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顿在已然站起身的祝临风三人身上。 “我是来交代遗言的,”元应春冲他颇不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说:“耽误不了你什么事。” “真人好走,”褚寂拱了拱手,隐没了身影。 元应春以最后的法力,催生出一棵树干粗壮的大树,靠在树干上,冲祝临风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祝临风几经犹豫,终是走上了前来,低下头不去看他,神情复杂难言。 “你用不着谢我,”元应春像是看透了他,说:“诛杀无妄生,不都是为了你,泰半是为了我自己。” 祝临风抬眸看他。 “我只是不甘心,”元应春嘴角勾出丝讥讽的笑,“就凭他是魔主,便能戏耍我如玩物?小小的魔种,怎配影响我元应春?” 祝临风张了张嘴,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临风,你该恨我,”元应春说:“你生母死在我手中,生父因我之故被世人误解为魔头。” “知道了这些,你若是还能对我升起一星半点的感谢,那我才瞧不起你。” 说完这些话,元应春的身体又透明了几分。 祝临风沉默半晌,抬起头,直视着元应春,摇头道:“感谢你,憎恨你,或是原谅你,那都是我母亲和程商的事。” “而我祝临风,自今日起,不会再执拗于长辈的恩怨纠葛,我有自己的路,自己的道。” “若是想求得他们的谅解,就请掌门去九泉之下见他们罢。” 说完这些话,祝临风好似从千万重枷锁中跳脱出来了一般,感到前所有未的轻松,关于程商的,关于元应春的,关于他少年时所有的不甘,怨恨,不得志,如此种种,不该再由这些羁縻他的脚步。 挣脱!挣脱!!挣脱!!! 祝临风垂下眸子,脚边龟裂的大地中因方才的甘霖滋润,生出了新芽,他想:正如新生。 他一揖到底,说:“恭送掌门。” 殷停和姜太平一齐拜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元应春忽而大笑出声,声音越来越响,整座大殿都回荡着他的笑声,他好像放下了郁结多年的心结一般,笑得开怀,笑得肆无忌惮。 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雷声降下,天上凭空生出道将整座溪止山囊括在内的雷云,金色的九天之雷如电蟒般奔流其中。 这是,造化之境的劫云! 元应春目光如电,纵身飞起,没入劫云之中,足足九道金雷劈下,天地仿佛沐浴在雷海之中,本就被夷为了平地的溪止山再次被薅去一层岩土。 元应春将泰半雷劫拦下,身形愈加黯淡了几分,待雷云消散,象征着造化之境的甘霖降下时,元应春也魂飞魄散,空中只余一声气吞寰宇的长喝, “程商,终究是我胜你半俦!” 还不等众人从天威的浩瀚中回过神来,褚寂便出现在殷停身后,按住了他一边肩膀,说:“时候到了。” 殷停瞬间僵住。 离殷停最近的姜太平率先反应了过来,她紧紧抱住殷停一只手,满眼戒备地盯着褚寂,警惕地问:“什么时候?” 发现这边的动静,树下的祝临风也回身走了来,心意剑已握在手中,看褚寂的眼神不善。 “师兄,你如今还使不得剑!” 殷停见祝临风像是要动手,连忙阻止道。 他回头看向褚寂,低声说:“你先别说话,交给我,我知道该怎么做。” 褚寂扫了圈戒备之色愈加浓厚的祝,姜二人,耸了耸肩,转身走向另一边。 “小停,你和他还有事瞒着我?连我都不能说?” 祝临风出声问道,语气不怎么对劲。 殷停心中千头万绪,乱得不行,一时也没察觉出究竟有什么不对,而是吸了口气,才鼓足勇气说:“师兄,太平,你们也知道,我这个身份。”不敢看两人的眼睛。 “多有敏感,”他尽量说得轻松,可事实上,外魔的身份,又何止是敏感那么简单呢? 说句大乾人人除之而后快都算是轻放了。 祝临风心思玲珑,只听个语气便听出了殷停的意思,当即断喝一声:“不准!” 他意识到殷停是想离开,离开—— 这简单的两个字却将祝临风的心都砸缺了一块,离开即代表着日后没了殷停。 没了——殷停—— 再也不会有人故意耍宝千方百计的逗他开心,再也不会有人忍着他的臭脾气,百折不挠的凑到他身边来,再也不会有人和他有天成的默契,再也不会有人让他牵肠挂肚…… 一股莫名的感情在胸腔中横冲直撞,他几乎分不清那是师兄弟的手足之情,抑或是别的什么感情。 但他快分清了,很快,只要殷停不急于离开。 他甚至想开口问殷停:究竟为什么要离开,若是为了他的脾气,那他都能改,可以不再盛气凌人,可以收了大小姐脾气,他什么都能。 但他知道,这些都不是真正的原因,是他——弱小到无力留下殷停! “外魔算什么东西!”祝临风狠攥住了殷停的手腕,漂亮的五官一时之间都扭曲了起来,“天地不容又算什么东西!” “有我在,世上无人敢说你是外魔!” 姜太平虽不及祝临风机敏,但到了这地步,她也明白了过来,一把攥住了殷停另一只手腕,虽说没有说话,眼里的意思却分明得很——谁也不能将师兄带走,谁也不能! 殷停强压着落泪的冲动,泪眼婆娑地看向祝临风,无声地做了个口型。 