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老太太,轮起大棒子梆梆砸了几十下。 徐有功眼圈黑黑的蹲一边,本打算伸手帮忙,撤回手,随意垂着,眼皮也低垂,“奶奶,还有其他的么?我是朝廷派来,为他写书的。” 洗衣的老太一听来了劲儿,棒槌也敲打的更有力气了,“有咧,那你可一定要写这件事……” 老太这次讲的颇为重要,跟徐有功心里的某些推测也符合。 简单说来就是,前十年左右,医馆旁边的肉铺走水。 未烧到医馆时,梁大夫人不在,梁夫人便做主救人,率领众人去隔壁火中,哪想火势太大,夫人烧了毁容,医馆也被牵连,因火势太大,肉铺家得救,反而是梁夫人毁容,一双儿女也全葬身火海…… 起火的肉铺家后续查明了是他们儿子在院中点火烤肉,可查出来的当天,他们一家就连夜跑路,数十年也无踪影。 而一同放火烤肉的,还有医馆挨着的另一家孩子。 “那家倒没跑,是开卖早点铺子的,但大概是报应吧,梁大夫安葬自家孩子后,他们家的孩子没多久就不慎掉到油锅里,梁大夫又不计前嫌,亲自医治……那家父母倒是不久前去世了。孩子倒一直养在梁家……” 老太边说边捶得带劲儿,徐有功也早就拿出纸笔来,全数写完,老太目不识丁,但叫旁人来瞧。 旁侧就有凉亭。 凉亭内,众人瞧着都没问题,徐有功又叫他们按下手印,做个见证。 他们看着徐有功那身雅青的官袍,没怀疑照做。 徐有功收下纸笔,往前走了没两步,突然笔直栽倒了下去!
第8章 二哥万福 徐有功倒下后,有人喊来衙差,将其带回别院。 “娘咧,这一宿一夜的奔波,可算睡咯!” “俺还以为他要不中了咛……” “俺跟你们不一样,俺觉着他是要成仙……不,他就是神仙……恁看……他的脸跟吹球一样……” 几个被安排来伺候徐有功的衙差兴奋又害怕的围着徐有功,逐渐目瞪口呆—— 随着黑眼圈一点点消失,眉宇间阴森也看不到,徐有功除了仍瘦削外,整个人脱胎换骨。 不再形同鬼畜,白皙瘦弱。 紧随,他睁开眼,神态一贯的冷峻,几个衙差连连后退,“大大大人,您可算醒了!” 徐有功坐起问:“何时了。” 衙差回:“大人,快宵禁了。” 徐有功脸色舒缓,时间刚好,起身直接往外走,几个衙差面面相觑,想问不敢问,倒是徐有功走几步又回头:“附近当铺在何处?” 衙差指路后,徐有功便前往当铺,把玉佩暂时典当,换取印钱后,直奔—— 青楼。 这次,没避那两名衙差。 衙差回禀许纯时,许纯正在看徐有功睡着时,誊抄来的那份文书,那是梁惠识在本地威望极大的证明书。 原件他没动,无需动。 此书,无一人贬低,全是夸赞有加,赞叹为医德大成者,相信徐有功应该也打消怀疑。 只是许纯有一点不明:“可若打消怀疑,他又为何叫人画押?” 县丞道:“只有鬼才知道他的想法。更也许是女鬼。”别有所指他去青楼,讥笑,“看不出来,他当钱也要去那种地方……” 许纯却压下思绪,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别打昏话,若他这么磨磨蹭蹭查不出来,那鬼脸小子……” 捕头忙道:“放心大人,供词写好了,到时,已将那小子押下手印即刻收监!就是面具不见了,会不会是徐有功拿了?” - 徐有功出现在青楼时,换了翻领斜襟的墨色长衫,黑幞裹发。 坊间宵禁前,又买了铁银质地的半张面具。 西域波斯带起面具风潮,银面盖去半面,不看浓眉锐目,睡饱了的肌肤虽瘦削,有玉之泽,薄唇紧抿亦有石之冷。 谦谦君子也。 可抵达烟花之地徐有功便发现,自己来错了。 无论蒲州河边,或汝川河边,所见美人皮均妆容艳丽绮靡,徐有功因自己对妆容不甚了解,打算带着画册上的艳丽女图来青楼对比。 谁料,无人可比。 烟花柳巷的青楼花魁所有的华贵的装饰,俗极。 后又询问了坊间人,也无一人认得这种妆容,但思虑后,徐有功还是留在此处整夜,看着婉转不休的婀娜多姿异族舞娘们,或随着靡靡乐音随着丝竹,抬腿送指,缓起缓落的胡女;看着她们的腰肢摇摆起落间…… 仍是无一人绘制牡丹。 宵禁降至,徐有功在钟声里明白自己今夜是彻底离不开了。 不过,宵禁之于坊间却名不副实。 烟花之地又有别名为不夜城,所谓宵禁也只是象征性的把烟花柳巷的长街大门关闭,整个烟花之地,尽对恩客开放。 徐有功整夜盘桓各处楼中,还是没能找到任何画上女子相似妆容。 钱…却是实打实的用完了。 各个地方的入场费都不低,最后的钱,是招来一姑娘,才可入房住下。 姑娘坐他旁,下意识要靠,就被刀出鞘声打断。 “姑娘自重。” 姑娘:“……”眼波流转,明白过来了,作势推开剑:“这位大相公,想来是喜欢……玩别的,那么相公,我不动,你来抓我——啊!” 