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而大家都留在高台下,一眼望去乌泱泱一片人。 最先开始的是围猎——今年与往年相同,在万兽祭之前,负责各项事宜的姚钦铎就已选择了一片林草茂密、野兽众多的丛林,围猎当日将几百号人撒至此处,将选定的那片从今团团围住。 此时姚钦铎一身戎装,熠熠生辉得让人移不开眼,他站在高台上,接过宫人递来的连着弓箭的爆竹。 自爆竹中伸出的绵芯被宫人点燃,姚钦铎拉弓向天,拉弓射出。 姚书会偏头对温止寒低声说:“云舒若挽弓,定比姚钦铎飒爽。今年可惜了。” 温止寒笑答:“回盛京再看也不迟。” 爆竹在天空中爆开,发出噼啪脆响,是对守在丛林中人发的号令。 霎时间,锣鼓声沸反盈天,围着林场的人敲打着锣、鼓、镲,将飞鹰走狗赶到深沟中。 与野兽的慌不择路、惊慌失措不同,站在深沟上的贵族每个人都带着志在必得的笑容,仿佛那一沟的走兽全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姚百汌在上首道:“朕祝诸爱卿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他已经射杀了肉鸽,按照接下来地位尊卑,该轮到姚钦铎猎兽了。 姚钦铎不仅长相平庸,射、驭也是,他的下人牵来马匹后,他慢腾腾地上了马,轻甩马鞭,朝深沟而去。 姚书会偷偷瞄着高台最高处,总觉得姚百汌一脸阴沉。他想,姚百汌不喜欢姚钦铎也在情理之中,不论母妃,姚钦铎也是姚百汌几位子女中最普通的一个。 姚钦铎拉满弯弓,箭离弦,射中了一只雉鸡,鸡扑腾几下,就彻底不动了。 下人将那只鸡呈上给姚百汌,姚书会看到,不管姚百汌表面怎欢颜叫好,眼神中的失望都难以掩饰。 姚钦铎下了马,马匹被下人牵走,他则走到姚百汌面前,跪着回话:“这只雉鸡送予父亲,愿父亲岁岁常康健。” 姚百汌颔首。 第二个狩猎的人是姚斯涵,他发出一声清脆绵长的口哨声,一起通体雪白的骏马自远方奔向他,他抓住缰绳跃上马背,大叱一声“驾”。 马如流星划过般奔向围猎的包围圈,姚斯涵双腿紧紧夹着马腹,从上马始至猎场外圈,约莫百步距离,一共射出十余支箭,支支命中。 场中发出雷鸣般的叫好声,姚百汌也抚掌称妙。 姚书会瞥向刚射了雉鸡的姚钦铎,发现对方一脸失落,他想,姚百汌大概都将夸奖与掌声留给了姚斯涵,身为太子的姚钦铎心中势必不是滋味,也不知对方会不会因此对姚百汌心生怨怼。 姚斯涵此时已跳下马背,笑着冲姚百汌遥遥行礼,他看起来张扬恣意,是凡事可以随心而为的少年模样。 姚书会露出羡慕的眼神,他原本也可以如此的。 姚斯涵猎到了一只鹿、一只鹊鹞,还有一只野兔。 除去一支深深地扎在鹿喉处的箭,它的其他要害部位也插满了箭,但它还未完全失去生机,被宫人丢到姚百汌面前还在痛苦地挣扎。 而鹊鹞同鹿的状态也有些相同,它被射中了翅膀,失去平衡,落到宫人手中的金托盘上。 姚斯涵单膝跪下,不是正统的行礼方式,但姚百汌却不曾纠正,反而露出十分受用的表情。 姚斯涵道:“儿祝阿耶福寿无疆、福禄双全。” 姚书会暗自揣摩道,鹿的读音与禄相同,有福禄长久之意;兔子则向来与月宫相联系,是长寿的象征,姚斯涵的心思不可谓不巧妙。 姚百汌果然大悦,他语气宠溺地问:“快站着回话。