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枣没有说话,他不想去打破玉州的幻想,帝王心深似海,玉州已经是弃子了,哪里还能再见到陛下呢?算了,等下次采买的时候,再给他买个烧鸡吃。 * 圣驾行进的速度并不快,从雾鸣山到京城有十天的路程,但因为回程的人马太多,三天了也不过只走了很少的一段的路程,时延坐在马车里,手边是一本被翻得已经卷边了的经书,是玉州最喜欢听的那一本。 行中敲了敲马车车窗:“陛下,今夜能宿在驿站。” 时延嗯了一声,目光晦暗不明。 入夜,驿站安静得连一丝虫鸣也没有,时延的心不静,这两日看经文能够静下来的心,在此刻烦躁到了极点,他不可避免地想到玉州。 发现自己被留下之后,会是什么表情呢? 没有行中的打点照顾,他又会怎么在猎宫里过呢? 他没报完的恩,又该怎么办呢? 夜静到了极致。 “行中,备马。” 行中一愣,赶紧去安排了。 时延走的第四天,小枣已经教会了玉州在宫里的生活守则。 见到管事,要鞠躬问好。 见到陛下,要跪下俯身,不可直视龙颜。 玉州很听话,小枣说的他都有做到。 见到猎宫的管事,他会躬下身,带着点谄媚的笑,不过这种笑他还没学会,在小枣看来笑得很傻就是了。 今天轮到玉州去厨房打饭,他听了小枣的话,对打饭的人说了些好听的话,夸他勺子挥得好,打饭的宫人便多给他了一个馒头。 小枣看到之后夸了他:“你把这个多的馒头留下吧,你总是说饿。” “好。”玉州喜滋滋地把馒头塞进衣襟里,这也是小枣教他的,要把吃的藏起来,不然可能会被抢。 “今晚上我去找厨房,烧点热水,给你洗个头发洗个澡吧。”小枣看着他沾了泥的头发,“按理说我们是能五天洗一次的,但我们只有一个人的份额。” 玉州点头:“好。” 他们这几天的生活都一成不变,早起吃饭,吃完饭之后去打扫鱼池,小枣收拾岸上的枯枝落叶,玉州就去捞池子里的落叶,他干得也得心应手。 “玉州,要小心点,不然今天我打扫鱼池,你扫上面吧。”小枣看玉州有些没精神的样子,把他从鱼池边拉起来,“你做我的。” 玉州也就没推辞:“那好。” 玉州接过他手里的锄头,学着他的样子开始收拾杂乱的地方,在一个墙角,墙角有一个洞,洞里堆积着很多已经腐叶,他蹲下来,用手把里面的枯叶都扒拉出来,他转头去叫小枣:“小枣,你看,这里我们都没收拾到。” 他回过头,没看到小枣的影子,却看到了另一道熟悉的身影,玉州的眼睛突然绽放出光芒,刚想跑过去跟他说话,但突然想起了小枣教他的那些道理。 他收回了想要朝时延跑过去的脚,立刻呈五体投地的样子跪在地上,双手交叠在额前,是一个绝对的下位者的姿态。 时延的目光紧缩,手不自觉地握成拳,上面青筋暴起。 “参见陛下。”他听见玉州向来无法无天的声音里,带着谄媚。 好好的一张白纸,不过几天不见,竟然被人染成了这个样子。
第8章 时延的目光落在玉州趴在地上的脊背,灰扑扑的太监衣裳里空荡荡的,一看这件衣裳就不合身。 头发有些打结,发髻上还缠着什么破布,看起来更疯癫了一些。 “起来。”时延的声音很冷,玉州听着却很高兴,他从地上爬起来,眼睛已经跑到时延的身上了,步子却没能跟上,还是停在原地。 小枣教他的,没有陛下的命令,不可以随意近陛下的身。 没有陛下的命令,不可以开口说话,他就用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盯着时延。 这下时延不仅是声音冷了,连面容也变得很冷:“过来。” 玉州这才跑到他的面前:“你回来啦?事情都办完了吗?” 时延这才看清他的脸,因为刚刚用手去掏了洞,玉州的手上还有些腐坏的叶片,这会儿都沾在了额头上,脏兮兮的。 身上的衣裳有破洞,然后被人缝上的,脚上穿的鞋也有破洞,露出了一截小指。 原本圆润的脸颊瘦出了棱角,瘦削的面颊显得那双眼睛更大了一些。 玉州看到时延很高兴,他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在衣裳上把那些脏污擦干净之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馒头,馒头的表皮上已经有些干了,上面沾了点土。 玉州把沾了土的表皮掰掉,时延看着他的动作,以为他会像以前一样扔掉,却没想到他把那一块自己吃掉,然后把馒头的芯儿递给时延:“请你吃。” 一边跪在地上的小枣大气都不敢出,生怕玉州这个动作会引得时延不高兴。 时延从他手里接过馒头,咬了一口。 看到时延的动作,小枣松了一口气,随之而来的就是一阵空虚,陛下回来,是来接玉州走的吗? 他刚刚交到的朋友,能陪他度过余生的玉州,应该也要离开了。 “你在做什么?” 看到时延吃了他给的馒头,玉州很高兴:“小枣给我吃东西,给我房间住,我帮他干活。” “你住哪里?” 玉州便带他去看他们住的小房子,小枣本想跟去,但时延的护卫拦在他的前面,他只能跪在原地。 从鱼池到他们住的房子不太远,一路上走过去也遇到了些原本在猎宮里当差的工人,玉州记得小枣的话,看到衣裳上色彩多一点的,就要行礼,说些好听的话,接下来的日子就能过得很轻松。 玉州跟在时延的身边,看到走过来的管事,立刻就要弯下腰行礼,嘴上喊着公公好,却没想到自己的腰却没能弯下去,而是被时延托了起来。 迎面走来的宫人看到玉州身边的时延,几乎是瞬间就跪了下去,而玉州有些着急,他扯了扯时延的袖子:“不行礼的话,我们晚上的饭就会少一个馒头的。” 