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廷中的弯弯绕绕姚书会并不熟悉,因此并没有搭话。 “但行宫中的人全部都是姚百汌亲手任用、提拔,他们只会忠于姚百汌,让他们参与皇储之争,绝无可能。” 姚书会笑了一声:“云舒这是放一块铁板给他们踢?” 温止寒道:“也不尽然。如果能让姚百汌知道,他最宠爱的儿子,要皇位的手已经伸到他面前了,他会怎么想呢?” 再怎么宽宏大量的君王,也不会容忍自己身体尚且康健时,儿子就开始觊觎自己的皇位,就算那是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都不行。 姚书会道:“我明白了。” “还有,此次万兽祭你需随我前去,我会安排你进入朝中。喜欢去哪儿?那张铁板如何?” 姚书会答好。 谈话间,温止寒的府邸到了,姚书会先行下了车,躬身让温止寒踩在他背上下来。 这是达官贵人们的排场,作为大司酒的温止寒自然也不能免俗,他踩上姚书会的脊背,下了马车。 姚书会站起身,随温止寒进入府中。他明白,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正式隐去姓氏,成为温止寒的禁脔——修文。 两人拾级而上,入眼是小桥流水、雕梁画栋。游廊环着院中的池,尽头隐约可见幽深花木,飞楼半角。池后假山流泉飞泻而下,水声潺潺,隐约可见冒着烟气,大概是一道极其罕见的温泉瀑布。 池中虽俱是枯荷,但池上有桥、桥上有亭,端是风雅。游廊与桥亭的围栏皆由白玉砌成,亭上雕有几只栩栩如生的异兽,偶有飞鸟来栖,发出啾啾脆响,打眼望去无一处不透露着精致而生机盎然。 三步一景、步步成画。 这是姚书会在漠北从未见到过的。 温止寒指着桥上的亭子道:“此亭春可听雨、夏可赏荷、秋可观枫、冬可踏雪,今天回来得,倒不是时候。” 姚书会乖顺地接道:“一年四季都有好风景,少看一天也无碍。” 温止寒引着姚书会往厅堂中走。 刚一踏入,姚书会就闻到一股金丝楠木的香气,大约是是家具散发出来的。 金丝楠,是帝王打造棺椁所用的木材,国中禁伐,温止寒用它做家具,足见盛宠。 他四处打量着这个以后的住所,被它金碧辉煌的奢华所震惊——除了悬挂的名贵字画外,还有许多姚书会从不曾见过的奇珍异宝,他唯而认出的,只有放在暖炉边、一簇通体红色的珊瑚以及镶嵌在墙上,想必是用来照明的夜明珠。 温止寒被姚书会的反应逗乐,轻笑出声:“喜欢什么就拿回去吧。” 姚书会忙不迭摇头。 没想到温止寒存了些逗弄的心思,顿了一顿才贴在姚书会耳边将后半句说出来:“反正都是赝品。” 姚书会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赝品?” 温止寒眨眨眼道:“正品都卖了,用于军队补给或照拂遭我贬谪的能臣。” 姚书会怎么也不会想到,看起来风光无限的大司酒温止寒,家中摆放的奇珍异宝竟然全是假的。
第15章 温止寒让下人将靠近自己卧房的院落收拾出来,给姚书会住。 温止寒在庭院门口支了案,姚书会站在他身边为他研磨,他提着笔扭头问:“叫‘雨歇处’,好不好?” 姚书会的眼睛向来湿漉漉的,看起来仿佛受惊的小鹿,就算易了容,温止寒每每看到都会想起对方原本圆溜溜的杏眼。 他当时只想着能让他献给嬴雁风、又不顾一切留下的人,理应是绝色;同时避免为了让人产生联想,避开了姚书会原来所有的外貌特征。 他突然有些后悔,易容时应当留下那双含情的杏目的。 姚书会就这么看着他,点了点头:“我很喜欢。” 温止寒被看得脸热起来,他慌忙撇开眼,在宣纸上落下第一笔。 温止寒的字雄秀端庄,筋骨强过锋芒,姚书会暗自思忖,字如其人这句话在温止寒这儿倒是体现得淋漓尽致。 温止寒搁下笔道:“有雨的时候我就来避避。” 姚书会不答,在牌匾左下角写了“是晴空”三个小字,与温止寒相视一笑。 两人的字体相去甚远,一端庄一佻达、一如锥画沙一游云惊龙,放在一起倒是颇有趣味。 在他们写字的功夫,下人已经将居处收拾完毕,温止寒执着姚书会的手走到房中,命下人备了热水与帕子。 他挥退了所有人,沾湿帕子,为姚书会仔细地擦掉妆容,他的目光在姚书会脸上逡巡,声音极轻地道:“书会,不要怕,想做什么就去做,一切有我。” 姚书会想到他在雪地逃命的那天,温止寒也是这般轻柔地为狼狈不堪的他擦去尘土的。 他在那时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末路,是温止寒告诉他,他还能活下去;而如今,温止寒告诉他,他能肆意地活着。 温止寒没盼着姚书会会回答什么,他从靴掖中掏出竹筒,那里装着要给姚书会的□□。 他将面具泡入特制的药水中,面具缓缓舒展开,姚书会看着仿若真皮的面具,心中生出无限恐惧,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云舒,这是真人的人皮吗?”