我儿为为父猎来鹞鹰又是何解?” 狩猎的猎物往往用作三个用途,一是祭祀,往往取的是品相最好的猎物;二是宴用,即在狩猎场现场烹饪分由王公贵族与诸臣食用;三是充御厨,即拿回盛京皇宫,由御膳房操刀,做给贵人们吃。 “这鹞鹰,儿确不是要充作平常用途。”姚斯涵答:“阿娘与阿耶弈棋总是输,儿见阿耶有心想让棋,便想着送阿耶一只小禽。阿耶若见形势不妙,便将其丢上棋盘,赖个平局,岂不美哉?” “你啊。”姚百汌轻责道,“这些体己话怎好拿出来说。” 姚斯涵边笑着告罪边退至臣子中。 姚斯涵接下来的姚镜珩暂不细表,他猎了一只狐狸,恭恭敬敬地献予姚百汌。 姚百汌似乎也十分满意,收下狐狸后亲切地问道:“吾儿在偃都可一切安好?” 姚镜珩答:“一切都好,陛下放心。” 姚百汌道:“今日狩猎结束,与朕同用晚膳罢。” 姚镜珩答是。 姚镜珩之后便轮到温止寒了。 姚百汌并无替温止寒解围之意,他似乎在考验他最得意的臣子如何将这件事处理得漂亮。 温止寒接过下人递来的弓——那把是他刚成为御前酒官时姚百汌的御赐。 他拜答:“臣肩上有伤,不便骑射,今日斗胆向陛下举荐——” “此人能百步穿杨,定不辱没陛下的好弓!” 姚百汌倾身问:“哦?大司酒从不向朕打这样的包票,朕倒想看看,是怎样的箭术当得起如此称赞。” “修文!” 姚书会大步向前,跪在温止寒身旁,双手举过头顶,示意温止寒赐弓:“谢大司酒抬举。” 弓箭到手,姚书会单手抓马缰,跃上飞霞骢。 离猎物聚集的深沟还有百步远时,姚书会双腿夹紧马腹,双箭齐发。 他跃下马,抱拳朝姚百汌道:“奴不辱使命。” 说话间,宫人已经将猎物装到托盘上呈给了姚百汌。 姚百汌看到青铜托盘中的鹌鹑,神情中可见失望,他问:“只有这鹌鹑?” 他问的是宫人,答的却是姚书会:“还有只猎豹,恳请陛下移步观看。” 姚百汌不清楚为什么猎只豹子还要移步观看,但也被姚书会吊起了好奇心,他道:“摆驾。传豹奴与朕同去。” 豹奴是专职饲养豹子的人的称谓,当年嬴雁风带来的豹子产下的幼崽姚百汌分得了一只,那只豹子如今已经儿孙满堂,成为豹奴的人也多了几番。 近了深沟,姚百汌看到,那只豹子的前肢被箭穿透,钉在深沟边缘、一棵三四人合抱粗的树干上。 “好箭法!赏!” 姚书会躬身答:“奴受三殿下启发,方知猎物除了杀死还可圈养,这才如此猎这只豹。” 姚百汌大笑:“你舞剑时说有意行伍,朕本想若让你从兵卒做起,你想必会知难而退为朕舞剑。如今想来,如此倒是屈才了。” “朕问你,你可愿入行宫,伴朕左右?” 姚书会拜倒在地:“谢陛下。”
第27章 围猎结束后,姚镜珩在姚百汌处用了晚膳。 饭毕,姚镜珩躬身告退。 姚百汌屏退众人,轻叹一声:“眷儿,你还怨恨着为父吗?” 因叶如惠产子而亡,姚百汌为了纪念这位宠妃,为姚镜珩起了小名,曰“眷”,取思念之意。 姚镜珩垂眼答:“天灾人祸,儿从不曾怨恨陛下。” 姚百汌又叹:“当年为父也的确没有办法。红颜多薄命,这也算是你母亲的命数罢。” 姚镜珩垂着眼眸,掩住了眼中的怒气。他母亲生产时九死一生,但凡姚百汌对他母亲哪怕多上半点心,他母亲都不至于差点被活埋,历经九死一生才死遁出走—— 叶如惠诞下姚镜珩后,血流不止,待血止住后却气息渐弱,眼看着不行了。 叶如惠的婢女倚翠东奔西走,始终未能上达天听请来医工,走投无路之际,她悲从心来,坐在冷宫门前冰冷的地板上放声痛哭。 