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川赤裸着身子,呼吸已经平缓,但心跳还是砰砰有力,我被他抱在胸口上,已经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一只手搭着我的腰,防备我滑进水里去,另一只手在我背上轻轻抚着,一下又一下,我昏昏沉沉,就那么睡着了。 转眼到了宫宴这晚,天上一轮月亮美玉一般晶莹剔透,高高挂着,与整个皇宫后花园里的璀璨华灯相映,好一幅天上人间,热闹非凡。 往日朝堂之上分庭抗礼的王公大臣们脸上也都挂上了谦和的笑意,互相拱手打着招呼入席,因皇上要取团圆和美之意,席间王臣都与各自的男妻女眷抵肩而坐,一对对看上去莫不琴瑟缱绻。 陆临川的位次离皇上不远不近,除了几位老亲王便是他了,丞相仲斯爻等一众大臣端坐在对面。 我低眉顺目坐在陆临川旁边,不敢行差踏错一步,陆临川倒是笑意盈盈的,与旁人说笑时还间或回头问我要不要尝尝这个,要不要试试那个,皇上看在眼里,毫不掩饰对这个亲侄子的偏爱,赐了酒,打趣了他两句,陆临川起身行大礼谢了恩,坐下就命我给自己杯子也倒满了。 我小声问他:“我也要喝吗?” 他看了看不远处正与旁边一众大臣闲话家常的仲斯爻,弯着眼睛斜过来,说:“喝吧,喝舒服了一会儿看戏。” 宴席过半,仲斯爻上前请皇上示下,皇上笑着点头应允,仲斯爻回身对着廊下拍了几下掌,众人都回过头去看,只见衣着华丽的东鹘使团一行人走上前来,在阶前弯腰向皇上行礼,我惊得差点拿不住手里的杯子,这才明白过来陆临川说的看戏是什么。 陆临川嘴角带着笑意,向后靠着,眼神玩味。 我不知道陆临川是如何做到这般淡定的,我做不到,喝下肚的酒此刻突然在胃里翻滚、蒸腾,我喘着气,捏住杯子的手指骨节泛白,微微抖着。 就是这些人,这些正在对着皇上洋洋洒洒说着什么恭祝天家团圆富贵、愿两国世代交好永无干戈的人,他们前脚葬送我几千条军士性命,害我爹惨死边关尸骨无还,他们害老宁王含恨而终,后脚就成了宫中座上宾,大谈什么睦邻友好,和平相待。 我简直难以置信。 我无心再听他们说什么,只觉得两眼昏花,须臾,乐声奏起,东鹘使团带来的美人舞者们伴着节律翩翩起舞,众人举杯同贺,一派祥和。 我转过头看着陆临川。 他见我双眼泛红,动了动身子,往我一侧靠了一下,声音压得很轻:“三年前我爹一死,仲斯爻就在朝堂上一家独大、只手遮天了,他以黎民百姓为由力主休战,怂恿皇上议和。”我看着他,他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眼睛望着觥筹交错间的妖娆舞者,嘴角微挑:“皇上允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 陆临川瞥了我一眼,低声冷笑道:“现在知道我这三年是怎么过的了吗?” 我胸口堵得发痛,可我还是说不出话来,我看着那些人在举杯畅饮,大声说笑,我实在是…… 陆临川慢慢喝着酒,一杯接一杯,微醺的醉意很好地掩饰了他眼底的情绪。 “收起你眼里的恨意,”他低头倒酒,声音依然很轻:“心里想什么,偷偷地想,不要露出来。” 我再也无法安坐在这里,低声说:“王爷,我有点喝多了,想去那边透透气。” 陆临川看了我一眼,倒也没拦着,说:“让青苗跟着你,别乱走。” “是。”我低着头安静起身,青苗上前来扶住我,随我一道出了宴席。 作者有话说: 失踪人口回归
第31章 31、我不敢信…… 【31】 “少爷,少爷您慢点儿……” 我难掩内心悲愤,一路闷着头疾走,只想离这场可笑的热闹远一些,青苗不敢大声喊我,只能压低声音跌跌撞撞追在后面。 假山背后的黑暗中一道人影闪过,我猛地顿住脚步,回头看时,已经离宴席那边的灯火很远了,我心立时提到嗓子眼儿,赶紧转身要往回走。 “青……”我未等喊出口,整个身子被一把抓住,那人力大无穷,一手捂住我的嘴,一手拦腰将我拖进了假山背后的树丛里。 我惊惧得双眼圆睁,拼命扭动挣扎,可整个人被死死箍着,那人几乎整个身体压在我身上,我脸贴在草丛里,听见青苗围着假山跑出好远又跑回来,一边小声叫我,一边急得直跺脚。我口鼻被捂住,快要喘不过气来了,本能地拼命呜呜摇头,却听见紧贴着我的耳后传来一声:“别动——” 嗓音粗粝…… 带着一股蹩脚的口音…… 我整个大脑如遭雷击,意识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这声音…… 青苗急切的脚步声跑远了。 身后的人松开了我的嘴,随即,一双手开始在我脸上身上摸索、揉捏,“我看了你、很久了……方才,在宴席上……”他显出醉意,原本就不怎么通顺的汉话更加口齿不清,“我一眼就、就认出你了,你不是……小王爷,你是他身边的人,我认出你了……” 他的手粗鲁地伸进我衣服里,而我被脑海里轰然灭顶的记忆冲击到失去了反应。 这声音,这手,这恶鬼一样爬满我全身的恐惧和战栗…… 太熟悉了,我太熟悉了,那曾日日夜夜缠在我喉咙口让我无法喘息的噩梦,在这一刻随着这真实的触感展现在面前。 