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盛霖低声呵斥,脸上冷若冰霜,“为父本是异姓王,受皇帝忌讳,若还不知韬光养晦,迟早被陛下视为眼中钉,你若还像去年一般夺了彩头,叫四皇子等人空手而归,不是又打皇帝的脸面吗?这细小的一粒刺,种在了帝王心中,是要酿成大祸的!” 盛近安却是不以为然,俊美得邪气的脸上依旧带着傲然,道:“不妨事,皇帝好糊弄。” 盛霖见他如此不谙世事,又是无奈又是愤怒,斥道:“竖子不可教!” “父王不必动怒。”盛近安说着,挑了眉,得意洋洋地微笑着说,“父王怕是还不知道吧?上次太子被下毒,便是我派人动的手。” “什么?”盛霖震惊,须臾,脸上又变作震怒,“狂悖!你竟敢下这等手,你可知道,这是诛九族的大罪!若是被查出来了,不只是你,便是整个平南王府,都要陪葬!” 盛近安却是呵呵一笑:“不会查出来的,皇帝只以为是慕仙宜那个贱女人,还顺带怀疑了一下镇国公府……父王,儿子办事,你放心便是。” 自己做事绝无纰漏,更何况慕仙宜又是个蠢女人,不过深宫妇人一点小小伎俩,还不足为惧! 盛霖望着他,却是气得面色涨成了猪肝色:“蠢材!蠢材!” 那金城公主要是真有这么好对付,能成为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吗! …… 皇帝的御驾和众王公贵族的车队自宫门口出发,浩浩荡荡地前往春山围场。春山围场在京都北边,占地近上万亩,车队到围场,大约要走上一天,到了那里正好用晚膳。 慕仙宜从十岁开始起就跟随章武帝去春山围场看秋猎了,除了他十三岁、十四岁这两年因为兖州蝗灾歉收、云州地动而停止了秋猎之外,每年秋猎都是如期举行的。除了他,还有皇帝宠爱的妃嫔,也是女眷,其余就都是男子了。 路上是非常无聊的,本来他若是与凌雪棠和好了,还可以叫凌雪棠进马车来陪他,可如今两人正闹别扭,他也拉不下脸来,凌雪棠亦不知在想什么,总之也是不会主动来陪他了。 他只好半坐半躺在马车里,叫鸾镜念《玉匣记》给自己听。 鸾镜借着窗边的光,翻了几页,念道:“甲日或已日,五鬼在东南方,当避之。” 慕仙宜一听,唇角不由勾了起来,他看向窗外,恰巧见前边走着的平南王府的车架,唇畔的笑意便越发灿烂,眼中冷意悠悠:“可不是,五鬼在东南方……这一次出来,我可是来打鬼的!” “啊?”鸾镜有些疑惑地看向慕仙宜。 慕仙宜脸上的表情却已经变作了温和的笑:“没什么,啊对了,蒋光熙今日也来了吧?” “嗯,小侯爷也来了,我刚刚听人说的,说他大病初愈,本来可以不来的,可他坚持要来……”说到这里,鸾镜不由得去瞧慕仙宜。 毕竟蒋光熙一直对他情有独钟,此次来,说不定又是来看慕仙宜的。 慕仙宜想到当日自己对蒋光熙吐露心声之后他的反应,不由苦笑了一下,道:“你不必看我,他不会是为了我来的。” 最好是不要见面,若见了面,也太尴尬了。 不过他将自己男儿身的秘密告诉蒋光熙,蒋光熙守口如瓶,他却是很敬重他的,只是希望自己不要伤他伤得太深才好。
第五十六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车队走了一天,总算是到了春山围场。 围场的东南边有春山行宫,皇帝和王公大臣们就住进行宫里。行宫分为上行宫和下行宫,皇帝和王爷们住在上行宫,重臣们就住在下行宫,院落和院落之间都离得很近。行宫不比皇宫,自然简陋些,但是比起住帐篷营地,却是又好上许多。 当晚,皇帝就举行了宴会,为了提振士气,以便明日第一日射猎顺利。 章武帝身着玄色帝王常服坐在上首,两边斜下分坐着他的两个宠妃——苏氏兰贵人,宁氏瑛婕妤,这两个宠妃年纪都还很小,兰贵人二十一岁,瑛婕妤才十九岁,兰贵人生得娇美端庄,气质如兰,又善解人意,因此很得章武帝的喜欢,还笑称她是宫中的一朵“解语花”。 瑛婕妤就更了不得,她叫宁湘芜,是韩钰母亲那边的表姐,因生长在将门,娇美之中带着英气,从小就会骑马射箭,不但如此,跳舞亦是十分擅长,她跳的不是平常女孩子的柔美舞蹈,而是那种合着鼓点的战前舞,章武帝见惯了柔媚的女子,对她这般的喜欢得不得了,故而入宫才三年就已经成了婕妤,如今秋猎,也跟着章武帝一同出来。 如今两人分列两旁,气质、穿戴截然不同,倒也十分和谐。 别的王公大臣们分列两旁,慕仙宜就和凌雪棠一道坐在裕王和慕景盛身后。 殿内灯火通明,装饰虽不如皇宫那般奢华,但在精心布置之后,亦是金碧辉煌,富丽堂皇。舞女正在殿中翩翩起舞,章武帝时不时被臣子敬酒,殿内笑声阵阵,暖意融融,一派宾主尽欢的模样。 慕仙宜着实没有心情宴饮,一来,凌雪棠坐在他身边,一言不发,如同一块不可溶化的冰块一般,令他也不自在又意兴阑珊。 二来,也是因为刚刚在进殿的时候,他看到了蒋光熙。 当时蒋光熙穿着华丽的秋衣,然而先前那潇洒不羁、又带着些许不正经的人已经变得内敛了许多,似乎不再像从前那么外向了,俊美、清朗的脸上瘦了好些,几乎都不像以前那个光彩照人、清新俊逸的小侯爷了。 