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家仆来回跑了几趟,终于把火扑灭。只是屋内一片狼藉,黄花梨木床也被烧得不成样子,怕是难再睡人。 所幸火势不大,没有蔓延到屋外,亦没有人员伤亡,床下最宝贝的那个胡桃木盒也安然无恙地躺在高廉清怀里。 但这屋内为何会无故起火?高廉清不解。 他每每与林绮云起身后都会灭了屋内烛火,如今正是严冬,雪也是下至昨日正午才停,定没有天干物燥的道理。 这火究竟是因什么烧起来的? “今天是大年初一,怕是一时之间难买新床。”林绮云道。 高廉清“嗯”一声,依旧心存疑窦。 怀里的高瑥宁也是终于彻底平静下来,揪着娘亲的衣角哽咽。 “爹爹和娘亲可以和宁儿睡,宁儿的床也是黄花梨木。” 方才那种感觉令他害怕,好似随时都会失去什么一般,十岁的孩童不知怎么握住珍贵,只能以这种方式去留下一些可靠的温度。 高廉清闻后笑笑,轻揉高瑥宁的后脑:“宁儿床太小。” 高瑥宁:“可我就想和爹娘一起睡。” “行了行了,挤一挤还是能睡下的。” 自从高瑥宁懂事后,林绮云就受不住他撒娇。高瑥宁亦知道这招管用,屡试不爽。 高廉清也不再反驳,吩咐几句底下的人,说了些安抚的空话后,便让高瑥宁回书房歇息定神了。 目送着高宁被小厮领走,两人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一些。 高廉清扶住快要因腿软而滑落的林绮云,想来也是在孩子面前强装无事,不想让成人的慌乱给孩子带来更深的恐惧。 等高廉清把身边伺候的人都支走后,林绮云才开口道:“老爷?今日这事,怕是来者不善。” 连林绮云都看得出事有蹊跷。 高廉清点点头,把胡桃木盒放进她的怀里,让她好好收着:“若是真出了什么事,带着宁儿从后门?” “老爷。”林绮云出声打断他,不愿再听下去。 高廉清抚上她发冷的手,瞥去一个道不尽的眼神。 转眼看向那被烧黑的屋内,风轻轻一吹,灰烬就从屋内飘向屋外,灰黑色的细末落在雪白的积雪上,只听得沉闷的男声悠悠地道了一句, “君要臣死,臣又岂敢违命独活。” 高瑥宁坐在书房里,还未从刚才的情景逃离,事情已经平息,可他的心慌依旧未定。 夜晚抱着娘睡一觉就好了吧,他想着。 “少爷!少爷!” 是卢怀钟回来了。 卢怀钟揣着画本,风风火火地跑进书房,嘴里还一直念叨着:“少爷,外头这是怎么了?怎么大伙都忙起来了?” “只是爹娘屋内走水,现已无事了。”高瑥宁说。 “哦?少爷快来看,新年集市上都是新颖画本,我挑了几本先前没看过的类型,若您喜欢,明日我再去。” 卢怀钟笑嘻嘻地说,把怀里的画本摊开,一本一本地摆放在桌上。 可高瑥宁现在哪有心思再看什么画本,但毕竟是卢怀钟一早挤去集市买回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笑着说:“今日有些乏了,就让你先看吧。” “嘻嘻,谢谢少爷!那我看完放少爷桌上!”卢怀钟在袖子里掏掏,抽出一张精致的卡片放到高瑥宁眼前。 “少爷,这是我今天在集市上看到的,是您最喜欢的那本《秦汉传》的人物纸卡,我见他做得精细,绘得也巧妙,您昨夜给的钱多了,我便借花献佛,买了这个送给您。明日是您的生辰,?希望您能喜欢这个。” 高瑥宁接过,端详了几眼,确实如卢怀钟所说的那般小巧精细。 ”我很喜欢,只是你为何不等明日再送给我?” “明日少爷收的都是良件锦华绸、徽墨澄心纸,我这下人的粗俗礼物,怕是不好和那些放在一起。” “怀钟!你怎能如此妄自菲薄,那些可都比不上你这张纸卡让我欢喜。”高瑥宁笑着说。 卢怀钟愣了一下,立马回过神:”少爷喜欢,自然是最好。” 高瑥宁看着弟弟这傻样,笑容就没有从脸上消失过:“好了,看你的画本去吧,外头冷,坐这里看便是了。” “谢少爷体贴!” 入夜,高林二人终于是应付完一日的拜访交际。 自午膳过后,来访拜年的门客便络绎不绝,大多都是些体己好友,官场上的泛泛之交却少之又少,连表面功夫都不愿再下。 简单洗漱后,高府一家三口挤在一张床上,两个大人的腿都很难伸直,身体更是紧紧地贴在一起,在这冬日却显得温暖非常。 原来被褥里可以这么暖和,高瑥宁想,他也许久未曾和爹娘同寝了,这一觉可以睡到明日生辰,也是极其宜人。 他躺在二人中间,紧紧搂着林绮云的手臂,爹娘的触碰和体温令他感到安稳,那颗慌乱的心也逐渐随此安静。 “宁儿。” “爹爹?” 高廉清转身面向高瑥宁,宠溺地抚摸他的脑袋:“宁儿以后想做什么?” “嗯?宁儿想成为像爹爹一样的人,先生说了,有才有能之人,不应藏拙,当为国出力,国才能愈加强大。”高瑥宁思索一番后,很认真地答道。 高廉清没有说话,只是将高瑥宁轻轻搂住,在他的头顶亲了一下:“爹爹不在乎宁儿能不能为国出力,爹爹只希望宁儿一辈子都平安喜乐,幸福安康。