徐有功的剑又转到姑娘喉咙,“坐下。” 在那姑娘发丝落下三根时,她吓得脸比徐有功还要白,什么鬼,这个铁面书生玩真的?姑娘面无粉色颤声的要出去,徐有功又是颇为威严的语气,放下腰牌—— “看清楚,告诉我,这画里面的妆容,谁家会画,或者,哪家画师,能画。” 随着画卷一并拿出,徐有功腰牌压住画的一端,姑娘算明白,她这是碰到官府查案了,可扫了一眼画册……顿时觉察出,这妆容是教坊司的歌舞姬装! 姑娘可不敢说出来,回过神只道:“大人,小女子只是混口饭吃,恐招杀身之祸。大人还是放过……啊!” “不说,现在就应杀身之祸。” 徐有功声色平淡,姑娘脖颈的剑就差一丝,寒气逼人,仿佛已被割断喉咙,怕了,要叫,可—— 报官也好,叫人也好,看到桌子上的腰牌……算了。 “是教坊司的妆容!也……不一定,总之,必是长安那边贵人们的妆容……其他的……比如画师是谁,小女子就真不知晓了,像画师这么高贵的人,是不会给我们青楼女子作画的……” 徐有功得到想要答案,放下剑,起身躬身抱拳,这会儿倒是礼数周全。 随后收剑让她出去,她忙不迭走。 夜,逐渐深。 喧闹得以平静。 徐有功记得不错,此楼名为宴纱,说是有“教坊司”的关系,所以刚才的女子说她曾经远远看过,应当不假。 太宗李世民,开创“教坊司”,训宫中宫女,学习宫廷歌舞乐器之演奏方法,用来演出宴请客人……这案子竟跟长安有关。 这无疑是一件好事,徐有功一直想要查的就是长安案……可望向寒夜,一直坚定纯黑的瞳眸泛起迷茫。 他此刻的身份,远不够格见教坊司舞姬。 教坊司的人几乎都是官家人和宫女,罪臣之女等。 他不可能见到,正如同,他也无法为故去的友人正名,翻案,因为他的身份,根本拿不到当年故友的卷宗。 可若这些死去的河中女姑子扯上长安教坊… 梁惠识又有资格碰吗? 难道,真的找错方向了? 查案,找错方向不可怕,但因此带来的后果可怕,因为这就代表给了真凶喘息和逃跑的机会…… 暗夜窗口下,灯火通明。 徐有功立身窗前,满目愁绪,直到暗夜里一个身影矫如脱兔,三两下到了他窗前。 徐有功瞳孔猛烈锁紧,迅速开窗,后退,动作熟练。 窗口蹲下一人,也是动作矫健。 来人身形娇小玲珑,与算痴少年一般瘦,小,扒下面巾,是张雌雄莫辨,标准胡人特质的脸。 轮廓分明,暗朱发丝微卷,高挺眉骨,眼如黑葡。 她对徐有功行万福礼,声色温柔有力量:“二哥万福。”行了两次。 徐有功还两次,“三妹安。”话是周全,可脸一沉,再退一步才问:“何事。” 徐有功声色平淡,但袖下拳握紧盯紧了面前女扮男装的三妹。 此刻,她这张脸越发像是他再也寻不到的故人—— 霄大哥。 “先关窗。”霄归骅去关紧窗时,徐有功悄瞥一瞬,她大约年方十五里,正长个头时。 短短时日,高了,黑了,更显侧颜浓郁。 窗口风吹起霄归骅的碎卷发晃动,露出鬓脖那些细碎若啃咬红印,徐有功眉眼冷意加重。 霄归骅回来,从墨翻领短衫中拿出刷了桐油的信筏,“给你的。” 徐有功接过,目光落在她系蹀躞带长裤短靴上,裤子短了半截。 徐有功打开静静看信,随后,猝然眉皱,眼骤抬—— “信上所言,可有实据?” 霄归骅颔首,仍是乖巧沉稳:“是真凭实据才加急送来。” 徐有功脸色骤然铁青,若青面之恶鬼。 信中所言—— 「此六张人皮均用大量蜜药草汁液混合草药七种,按比混合浸泡,可保持人皮原状,泡完人皮,不被水泡大,变形。 部分药性配比得当可让人皮变白,韧性具佳,方便作画,甚至,可使颜料下水后,依旧维持原状。 直到——再挪出水中会立刻脱离色彩。 七种药材配比正在研制。 知名不具。」 信无落款,但倪秋的字迹,徐有功认得。 倪秋,一名医术惊人的山间老者,偶然被徐父救下,他自愿留下兼职做没人愿做的仵作,协助破案。 徐有功脑里一时思绪深长。 人皮若是炮制出来,没任何变形,那么……此案竟一开始就错了! 死者就并非教坊司女子,而是肥胖男子? 那小鬼的那副画……徐有功回神,突然,那清峻的眼波充满惊裂。 霄归骅不知何时,竟把桌上摆放成堆的画册推开! 此处青楼,成堆画册尽是春图。 未待裹好的图稍触便是满地滚落。 春图四散上,更赫然放着—— 数张人皮? 徐有功一时竟不知先扯帘去遮春图,还是先问人皮。 他最终选了前者。 看他卷图,霄归骅仍旧沉稳自若道,“二哥哥不必浪费宝贵时间,师父素日给我看的比这清楚。这些画的都不对。” 徐有功眉头一拧,“老泥鳅敢给你看这……” 霄归骅表情如初,“尸体剖开看内部,二哥不也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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