地帮助身后真正的魔修。 “天清寰宇,还本来面目。” 祝临风缓缓提起长剑,剑尖下压点在女子额心,一道灵光以水波扩散,轻柔地笼罩女子全身。 “疾。” 女子额心浮现出道血线,被拘在尸身内的生魂从血线喷涌而出。 失去生魂的女尸在瞬息之间腐烂,枯萎,最终只剩下一具白色骨架。 收回长剑,祝临风取出一沓经文,对着漂浮在半空中无头苍蝇样的生魂坐下,手中翻翻找找,嘴里嘀咕道:“随愿往生经,不行,太长了。” 他另外捡起一本,看了看又扔在一边,摇头道:“太晦涩。” 还不等他选出个章法,却听外间天平城中传来道直刺耳膜的凄厉鬼鸣。 随着鬼鸣响起,冰室中徘徊的生魂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径直朝一个方向飞去。 被鬼叫折磨得头疼欲裂的祝临风勉强掀开眼皮,见此情形他面色大变,惊声道:“不好!” 天平城中各处街道上,浮现出道道漆黑符文,符文迅速向空中扩张,形成个半圆大碗将天平城中倒扣其中,碗的中心,一只青铜小灯正滴溜溜地快速旋转。 天平城的百姓发出声闷哼,三魂七魄从眼耳口鼻中泄出,被拉扯着向小灯汇聚。 眨眼间,天平城的百姓宛如割麦子般倒下大半。 站在一处茶肆旁的圣使饶有兴致地看着天空中的景象。 茶肆墙角的阴影往外延伸,堆叠成一名黑袍人。 黑袍人单膝跪地,用不辨男女的低哑声音说道:“圣子,明水法王已经往这里赶来,与他同行的是教中弥苏勒法王。” “另外,东边有三名正道修士也正朝此地赶来,约莫刻钟后便能抵达。” 圣使,不,该说圣子抬手一招,空中的魂灯如乳燕般撞入他的怀中,他摩挲着下巴,低笑道:“回吧,我也玩腻了。” 两人化作道黑烟,消失在原地。 …… 而地道中的殷停,早被那阵鬼哭狼嚎震晕了过去。 不知过去多久,殷停灰头土脸地从地道中钻了出来,他仰躺在地上,将新鲜空气深深吸入肺腑,再缓缓吐出,如此重复三次,他终于有再次活过来的感觉。 他倒腾着脱力的四肢,撑着地站起身,心有余悸地打量周围环境。 林地,大大小小的土包,地上残留的香烛黄纸。 再转身看看自己爬出来的地方,一座豁了大口的坟包,地上还有倒腾出来的新土,殷停黑了脸,大骂道:“缺德玩意,谁家地道从坟地里出来。” 骂完,他略坐了坐等脑海中的晕眩消去,起身捧着土把补起坟包豁口 将就脏污的手抹了把汗水,他心有余悸地看向天平城的方向,心里琢磨,方才指定是发生要命的大事了,幸亏自己跑得快。 麻烦精…… 刚腾起这个念头,他就果断地把念头从脑海中蹬了出去,笑话,那个鼻孔看人的事精,用得着他担心吗? 自己又不欠她什么,倒不如说正是因为她,自己才会卷入如此危险的境地。 豁口大致补好,只剩拳头大小的小洞,殷停从袖子中掏出金铃铛,往洞里一丢。 他心里万分不舍,这可是货真价实的仙家宝贝,不知道值多少银子呢! 可是拿着这铃铛,麻烦精总有法子找到他。 这样一想,他坚定地把不舍掐灭了。 然而,金铃刚脱手的瞬间,异变突生,铃上曝出道刺目金光,拉长成一条细长小金蛇,小蛇以目光来不及捕捉的速度钻进他的皮肤,顺着血液逆流。 剧烈的疼痛从四肢百骸蔓延,殷停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皮肤下鼓起一个又一个的鼓包,炸开,糜烂,露出森白骨节。 他惊恐万分,却又无能为力,失去意识之前只来得及在心里骂一句, “杀千刀的祝银凤!” 意识沉浮,眼皮也重若千斤,但全身上下都暖洋洋,仿佛被人给予了温暖的怀抱,而痛苦也随之消弭。 隐隐约约他捕捉到一片繁复裙裾,还有一道低缓的女声,似乎是麻烦精, “我让你走,因果之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若你遇上麻烦,解开……” 剩下的话他没听清,但他忍不住腹诽——还能有什么麻烦!你就是最大的麻烦! …… 登天之阶,隐入云雾,不下万万数。 祝临风独身一人拾级而上,缭绕的烟雾洇湿了他的裙角,在纯白中留下抹暗色。 一只半人高的白鹤从远处乘风而来,收敛羽翼停在祝临风脚边,用长喙轻轻蹭了蹭他垂在身畔的手背。 祝临风默不作声踩上白鹤后背,白鹤高声啼叫,化作天边的一个小黑点。 白鹤盘旋停在一处鸟语花香的蛇谷,放下祝临风再次离开。 祝临风跟着盘旋蛇道来到谷中一处木屋,跪坐在地上,屈指轻叩木门,口中道:“祖母,孙儿回来了。” 门口传来道苍老女声,“此次陷害你的人掌门已有处置,日后你好生待在门中,勿再起离开的心思。” “祖母和掌门会护你一世周全。” 祝临风攥紧指尖,“孙儿遇见了缘人。” “是谁?” 祝临风接着说:“按照您的吩咐,孙儿将另一半唤生铃交给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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