看清他的口型,祝临风为之一愣,手上的劲不由得松了。 殷停说的是——太平。 姜太平并不算灵光的脑瓜,此时却异常地敏锐了起来。 她手上加了力气,死攥着殷停的指尖泛白,声音几乎是尖刻的。 “是为了我么!” 殷停和祝临风同时看向她,刚想说话,却被姜太平眼底的绝望吓退了。 姜太平从来就是个面团人性子,夹在在脾性古怪不好亲近的祝临风和爱捉弄她的殷停之间,便更没了气性,一心只听师兄们的话,即使师父曾五次三番地提点她,世上没有不断的缘分,既然做了与天争一线生机的修士,那就非得性子独绝不可,她却仍是不以为意,只因她的师兄,太平的师兄答应过,会护着她,一辈子。 往事破碎如镜像。 她甚至在某个瞬间恨上了殷停,恨他朝令夕改,既然做不到一辈子,就不该许下承诺,但转念间,她便意识到这只是逃避。 真正令她愤怒,憎恨到无以复加的人,正是她自己。 弱小至此!蠢笨至此!天真至此! 她是竖起了所有尖刺的刺猬,向来温和甚至说得上怯懦的神情顷刻间变得锐利无比。 “是因为我太没用,所以师兄不得不离开么?” 她不给殷停说话的机会,仿佛已经认定了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自顾自道:“师兄,我知道错了,都是我的错,我都会改……” 她终归还是那个爱哭的小姑娘,硬不了几句,便带上了哭腔,手指发着抖,却固执地不肯松开。 “日后我一定……我一定加倍用功修行,”她哭着保证:“一定不会再这么没用,一定不会再像今日这样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师兄,我只求你,别不要我。” “行吗?”尾音像要碎了。 殷停的心也要跟着碎了,他强忍着将姜太平揽入怀中的冲动,一旦这样,就再也松不开手。 他更不敢开口,一旦开口就会暴露出他并不坚定的内心,他一定会答应留下。 可他怎敢留下,怎能留下啊! “师兄,那你带我走吧,”见殷停不松口,姜太平改口道:“你带我走,不论是当乞丐,还是做流民,我都做得,不怕苦,也不怕累,我只怕你不要我。” 她咽喉的伤势未痊愈,今日又哭了太多回,每出一声咽喉都像是刀割一般,可她却没有别的办法,除了哭泣和哀求,她找不到别的方法留下师兄。 姜太平头一回如此痛恨自己的无力。 “师父不要我了,连你也不要我了吗,师兄,我求你。” 正当殷停动摇无比之时,另一只手按上了姜太平紧攥着殷停手指的手,一根一根,艰难又坚定地将手指分开了,是祝临风。 “你走吧,我们等你……回家。”他声音发抖,眼里藏着一颗泪。 殷停不敢看他们,死咬着下唇缓步后退,而后转过身,向前跑了起来,先时蹒跚,而后坚决,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他将喉咙里的哽咽咽下,甚至不敢回头再多看一眼祝临风和被他拦住腰的姜太平。 因为他知道,只要再多一眼,他就再也攒不出离开的勇气。 褚寂划开灵道,先行步入其中,殷停紧随其后,当身形即将隐没之时,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了祝临风落下的泪,看见了姜太平用尽全力向他奔来的身影。 “师兄,你带我走吧!别丢下我!太平只有你,只有你了!” 她重重摔在地上,扬起灰头土脸,被眼泪冲出道道花痕的小脸,张嘴还想喊些什么,却只吐出一口鲜血。 他们的身影逐渐模糊,殷停看着远在天边的溪止山,后知后觉地明白了过来——他无忧无虑的少年时光,终是结束了。 结束在师兄的泪,师妹的哭喊,以及无尽的悔恨中。 师父当初的一纸签文果真是一语成谶,纵观前十八载,他没有一刻不悔恨。 从他大意借给秋珩拓本伊始,再到屈从于褚寂毁了分魂定神盘,再到留不住师父,更留不下自己。 真真是悔恨无极。 作者有话说: 如果有能看到这里的读者想必大家也都看出来了,第一二卷 的主角认真算起来其实不是小停和临风,而是赤霄真人、师父、程商和掌门。 小停和临风只是在过程中得到了一些微不足道的成长,为了让他们把成长消化,顺带提一提战力,也为了让他们的感情发酵进入下一个阶段,我做出了让他们暂时分开的选择。 不过‘暂时’的分别是为了更好的相遇!
第三卷 小停,临风,太平是毫无疑问的主角,大家都会变成了不起的大人。 叨叨这么多,最后要说一件很汗颜的事,第三卷 我因为工作原因可能要请一段时间假,等工作稳定,存稿充实之后,我会尽快恢复更新的,请等我!
第128章 鸿鹄信 天地。 “先生,什么是天地?” 坐落在河畔的简陋草庐中,端坐在小几子后的幼童手指着书页上的天地二字,仰头望着上方半懒散地靠在梨木椅中的,面容儒雅的中年男人,以稚嫩的声音询问道。 “天……地……” 男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拎起翻盖在膝盖上的书本的书脊,抖了抖,扫了眼上方的字迹,支着头,貌似才想起来有讲学这一回事,慢悠悠道:“原是学到天问这一则了。”
171 首页 上一页 129 130 131 132 133 13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