姚书会摸着脸,声音颤抖地发问。 温止寒摇摇头:“不是。书会,你该是干干净净的少年。” 他曾经想过逼着姚书会成长,但那太残忍了,他不忍心看到那双灵动的眼中被他一点点填上算计与阴谋。 他救下的是眼神纯净如麋鹿的姚书会,将来要将这样的姚书会带到嬴雁风面前,让他们家人团聚。 姚书会是一张白纸,白纸适合题字、适合写诗、适合作画,唯独不适合沾染黑暗和血腥。 所以他为这个居所赐了名后临时改变了主意,就算慢一点,他也不想让姚书会参与这一路的肮脏,姚书会只需要在事成后,看着河清海晏,在山河间纵马放歌就足够了。 夏语冰与温止寒相交多年,知道对方虽贵为大司酒,却是个心很软的人,便准备了两张假面——一张是从温止寒秘密送去的死囚犯脸上剥下来的,一张是由植物制成的。 姚书会摇摇头:“我不要。那个姚书会已经死在盛京外了。云舒,我若是早些长大,我父亲是不是就不用死?” 温止寒将姚书会揽入怀中:“书会,不必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姚书会没有贪恋对方身上的那一丝温暖,他挣了两下,坐到一旁:“云舒,往后不要再叫我书会了。” 温止寒大概明白了姚书会的所思所想,但他还在徘徊,不知该尊重姚书会的选择,还是一意孤行,将姚书会纳入自己的保护伞中。 他想,他要再试试对方才能下决定。 但他最终点点头,用金针挑起那张假面,覆在姚书会脸上:“植物制成的面具易坏,你可以数数,用过几张面具,你方能与你母亲团圆。” 姚书会声若细蚊:“会有那一天吗?” “会的。”温止寒指着前方的铜镜,问,“如何?” 铜镜不甚清晰,姚书会只看得清两人一红一蓝,比肩时有着同样挺拔的身姿;他忽然生出一种荒谬的想法,他和温止寒,似乎很是登对。 温止寒又问:“与我同去制匾店铺么?我带你游盛京如何?” 姚书会答好。 因哀帝失国,重武的风气自上而下十分风行,连带着骑马也成为官员必备的技能——无论文臣武将,除非伤病或者年老体弱,否则出行的首选就是骑马。 但此时温止寒“重伤”,他是骑不了马了,只得征询姚书会要如何出行。 姚书会道:“我邀云舒同乘一骑,云舒答应么?” 温止寒笑答:“看来明日姚百汌案上又要多几卷弹劾我的折子了。内容约莫是与娈童共骑,德行有亏云云。” 这么说就是答应了。 门忽然被叩响,门外小厮道:“温酒官,圣上差人送来一匹烈马,留下口谕,此马赠与温酒官,若难驯服,杀了便是。” 温止寒扬声答:“知道了,你且退下。” 姚百汌的一大嗜好就是收集宝马,且他不仅喜欢自己驯服烈马、也同样是个驯马高手,当他遇到无法驯服的马便用千奇百怪的方法杀掉。 温止寒的大司酒之路也开始于驯马。 七年前,因为姚炙儒和嬴雁风送来的及时粮,再加之温止寒亲自冒雨勘察灾情,又带领百姓建起防洪堤,蓟州洪灾很快平息。 百姓送万民伞以示感恩,姚百汌邀其参加万兽祭作为奖赏。 在那次万兽祭上,姚百汌猎了一匹野马,并打算驯服它。 没想到,驯马不成反被马驯,他被那匹性子极烈的马掀了下去,落了个灰头土脸。 姚百汌是个易怒的君王,但唯独对马格外有耐心,他不怒反笑,面对群臣道:“众爱卿有谁能驯服这匹马,我不仅将这宝马送给他,还赏他黄金万两、连升三级!” 群臣面面相觑,姚百汌向来喜怒无常,他们虽无人对丰厚的奖励不眼馋,但因不清楚驯马不成会有怎样的惩罚,故而无人敢上前。 萧修平正打算提醒姚百汌,说一说惩罚是什么,就听人群中传来一道清朗之声:“臣愿意一试。” 萧修平朝人群中看去,他认得那个人,几个月前那人曾跪在他面前苦苦恳求,让他救救蓟州。 这是想一步登天?也不看看宫道上铺着多少尸体。萧修平无不轻蔑地想。 姚百汌大喜过望,命温止寒速速上马。 温止寒却是不急,施礼请求道:“可否恳请陛下赐我绳索、马鞭、匕首与唢呐?” “唢呐?”姚百汌并不知道此人便是险些跪废双腿的蓟州司酒,只觉得这个请求颇有些趣味,差人拿了来。 温止寒先将马绑了起来,旋即吹了一曲百鸟朝凤。 他是世间少见的美男子,吹奏唢呐理应有不同旁人的美感;但他的技术生涩,群臣们听得如坐针毡,那匹马更是如此。 马撅起蹄子,狂躁不安地喷着气,虽然四蹄被缚,但愤怒却未曾少表达一分一毫。 温止寒将唢呐交还给宫人,拱手道:“诸卿见笑了。” 他解开了绑着马前蹄的绳索,用马鞭用力抽那匹烈马,马发出愤怒的嘶鸣,弓起背在原地跳跃。 温止寒却如毫不畏惧一般,伺机为马套上马具,割开束缚马后蹄的绳索,翻身上马。 马窜了出去,带着温止寒一瞬间不见了踪影。 姚百汌抚掌大笑:“此卿不自量力,恐葬身马蹄下。” 群臣唯诺应是。 约莫一刻钟后,温止寒策马而返,他下马跪地:“臣,不辱使命。” 温止寒的手还在滴滴答答地滴着血,马的臀部也被扎了一个血窟窿,看得出来为了驯服这匹马,人和马都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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