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有如此青年将才,实为我建宁幸事。” “自此一别后——” 付蓉话音一顿,随后一字一句郑重说道。 愿君生羽翼,一化北溟鱼。 “得偿所愿,拜相封侯。” 李念低着头,神情晦暗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付蓉见状也不在乎,仰颈喝下酒来,杯空见底。 良久,才听闻耳边一道清冽之声, “那我祝华阳公主早觅知音,白岁不相离。” 付蓉神情一愣,这个名字唤起她内心深处的记忆,那是一段并不明媚反而忧心忡忡的时光,说实话,那时过的快乐与否,她都渐渐淡忘了。 和那时比,现在又如何呢? 付蓉嗫嚅着嘴唇还想在说些什么,屋内已经空无一人,惟有一点晚间的寒意黏着在她的皮肤上。 李念已不知踪影。 十几年的匆匆岁月,弹指一挥间。 李念只身来到了一切的起点, 京城。 在见自己父亲的老友之前,李念的脚步一拐,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个地方荒草凄凄,孤僻无人。 可只有李淮之知道,那是一个多么热闹和生气的地方。他在这里读书、习武,这里承载着一切,他的梦想,他的痛苦。 一切的一切,在尚未消失之前。 昔日气派和威严的牌匾已东倒西歪,门上的封条因为日积月累而腐化脱落。 近乡情怯,他站在门前,却不知如何是好。 就当李念犹豫和踌躇的时候,一阵夜风轻柔的吹过,不知为何,“嘎吱”一声,竟奇异般的吹开了门房的一角,李念能看见荒芜青石砖的缝隙里长满了葱葱郁郁的杂草。 李念痴痴的走了进去,这里的一切都和李家覆灭那天一样,唯有血痕不见,李念的视线一顿,只见那围墙上缺了一角。 那是他当日跑回家中,却见到了满门抄斩的惨象,到最后他慌不择路的跑到了后院,那衰弱的老管家嘴里含着一口血,用他的肩膀顶着李淮之翻过围墙。 “公子——”老管家在墙内声音嘶哑,气若游丝,想必不能长久。 “隐姓埋名吧,当个普通人家。” 不会有人怪你的。 那日他看着李淮之翻出围墙,带着一腔热血去遥远的北疆。今日他送李淮之远去,惶恐的只身去面对那天翻地覆的命运。 李淮之漫无目的跑到了街上,想找旧时父亲的老友,奇怪的是在这个偌大的京城,他竟然敲不开任何一扇门。 他躲在了巷子里,很可惜,并不如老管家所愿,巡捕比他想的来的更快。 一朝沦为阶下囚。 往后之事,不必多言。 李念感觉自己分裂成了两个灵魂,一个站在院落内,旧时一点点浮现在眼前,胃部痉挛,痛苦的欲呕。 而另一个,只是冷冷的任由旁边,仿若事不关己。 还没等李念思索完毕,他眉头一皱像是听见了什么,随后一阵细细密密的铃声响起,一根根铁钩子冲天而起,狠狠的耙在李念的脚尖,溅起灰尘落在李念的鞋履上,只差几寸。 是那日未尝得手的鬼差。 李念难得心头不快,真是阴魂不散。 牛头马面站于屋檐之上,身着精钢铠甲,浑身鬼气森森,怒目圆睁。 声若洪钟,一开口便带起一阵罡风,吹的院内落叶四散纷飞。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牛头仰天长吼。 “我何罪之有,竟让二位这么劳心费力。” 李念眼里寒光一闪。 牛头的大手挥动钢叉,在月光下森冷寒冽,他缓缓呼吸吐纳,“李公子,我们不过是奉命办事。” 李念不为所动,嘴角有一丝冷笑。 “奉命?奉的谁的命,可怜我已为鬼身、命运多舛。” 牛头不接他的话茬,倒是站在另一边的马面先开了口,语气平常。 “你与阳间再无干连,自然是要早入轮回。” “是吗,”李念缓缓挑眉,“那为何那日我到了阴曹地府,只是劝我入了轮回,了结因果。” “如不是我误闯幽冥阁,找到了生死薄。恐怕早就喝下那孟婆汤,稀里糊涂的变成另外一个人。前尘旧事,一并忘却了吧。” 李念像是觉得很好笑似的,缓缓往前踱了几步。 在这衰败苍凉的院落环视四周,面带讥讽, “你们劝我了结因果,我问你们,到底是何种因果。” 李念这时反而神态自然,抚掌大笑,唯有苍白手背上暴起的青筋,像是在极力的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 “竟然叫人问也不能问,说也不能说。” 牛头马面面面相觑,似乎是害怕有谁听见,不知害怕听见的这人是在幽冥地府,还是太平世间。 牛头牙关一紧,大吼一声。 “闲话少说,还不束手就擒!” 钢叉向下劈,激起一阵飞沙走石。 李念无意闹大,倒是对他日后不利。还得速速离开此地才是。 李念一边想着,快步往府门口走去。鬼差一见有些急了,马面飞身下来,拔出了那重若千斤的钢叉,凝神聚气,用力一掷。 李念只觉而后忽忽风声,狭杂着劲风呼啸而来。 雕虫小技,李念侧身一闪,钢叉旋即而过,深深的扎入了组大的朱漆房梁里。早已腐坏的木制构造不堪其里,像是老旧的风车“咯吱咯吱”的作响。 李念回身去望,目光攀援至房梁上,不由得一愣。 