我大睁着双眼,一动都不能动。 他粗糙的胡茬碾磨在我的脸上,酒气熏人的嘴在我脖子里啃咬着,“美丽的人,我一直想念你……” 我发麻的身体终于想起挣扎,我推开他,两手剧颤着抓住他的衣襟。 “是你……”我眼睛几乎滴出血来。 “是、是……”他的气息令我作呕,令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我心、心一直念着你,你好美,你比女人还美……我念、念念不忘。” 我瞠目欲裂,已经说不出话,除了艰难地喘气,我整个人仿佛已经变成一具躯壳,灵魂魂飞魄散。 是了。 一切忽然间明晰。 我记起来,那一日的天从没那么蓝过。 也从没被血染得那么猩红可怖过。 我记起那天所有的一切,那片柳林间的风,那河滩上的卵石,那淙淙流水。 我记得那张被血染透的字条,是淮渊偷偷留给我的,说城外庄子见,他说他在柳林等我。 那是我们经常偷偷跑去骑马游玩的地方。 那是我们的老地方。 可我没等到淮渊。 那一天,我等来的是十几个骑着马狂奔而至的蒙面人…… “烙印呢,我给你的,烙印,身上……”他手伸进我的腰,胡乱地摸着:“我跟哈拉赤说,我一定会回来找你……带你去东鹘,我要你给我当女人,所以,我给你身上留了记号……” 我闭上了眼睛。 “你、好看,跟我回去……” 我衣襟散乱,半边肩膀几乎都被从衣服里剥了出来,他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着:“我回来找过你,好几次……我知道你骗了我们,你不是那个小王爷……我们后来,见过他,他不是,我找不到你。” 他双手捧住我的脸,正要低下头来,我电光火石间从发冠里抽出发簪,用尽全力狠狠扎进他锁骨,他痛呼一声,一把拧住我的手腕,我刚要喊出声,被他另一只手猛地卡住脖子。 “你——”他醉意消了大半,眼里的阴鸷透了上来,“你恨我、想杀我?” “呵……”我不知为何,鼻子里倒出一口气,笑了一下。 我不欠了。 原来我从没欠过谁,我不曾做过,不曾愧对过任何人。 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眼泪像泉涌一样泊泊地流出来,我张着嘴,双眼无神地望向夜空。 月亮没有知觉,它安静地挂在那夜空里,透过枝桠间将剔透的光投在我的脸上。 这花园好美。 可为什么…… 为什么这人间笙歌燕舞,而我身在炼狱。 我替那个人走了一遭地狱,而那人不知道,我豁出一条命,豁出我血淋淋的身世清白,去保护他。 可他什么都不知道。 树影间跃出几条人影,像无声却凶狠的黑色豹子,压在我身上的人被猛然向后拖去,他立即挣扎,却被脖子上的绳索死死勒住,发不出声音。 我被从地上拽进一个怀里,一张大氅随即将我裹住,我抬起头,看见陆临川眉目锋利,将我护在怀里。 东鹘人垂死挣扎,陆九膝盖死死顶住他的肩背,手上青筋暴起,将勒住他脖子的绳索狠狠绞死,我看着那人满脸紫涨,两眼凸出,踢腾了一会儿就没了气息。 我浑身筛糠一样发抖,陆临川紧紧抱着我,沉声对陆九道:“动作快些。” 陆九点头:“是!” 一条黑影从假山一侧跃下,上前弯下腰来,分散在周围的几个黑衣人迅速围拢过来,将不知死活的东鹘人掀到那人背上,陆九说:“按原定接应位置送出去,多加小心。” “是!”几人点了个头,眨眼间脚下生风,窸窣几下便不见了踪影。 陆临川回头把我扯了起来,用大氅盖着揽在怀里:“走!” 转过几道小径,他步子太快,我腿脚还是虚软的,被拉扯着踉踉跄跄,根本跟不上,他索性一把将我打横抱起,疾步穿过花丛树影。 我浑身冰凉,动了动嘴唇,问:“……那人死了吗?” “没有,不过他死定了。”陆临川声音冷硬。 我怔怔地看着他。 离着宴席近了,悠扬的丝竹弦乐和众人说笑声隔着水岸传来。 陆临川抱着我跳上河边一块大石头。 御花园的河水蜿蜒流淌,这里和宁王府的园子水脉相连,我还记着那里还养着很多很多大锦鲤。 “把脸洗一洗,手上的血都洗掉,衣服整理好。”陆临川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撩起水帮我擦脸。 月色像一层白霜,轻轻覆在他的眉骨脸颊上,我看着他。 我看着这个又陌生、又醒里梦里死死念着的人,嘴里泛起一阵阵腥苦…… ……他是。 他真的是。 可我不敢信,我不敢信…… 近处有宫里的侍卫值守,他们听见水声,立即过来查看,“什么人?!” 陆九上前躬身抱拳道:“宁王妃小醉,王爷带他来水边透透气,见这河水清凌,顺便洗把脸醒一醒酒。” “原来如此,”侍卫见状,忙退避几步,说:“这里灯火不明,还请王爷王妃透完气尽早回席,以免皇上记挂。” 陆临川回过头去,扬声说:“知道了。” 侍卫走远了,陆临川看着我还在发怔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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