巧的是,那日皇后喻樽月走丢了一只猫儿,她派了婢女来寻,喻樽月的婢女经过此地时了解了此事,才请来了位女医工来为叶如惠诊治。 可那位女医被舒蓉收买过了,来了以后脉也不号,只瞧了两眼便冷漠地摇了摇头,背上医囊走了。 叶如惠还没完全断气,就被带入陵寝,准备择日下葬。 倚翠拉着带走叶如惠“尸体”的人,求他们给叶如惠一条生路,那些人却只是冷言斥骂后将她踹翻在地。 她想,她只有最后一件事可以替叶如惠做了。 她一步一步地爬到喻樽月的寝宫,用哭哑了的嗓子给自己求来了殉葬的资格。 按照祖制,妃子死亡后应在陵寝中根据时令停放三至七日,再择吉日吉时下葬。 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倚翠每日惴惴不安地睡在叶如惠的棺材旁,静静地等待着第一抔土落下、等待自己的死期。 获得殉葬资格的奴才婢女们在主人死后至自己死时期间是不能进食的,用以保证肠道的清洁。 倚翠又冷又饿,她不知道自己每天是在对着棺材自言自语、还是在对叶如惠说体己话,她一边希望叶如惠能被她唤醒,一边又觉得自己每日都在对死人说话,她已经离疯掉不远了。 大抵是叶如惠命不该绝,她在进陵寝的第二天清醒过来了。 叶如惠成为宠妃多年,她的养父叶甫阁虽无意高官厚禄,却也只能被一步步裹挟着前进。 所幸,叶甫阁有那么些盘根错节的关系,才使了“狸猫换太子”帮助叶如惠和倚翠顺利逃出陵寝。 从叶如惠生产至“下葬”,姚百汌一次都不曾来看望这位曾经的宠妃。 倘若不是……倘若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具备,叶如惠和倚翠都会被被活埋,那可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姚镜珩心中发寒,他用力咬了咬嘴唇,如愿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他答:“是。” 姚百汌见此又道,“为父今日要说的不是这个。为父是因为信任你,才将你派至偃都、将兵权交予你,并无将你贬至边疆之意,你要明白。” 姚镜珩心中如同明镜,姚钦铎身为太子,自然不能、也不该镇守边疆;作为姚百汌最疼爱的皇子,姚百汌自然不忍心让姚斯涵去边疆受苦,那去守偃都的担子自然落到了他肩上。 姚百汌说“信任”,倒也不是假话,只不过这种信任的比较对象是对方的臣子和兄弟罢了。 至于兵权,那便更是无稽之谈了,姚百汌为了防止军队哗变,兵权一分为三,姚镜珩虽然持有虎符,却无法调动军队。 他可以理解姚百汌的做法,却无法接受对方拿这件事来邀功。 但他还是躬身答:“儿明白陛下苦心。” 姚百汌佯怒:“既然明白,为何从来不愿叫朕一声父亲?” 姚镜珩后退了一步,恭恭敬敬地道:“父亲。” “好孩子。”姚百汌拍了拍姚镜珩的肩膀,“今日我儿去找了大司酒?” 姚镜珩心道,这才是姚百汌要找他来的目的——对方时刻防着皇子们与朝中重臣过多接触,对自己尤其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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