那早已破败得牌匾,上面用金字苍劲得写着北平府三个大字,只见它摇摇欲坠,在半空中不断地晃悠着。 就当要掉下来粉身碎骨得前一秒,李念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往前,动作似乎是想要接过匾额。 刚刚差点让人再一次逃脱,马面凝神聚气,用手不停的旋转挥动着铁钩,而后快速松手,铁钩像是一条毒蛇,快如闪电的张开血盆大口,喷洒着嘶嘶的毒液,直取李念的命脉。 李念怔愣,尚未反应过来。 就当那钩子快要逼近时, 只听得一声闷哼。 这个人他曾经见过,或许说很熟悉。他不认识他,但是这个人和刘喜关系不错,总是拿这把扫帚默然的扫着地。 他的动作不知为何总是看起来有些笨拙,像是偷偷穿了谁的衣服。 复仇当前,李念自然顾不上许多。 此时为何—— 李念茫然的眨动着双眼,他感觉有温热在他的面庞上一点点的收缩着,夜色昏暗,不知是血还是泪。 这个情景让他想起了当初在塞北,也是有一人挡在他面前,鲜血滴落在他的面颊。 一道嗓音悠悠的从头顶传来,平常的像是在和老友叙旧。 “一别数年,不知淮之是否勤学苦练,射于百步之外?” 李念浑身像是被雷劈过,徒劳的瞪大着双眼,任凭泪意一点点的从眼眶里沁出。 他当日去了阴曹地府,看的不是自己的生死簿,而是兄长李渊的。 上面写着—— “李渊,生于淮阴。北平侯李川长子,卒于建宁四十八年亥时二刻。” 不是的,他的兄长于建宁十八年考上进士,然后死于建宁十八年春日。
第44章 雾 “叮铃——” 清脆悦耳的铃铛声像层层叠叠的海浪一般规律的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宅院中显得分外诡异。 宋葭今日在宫中久留,几位阁老和他一同商议事宜,有人提到华中一带仿佛最近不是很太平。“像是闹起了瘟疫呢,” 有位阁老嘟嘟囔囔的自说着。 应天帝不在意摆摆手,“无非是时疫,建宁建朝以来遇到过多次。” 那阁老面色似乎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改将此事事情禀告。 宋葭的目光锐利的一瞥,那阁老还在偏头思索。宋葭走上前来,朗声回道:“皇上不必忧心,此处我以派大理寺少卿前去调查,并且带了宫中的十几位御医,想来不会有太多顾虑。” 应天帝不满, “大理寺少卿?” 他摇了摇头,“杀鸡焉用牛刀啊。” 应天帝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少卿,朕记得应该是令子宋显允吧,还娶了朕的华阳公主。” 宋葭神情恭敬,不敢逾越分毫。 “不过分内之事,江山社稷为重。” “华中,不知是在何处?”应天帝问道。 “这——” 那个阁老眼神犹豫,左右四顾,紧张的抿了一下唇,似乎拿不定主意。 “并、并州附近,”话音未落,又补充了一句。“也不一定是在此处。” 金銮殿气派恢宏,每日洒扫的宫女将这地板擦洗的光滑可鉴,四处点上了明亮的烛火,龙涎香不知昼夜的点着。 此话一出,四周瞬然寂静可闻。 那阁老趴在地上,故作镇定,冷汗直冒。 良久,才听见轻飘飘的一句。 “这样啊——” “或许是巧合吧。” 应天帝说道。 余下的阁老纷纷松了一口气,唯有一旁的宋葭,全程神色未变,仿若置身事外。 散会后,宋葭被召至金銮殿的偏殿。 年迈的皇帝此时稍显疲态,宫女上前替他换上了常服,他坐于明黄的高桌之上,批改奏折。 “朕听闻,你修了几座祠堂。” 宋葭正汇报着朝堂各党派的争斗,一瞬之间便恢复了常态。 “并州临海,海上事故多发,不过是修建了几座民间能保佑出海平安的神仙祠堂罢了。” “是吗,”应天地口气平常,仿若未放在心上。 “或许是巧合吧。” 应天地喃喃的说,抬起奏折来,仔细的吹着上面未干的墨迹。 宋葭于幽深的阴影之中抬眼,而后缓缓垂下眼帘。 李念怔愣的看着他,不自觉地伸手去抚上眼前人的面颊。 “我那日有人传报,说父亲拥兵自重,要造反。” “我不相信,执意要去见父亲。” 李念恍若未闻,不敢相信眼前这破烂的不成人形的“人”是他的兄长。 这样的人,如此笨拙的人、如此行动迟缓的人,怎么会是当年那个如冰雪雕刻成的兄长。 “我没到阴曹地府,一睁眼自己就变成了一只黄鼠狼。” “晃晃悠悠的了好久才走到京城,后来——” “我想去找你。” “不——” 李念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不!” 听到此处的李念歇斯底里的凄惨大叫起来,就好像是有人用凿子把那些痛苦的记忆深深的一锤锤的刺进他的脑海里,他的指甲深深的渗入眼前人的肩头,甚至掀翻了整个甲床,露出鲜嫩的肉里。 李念浑身颤抖发着冷汗, 像是跌入了一潭深深的湖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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