时延的手紧紧地桎梏住玉州的腰,他一句话也不说。 玉州只得叹气:“我最后一个馒头都分给你了,今晚要是少一个馒头的话,又要挨饿。” 说话间他们已经来到了玉州的住处,玉州推开门:“你看,我住在这里,小草每天都能晒到太阳。” 这是一间下人房,宫里的登记制度森严,这样的房间是最下等的宫人住的,时延的身边,就连行中的徒孙,住得都比这个房间好。 屋子很小,只有一张床,一个破柜子,还有很明显的地铺,薄薄的一层褥子,和露着黑心棉花的被子。 “我睡地上,小枣睡床。”玉州还是笑着,“就是有点点硬。” 屋子实在是小,玉州只是让时延看了看,就没让他进去,他说完了自己的事情,才去看时延:“你的事情都忙完了吗?还要走吗?” 时延还没开口说话,他的身影被屋子的挡住,在旁人看来,这会儿在门口就只有玉州一人。 “是你们说晚上要热水沐浴的,那可要二十个铜板的。”说话的是小厨房的人。 玉州挠头,下意识地走过去,朝着小厨房的人卖乖:“便宜一点嘛,等我有钱了补给你。” 这些话也都是小枣教他说的。 那人笑起来:“便宜点也不是不行嘛,不如你晚上……”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阵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的全身,他这才看到了在房子阴影边的人。 “陛下,陛下饶命啊!” 时延的愤怒在那人言语冒犯玉州的时候到达了顶峰:“把猎宮的宫人全部带来。” 玉州赶紧拉住他:“不要啊,不要用这些小事去打扰管事,不然我们接下来几天都要吃白菜叶子了!” 时延没看他,没一会儿猎宮中的留守的宫人都来到了这里,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跪伏在地上,玉州一眼就看到了在人群里的小枣,他四处看了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小枣说过,别人做什么事情,他也要做什么,于是在时延没注意到他的时候,他赶紧跑到小枣的面前,也跟着跪了下去。 时延只是转了个头,身边的人就不见了,他目光落在那一堆人里,一眼就看到了玉州,他跪的姿势比所有人都要标准,时延的眉皱得死紧,走到玉州的面前把人提溜了起来。 行中没有跟来,来的是时延的侍卫长:“带他下去。” 玉州没什么反抗能力地被侍卫长带了下去,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下一刻侍卫长听见了玉州肚子咕嘟的声音,他看着玉州跟几天前比尖了不少的脸,从怀里掏出快饼给他。 玉州惊喜地接了过来,发现这竟然是个肉饼! 与这里的岁月静好不一样的是前院的腥风血雨。 时延冷眼看着跪了一地的人,每个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似乎是怕自己呼吸声再大一点就能让陛下心生不快。 行宫大总管也没有想到时延会去而复返,若是他知道的话,一定不会放任底下的人对玉州不敬。事到如今,所有事情都抵赖不得,他们从玉州身上抢下来的衣裳还挂在他屋子里。 “既然都不说话,那朕就说了。行宫所有宫人,全部杖杀。” 天子一怒,血流漂杵。 求饶声此起彼伏,在后面的玉州吃完了肉饼之后,也听到了嘈杂声,于是他想也没想,便跑到时延的面前。 行宫管事看到了玉州,立刻连滚带爬地抱住玉州的腿:“公子,公子饶命啊。” 玉州还有些懵,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要像他们一样跪下开始哭了,在他迟疑的时候,时延朝他招手,他就挣开了总管,跑到时延的面前:“他们怎么在哭?” “去收拾你的东西,要走了。”时延没解答他的问题。 “可是他们在哭。” 时延看着玉州还是天真的面孔,这张白纸已经被画得有些花了,他不想这张纸更花一点,所以只是按了按他的肩:“去收拾你的东西。” 在时延沉默的时候,玉州已经听清楚了发生的事情:“你要杀了他们吗?” 时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玉州意识到了事情好像变得很严重,他记得小枣说过,时延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是能掌控他们生死的人。 他有些害怕,声音有些颤:“时延,你不是说你要飞升吗?想飞升是不能做这种事情的。” 时延看着他:“他们这么对你。” 玉州摇头:“他们没有怎么对我啊,他们,他们都是好人……”他说着觉得不够有说服力,于是跑到一边拉起小枣,走到时延的面前。 “你看小枣,小枣就对我很好,他给我吃的,给我缝衣服,还教我规矩……” 时延的目光落在那个叫小枣的人的身上,就是他,教的玉州的规矩,教他下跪,教他谄媚,教他卖笑,教他奴颜婢膝,把一张纯白的纸染得乱七八糟,跪在这里这么多人,只有这个叫小枣的最可恶,第一个就该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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