他看到慕仙宜,脸上涌现出一种复杂的情绪,但毕竟,还是对他笑了一笑。 慕仙宜并不觉得那笑了笑让自己释怀,反而觉得更内疚了。 一方面也因为自己的男子身份感到更忐忑不安了——江含微送来的韩非子《说难》一篇中,讲了弥子瑕和卫灵公的故事,这故事正是“分桃”这一典故的来源,“分桃”与“断袖”并举,常代指喜欢男子的男子,江含微本人是个京都城有名的断袖,他送《说难》,就是想告诉慕仙宜,自己知道了他的男子身份,更是知道了他是个断袖! 他不知道江含微是否来者不善,若是真的来者不善,自己就危险了! 不仅是自己父皇那边,更是驸马凌雪棠这边,凌雪棠若是知道了自己是个男子,会如何?一定会恨死自己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眼前这丝竹声和觥斛交错之声惹人心烦,甚至都心虚、害怕和身旁的凌雪棠接触。 在喝了两杯闷酒之后,他终于忍不住了,一言不发地起身,也不管身后的凌雪棠如何,往外走出去了。 行宫的夜比皇宫还要寂静。 游廊里连宫人都很少看见,只有风吹动高悬的灯笼,晃动着光影。四周偶尔响起鸣虫声,不但没有令夜晚热闹,反而越发显得四周幽静了。远处大殿内的丝竹声和说笑声飘飘渺渺的,好像隔在了云端。 鸾镜跟在他身后,不由道:“公主,夜晚风寒露重,不如回去吧?” 慕仙宜在游廊中心停了脚步,看向廊外的池塘,那里有许多的锦鲤,映着十八的月色,清晰可见。他叹了口气,道:“让我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这纷扰的思绪就好像在月光下涌动起伏的锦鲤一般,杂乱不安,四处冒头。 站了一会儿,他有些累了,就在一旁坐下了,倚着栏杆看不远处的假山。 有脚步声渐行渐近。 他转过头去,却不是想看见的人,是蒋光熙。 月光下,蒋光熙脸上的微笑格外柔和,一双黑眸仿佛盛满了月光,莹莹生辉。 “公主心情不好吗?”他问道。 慕仙宜苦笑了一下,似是默认了。又看向鸾镜,朝她扬了扬脸,她会意地往前走了几步,既是避开,也是为两人看着四周。 蒋光熙便又走近了两步,问道:“我听闻公主与驸马不合,凌雪棠惹你伤心了吗?” 慕仙宜摇了摇头,笑容有点勉强:“自然不是,与驸马无关。” 蒋光熙一时也沉默了,像是对他对凌雪棠的维护有些无话可说。好半响,才道:“公主……当真不考虑我吗?” 慕仙宜吃了一惊,惊讶地望着他——自己不都已经告诉他自己男儿身的秘密了吗?怎么,还说这样的话? 蒋光熙自然看懂了他的疑问,也苦笑了一下:“仙宜,你有所不知,我大约是真的喜欢你……自从你告诉我你……”他顿了顿,大概是怕隔墙有耳,并未将这个秘密宣之于口,“我便开始想象你的另一个模样,我发现,我竟然也能接受……你说,我是不是无可救药了?” 慕仙宜越发吃惊,蒋光熙……竟然能接受自己是男儿身? 这真是他万万料不到的事。 蒋光熙看着他吃惊的脸,接着说道:“所以我在奢望,如果凌雪棠无法接受……你是不是可以考虑我?我的家世背景不比他差,品貌长相……也不算太差,我是真的很喜欢你,你若是愿意,我可以一辈子为你守着这个秘密,护你周全,与你做一世的恩爱夫妻。” 慕仙宜惊诧得不由得站了起来,怔然望着他——竟有人痴恋自己到这般地步,不在乎自己是男是女,也不在乎自己是否嫁过人,只求自己留在他身边。 这痴情,简直比今夜的月色还要缠绵。
第五十七章 秋猎风波 正当两人相对无言的时候,忽然,一声踩踏在落叶上的声音惊醒了二人。 慕仙宜猛然转头循声望去,却没有看见任何人,他皱起眉头,心生警惕,正想往前走,问是何人的时候,就见连廊的另一个方向走出一个人来,他定睛一看,却是凌雪棠。 凌雪棠今日一身黑,月色落在他身上,泛出清冷肃杀的光辉,他的双眼和眉心正好被前面的树枝投下来的影子笼罩着,看得见的半张脸上,唇线紧抿,带着冷意: “公主独自一人出来久了,该回去了。” 慕仙宜愣愣地望着他,过了好几个弹指才反应过来,转头看了看蒋光熙,尴尬地笑了一下:“抱歉。” 这一声“抱歉”,既是他先行一步的抱歉,也是对蒋光熙一番情意的歉疚。 蒋光熙自然明白,他看着慕仙宜走向凌雪棠,只觉呼吸中都夹了刺,刺痛胸口,尖锐地疼。 然而他并不能做什么,慕仙宜对他无意,又是人妻,自己没有任何立场要求他回应自己的爱恋。 …… 慕仙宜和凌雪棠一起回到了大殿,凌雪棠什么也没问,什么也没说,只默然给他夹了一块点心,脸色不怎么好看。 他不敢去瞧凌雪棠的眼睛,生怕那双眼睛露出冷漠或者愤怒的情绪,他会很难受的。 他把目光投向宴会——殿内依旧觥斛交错、推杯换盏,可是对面某一处,却是空着的。 心中一觉,慕仙宜低下头来,将酒盏递到口边,遮住了那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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