宁儿要记住,择善而从,随心而为。” 高瑥宁在父亲怀里点头,头发蹭得一上一下:“宁儿记住了。” 一直沉默的林绮云也笑了,伸手抱住高瑥宁:“宁儿还要记住,爹爹和娘亲永远都爱你。” 高瑥宁就这么被两个人抱着,备感幸福。 爹爹娘亲真是世界上最好的爹娘。 “快睡吧,明日还要给宁儿过生辰,爹爹给你准备了惊喜呢。”林绮云刮了一下高瑥宁的鼻子。 “你怎么这就说了!”高廉清动了动身子。 林绮云嘻嘻笑着,没有说话。 窗外银粟飘飘,屋内很快安静下来,三人都安静睡去,与冬夜平静。 睡吧,他想,睡醒了就可以换上新衣裳过生辰了。 …… 山间清泉流淌,顺着石头的棱角滑过,将上面的积雪融化吞并,屹立的松树却因少年的冲撞摇晃,玉沙声响,李晚玑揣藏着两个个新鲜出炉的大花卷在山林里游荡。 倒也不能说是游荡,他只是忘记下山的路罢了。 李晚玑像只顽猴在树木间跳来跳去,终于是寻到了那条被掩盖住的石板路。 若不是受到这非人般的待遇,他也不必从厨房偷两个花卷就急急忙忙溜下山避难。 只祈祷师父还没发现那笼屉里少了两个最大的花卷,这样他还能有多一点时间消灭物证。 李晚玑一边吃一边顺着石板路跑下山,中途不小心噎着了,便用手舀一勺山泉送饮。 今年的山泉好像没有去年的甘甜清爽了,他舔舔嘴唇想。 等他兴冲冲跑到山脚,想趁着今天这个大好日子溜去城里见识一下过年的热闹繁华,却发现眼前只有一条不见尽头的江流。 怎么回事?难道他这是走错路了?可照道理来说,下山的路只有一条,不会错的。 李晚玑张望一番,看到不远处泊着一艘小木船。 想必就是靠这个走水路离开的。 他冲过去,正想直接跳上船,却看见船只中趴着一个染着血的孩童。 李晚玑有些惊慌,这是??死了? 他捡起一根掉落的树枝,戳了戳倒在船上的人儿:“小施主?” 船上的人儿没有反应。 他更害怕了,居然让他在今天撞见这种事情,莫不是老天在指示什么?他心中暗想,回山上了一定要让师傅帮自己算一卦。 李晚玑看着船上趴着的“尸体”,那具“尸体”短小,身上还挂着一件浸血的金丝披风,看来还是位富贵人家的小姐少爷,只可惜命不好,葬送在这寒冬了。 想着,他决定好人做到底,将这位小施主找个好地方埋了,也算是积德行善了。 好人还是有些膈应,来来回回了几趟才把手伸过去,扶起那具“尸体”。 谁知那具“尸体”还未死透,猛地睁大双眼看向他,吓得李晚玑立马松手,往后退了几步:“妹妹我不是故意碰你的,哥哥不是坏人只是想找个好地方帮你安葬了,绝无非分之想。” “……” 高瑥宁环顾了一眼四周,有树、有山、有水,眼前还有一个来历不明的可疑男子在看着他。 身上的伤口还在作痛,船上也还牢牢地插着那支带血色的箭矢。他恍然到,梦醒了,梦的是喜,醒的是臂上敞露的血肉。 “这里是哪?”他喘了口气,像是放弃了什么,声音亦失了以往的那般清澈。 李晚玑看着高瑥宁惊恐又恶狠的眼神,半天才说出一句:“你不是妹妹,是弟弟啊?” 高瑥宁被拉出寝屋的时候没有束发,加上生得俊美,以往也有被邻里当成姑娘家的经历,他不执着这个问题,颇有颇有防备地重复了一次:“这里是哪?” “这里是京城外,清粤山山脚,你?还活着?”李晚玑试探地问了一句。 高瑥宁冷笑一声:“我倒希望我死了。” “你流了很多血。”李晚玑说。 “那不是我的血?也有我的血。”高瑥宁想到娘亲倒地的模样,仿佛那些箭矢又插在他心肉上,止不住地发痛。 那些人这么对待娘亲,必是也不会轻易放过爹爹。 李晚玑听得有些迷糊,面前那张好看的小脸又皱起来,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于心不忍,便把怀里藏着的另一个花卷拿出来:“喏,给你。” 高瑥宁很快警觉起来,眼前人素未谋面,为何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友善,以为他死了要替他安葬尸骨,现在又要赠与吃食,怕不是其中有诈。 “我不吃。” 话音刚落,高瑥宁就察觉身体的本能在向他反抗。 李晚玑笑着,没有缩手,那个大花卷就一直在高瑥宁眼前晃动,理性也逐渐被身体机能所打败。 “就吃一口。”说着,高瑥宁盯着李晚玑的脸,从他手中缓缓拿过那个花卷。 还是热乎的。 高瑥宁咬一口,除了热也感觉不到其他什么,他口干舌燥,尝不出味道,却也还是一口一口地把花卷吃进肚子里。 若是有毒,那宁儿便随你们去了。 爹?娘? 高瑥宁想了很多,原本今日他应该在府里过生辰,像以往一样受尽宠爱,可他如今才发现还有太多遗憾—— 娘亲做的绿豆糕还没吃够、爹爹允的惊喜还未实现、怀钟买来的画本还没看过、书没抄完、剑未练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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